二月節,驚蟄。


    宜出行、嫁娶、入宅;忌安葬、動土、祈福。


    小道士挑了個黃道吉日,收起自己的小包袱快快活活下山去,他今年十五又三個月,換做山下的人大概早已娶妻,手腳快些的連孩子都已經出生了,可作一個道士,這樣的年紀卻還太小了,小到這還是他第一次下山,第一次臨危受命。


    年輕人對這大千世界自然有許許多多的憧憬與迷戀,小道士身擔重任,並不敢過分貪戀紅塵,可是他步行於繁華的塵世間,又禁不住著眼於萬千色相。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的初始帶來勃勃生機,幾乎是凡人最為喜悅的時刻,熬過漫長乏味的冬天,壓在雪下的種子終於發出芽苗來,遷徙的鳥群紛紛歸來。


    小道士穿著一身素色的道袍,配著桃木劍,牽著一匹小毛驢,柔和的春風拂過臉龐,街上的小販殷勤叫賣,對麵的茶樓上傳來琵琶與說書人的歌聲,春山如墨,碧水清澈,日光灑落下來有說不出的溫暖。


    他在清心寡欲的山上修行多年,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有這麽動人的景色,就連往日看慣了的碧空都顯得別有不同了起來。


    然而小道士還沒有意識到人間的美麗大多是建立在錢之上的。


    小道士的路程很漫長,他要走過兩個國家,涉過一條江,翻過十座山,去找隱藏起來的青丘。


    因此小道士的師長給他準備了非常非常多的錢,這讓小道士過了很愜意的兩個月,隻是兩個月一過,他的住處就從大客棧變成小客棧,再從小客棧變成小小酒肆,又從小小的酒肆變成了民宿,再到最後,他就隻能露宿在荒廟之中了。


    小道士並不為自己的衣食而感到憂心,因為他發現這個世界原來並不全是美麗的,還有許許多多可憐的值得同情的人,於是他的錢囊大開,銀錢源源不斷地流了出去,流向那些快要餓死的貧民。


    他自己雖然吃得不好,但是想到這些人不用因為一口飯而死去,便覺得饅頭都香甜了起來。


    有好心的老板關切問他:“你這樣施舍固然是好,可是財不露白,恐怕會被人盯上,而且總有人是故意來騙錢的。”


    小道士卻不在乎:“隻要我給出去的錢裏,有人能因此受益,那就不算白給。”


    不過的確有很多貪心的人盯上了小道士,他隻好避開熱鬧的城市,往偏僻荒蕪的路上走,其實他的錢袋早就空了,可是人的貪婪是永遠不會清空的。


    小道士晚上與鬼神的泥塑睡在一起,白天則拚命地趕路,他仍然是那樣熱心善良,就算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剛下山時那麽美麗動人了,甚至變得有些陰森可怖了。有時候誰家中了邪,遭了災,小道士還會進去幫幫忙,他的修為不算很深,可比起招搖撞騙的神棍與假道士,卻已是頂天的厲害人物了。


    這一天小道士又幫了別人的忙,有個村子在祭河神,準備將漂亮的小姑娘丟進水裏去,他一劍刺出如龍,輕鬆將河水裏吃人的大泥鰍挑上了岸,嚇得擺開好幾桌神位貢品的騙子鑽到了桌底下去。


    那大泥鰍長得真大,腰粗得像是皇宮裏的盤龍柱,頭大得分不清東南西北,隻吭哧吭哧喘著粗氣。


    “臭道士。”那大泥鰍離了水,簡直要沒了半條命,叫道,“你我無冤無仇,為何害我性命,損我修為。”


    小道士嘻嘻笑起來,做了個大鬼臉:“你既然害人家的命,我自然就害你的命。”


    村民與村長們圍聚過來,“小神仙”、“小道長”不絕於口,那哭哭啼啼的祭品女子盈盈走過來福了福身,他們沒殺那條泥鰍,隻是哄小道士吃了好飯好菜,請他去村長家中睡覺。


    小道士吃飽了肚子,隻覺得格外困,於是打了個大哈欠,將包袱死死綁在自己的身上,趴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夜深時,小道士聽見了哭聲與嚷聲,有人喊著失火了,有人叫著救命求饒,他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起身,想抓自己的桃木劍,發現劍已經沒了,連帶著身上的包袱都不見了,隻有懷裏的木牌子在暗夜裏發著光。


    “小子,這是你的包裹嗎?”


    燒得搖搖欲墜的木屋快塌了,可不知哪來的力量,將所有殘破的材料都定在空中,一個人分開大火走了進來,他手上還拿著小道士的黃皮包袱與桃木劍,輕輕拋了過來。


    小道士急忙將包袱翻看一遍,什麽都沒有丟,倒是懷裏的木牌輕輕飛了過去,落在那個人的手裏。


    “小道士。”那人問道,一雙鳳眸似笑非笑,他穿著身白衣,像是冬雪塑出未化的神像,在春日尚未消融,“這個木牌子是哪裏來的。”


    小道士老實回答道:“是我師娘給我的,他說要是路上有什麽麻煩,會救我的命,還能帶我去青丘。”


    那人“哦”了聲,漫不經心道:“你是酆憑虛的徒弟。”


    “正是。”小道士跳下床,老實巴交地點點頭,對著那陌生人行了一禮,“多謝前輩搭救,不知道發生何事,外頭的村民可無事?”


    “村民?”好心的前輩臉上露出絲譏諷笑意,“正是這些村民放了這把火,想燒死你呢。”


    原來那泥鰍精並非是脅迫村民的惡怪,他與村民早有約定,每年吃一個女子,便保佑村民們風調雨順,五穀豐登,那些擺供桌的假道士並不是來驅魔衛道的,而是來供奉那魚怪的。因此小道士一來,自是擋了人家的財路與生計,他們見小道士身手不凡,不敢明著下手,便在飯食裏下藥,偷了包袱與桃木劍,準備將他活活燒死。


    “如何,你後悔做好事了嗎?”那前輩問道,他似乎對誰都不大在意,臉上掛著冷笑,談不上惡意,隻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他讓小道士想到冬日的雪,看著美,飄進脖子裏又冷得直打哆嗦。


    小道士搖了搖頭,他並不覺得遇到惡就要否決善,隻是緊緊抱著自己的包袱,這片火海蒸得他屁股發燙,而門口被坍塌的木材擋住了,他頗為誠懇地問道:“前輩,我們可以出去談話嗎?”


    前輩於是直接拎著他走出了火海。


    火勢很大,村子的屋子幾乎全燒成了一片,凡人們互相擠著,抱著不懂事的娃娃哭得傷心,眼睛裏倒映著紅紅的火光。小道士提著腿,像個麻袋般被前輩拎著,他的臉被火舌差點舔了口,此刻正發燙,卻發現對方完全不為所動,不由感慨道:“前輩修為高深,晚輩實在佩服。”


    “這種也叫火麽?”前輩冷笑了聲,平淡道,“你還沒見過真正的火呢?”


    等小道士追問真正的火是什麽樣的,對方卻又不肯再說了,他就像是師娘塞過來的那個木牌子一般,神秘又古怪,上麵藏滿了小道士看不懂的東西。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小道士終於被放下來,他抱拳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不必了。”白袍男子隻是漠然地看著他,“我與青丘算不上很熟,倒是能給你指條路。”


    小道士有些傻眼,他“啊”了聲,摸摸腦袋道:“可是,可是師娘說,您會帶我去青丘的啊?”


    “我還有些事,沒辦法帶你去,不過你去青丘做什麽?”


    “噢。”小道士拍了拍自己的包裹,他繃起小臉,嚴肅道,“此事本不宜到處宣揚,但既是前輩要問,倒瞞不得,這包裹裏裝著魔界逃出的魘魔,我門內無人有此能力消滅,師娘便說他故居青丘之中有位叫做玄解的大能,能徹底解決魘魔,因此派我前往青丘。”


    那人好像很快地笑了下,又重新恢複成了古井無波的模樣,叫小道士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既是如此,那便後會有期了,小道士。”


    對方最終什麽都沒有說,指明了如何進入青丘的辦法,眨眼間就消失在了原地,小道士轉了兩圈,愣是沒看到半個人影,不由得摸了摸頭發,心道果然是師娘的娘家人,來無影去無蹤的本事跟師娘簡直一模一樣,而且長得還這麽好看,是不是他們那的人都長得漂亮,不知道有沒有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


    小道士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自己的臉,覺得自己光天化日想這些實在有些失禮,可抬頭一看,還未天亮,那就沒什麽了,夜間想想這樣的事,是人之常情。


    往外走了兩步,小道士才忽然反應過來:哎呀,前輩沒將木牌還我,原來那木牌隻能用一次啊。


    一次也好,比常人已多了條命,不該貪心。


    小道士重新上路,美滋滋地扛起自己的包袱,覺得那遙不可及的青丘似乎朦朧變成了某個小姑娘美麗的輪廓,實在是個神秘又令人期待的地方。他已經見識過人間的繁華與溫暖,也見識過人間的冷清與醜惡,因此想迫不及待地看看青丘是什麽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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