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解來的時候,還是下午。


    滄玉趕忙看了看天空,確定自己沒看錯天空上掛著到底是玄解的祖父還是祖母,其實用不著那麽反複地認真確定,畢竟月光再明朗也沒有日頭亮,四周亮堂堂的,冰層反射的光能晃瞎狐狸眼睛,他愣是有點不知所措地捏著手中一團雪,有那麽點呆愣愣地看著玄解向自己走了過來。


    “你醒了。”


    滄玉捏著那團雪,丟也不是,放也不是,畢竟手裏這團雪多多少少算是用心捏了大半天,更何況捏得還是玄解。手舉了又落,落了又舉,想走上前去給玄解個擁抱,又覺得不太合適,隻好微微一笑,幹脆連站都不站起來,直接對他招了招手。


    玄解極溫順地走了過去,跟著滄玉一起坐在了冰層上,他沒有把腳放下去,反而是盤起了腿,陪著滄玉靜靜看向遠方。


    琉璃宮外層算不上青山綠水,非要較真,也是一片冰山白波,看久了簡直要得雪盲症,最初看還能說是美景,看久了就覺得乏味。


    穿著一身黑的玄解此刻看起來就格外得賞心悅目了,他身上仍是最初的那套衣裳,隻是多少顯出了幾分破舊與損壞,有個別地方開了線,始青當然不可能給他縫縫補補,而玄解跟滄玉也沒點這個技能。


    “壞了。”滄玉揪著他的衣服看了看,將眉頭微微一蹙,又重新將玄解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這身衣服壞得其實差不多了,隻是勉強還能穿而已,他輕聲道,“等我們出去了之後,給你買身新的吧……”


    滄玉突然住了口,他頓了頓,歎氣道:“算了,這才真是沒影的事,等到下次見到那兩位前輩,我問問他們好了。你現在穿著的這身到底隻是尋常凡品,手工活再怎麽精細,過沒幾年也是要換的,舊衣換新衣,不知道兩位前輩有沒有這個習慣。”


    “沒關係。”


    玄解認真地觀察著天狐略顯得落寞的神態,其實始青說得沒有錯,在琉璃宮的這段日子裏的確是他至今為止最快活的日子。畢竟浮黎不在,而始青又懶得理會任何人——甚至是玄解,在琉璃宮之中生活,就好像天地間隻留下了他跟滄玉,再沒有別的什麽東西會來分滄玉的心。


    這無疑是燭照最快樂的時光了,然而……


    世界上的事情從來沒那麽多是非對錯,從謝通幽開始,直至青山村發生的那些事,許多情感與選擇都讓玄解感覺到困惑,然而等到他自己真正麵臨這些事情時,才發現無論多荒謬多可笑的選擇,都自有其中的道理,即便他無法理解,正如始青理解卻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一樣。


    玄解低垂著頭,看著自己不知道蹭過什麽後顯得發白的衣擺,輕聲道,“我們明天就走。”


    待在琉璃宮的日子讓玄解很快活,哪怕他們倆再不能像是之前那樣睡覺,可是那沒什麽問題,狐狸春天時的情/欲會比往日旺盛很多,妖族跟人族不一樣,而燭照跟妖族甚至人族都不一樣,他們並沒有特定的規律,幾乎是遵從伴侶的心願。


    可是玄解同樣知道,滄玉並不高興,待在這座琉璃宮裏無疑是將他鎖住,始青甘之如飴,可是天狐並不是心甘情願的。


    感情根本不難掌控,一點點愛意,一點點強迫,摻雜著內疚與謊言,隻要用得恰當,滄玉就會如始青那般永遠留在琉璃宮之中,就像是那個幾千年的謊言一樣,毫不猶豫地答應跟留下,可是最終驅動他的不會再是現在的感情,會變成愧疚、自責、無窮無盡的疲憊。


    從來沒有人教過玄解該如何應對感情,幼年時滄玉曾經告訴過他無數人選擇不同的道路會走出怎樣的成就,人的命運向來由自己、天命、運氣所組成,不同的路會讓人看到不同的風景。


    玄解將每個滄玉都記得非常清晰,甚至連現在這個踩著水在玩的滄玉也是,他不願意滄玉臉上失去那種鎮定自若的笑容,琉璃宮是燭照會喜愛的居所,卻不是天狐的。


    從記事那一刻起,玄解就從沒學習過如何正確去愛著別人,可是燭照的宿命就是如此,他甘願為伴侶獻出一切,愛意若成了本能,表達出來的模樣就會顯得驚人。


    愛是占有,是絕對,是瘋狂怪誕的行為,同樣是唯一,玄解湊過去輕輕吻了下滄玉的唇角,看著他裹著冰雪的雙手,分不出是雪更淨,還是滄玉更白,心中有千言萬語要講,然而最終隻是輕輕從咽喉之中吐出幾個字來:“我們回青丘去。”


    滄玉的眼睛微微放出亮光來,半晌又變得猶豫了起來:“玄解,浮黎與始青前輩說你要休養幾千年,為了你的身體好……”


    “他們沒有說一定要在琉璃宮裏。”玄解淡淡道,“在哪裏休養不一樣?我想回青丘去。”


    大概是玄解從不撒謊的可靠品質讓滄玉很快就接受了這個說法,他臉上真情實意地露出了笑容,與在琉璃宮裏談起那些遊魚與冰層時不同。那些閑談的話題不過是滄玉為了排解無聊的消遣,是在這枯燥的環境之中唯一的選擇,可是離開這裏,卻是他真正的心願。


    其實對玄解而言,在哪裏都沒有關係,跟誰在一起才比較重要,他早年期盼變得更強,待在琉璃宮裏麵對始青與浮黎,無疑會變得更強大。


    當初在北海上驚醒時,他急切與滄玉分享有關浮黎的消息,並不是對方與自己有血緣關係,更不是天狐曾在意提起過的父母之情,而是力量。


    對玄解而言,世間種種誘惑都難以與力量匹敵,然而力量又難以與滄玉相提並論。


    “那你……”滄玉沒太得意忘形,他很快就站了起來,將那團捏在手裏的雪團小獸丟進水中,輕輕撫過了玄解的衣裳,關切道,“你的身體怎麽樣,沒問題嗎?你自己的想法又是怎麽樣的,到底是你的父母,難道你不想與他們多相處一會兒嗎?”


    玄解的目光暗沉,他並不是不高興,隻是覺得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如今與往常,有什麽區別嗎?”


    “這倒是。”滄玉訕訕道,天狐還不夠厚臉皮說玄解的爹媽什麽事兒都沒幹,光是那幾萬水族還有北海一事,就已經是給浮黎跟始青找了很大的麻煩了,對方半句話都沒有出手抹平了,還救了玄解的命,說他們什麽都不做,實在過於無恥。


    可要說浮黎與始青非常盡職盡責,他們倆也的確沒來看過玄解幾次,說好聽了也許是因為沒怎麽見麵所以生疏;說難聽了就是純放養,任由玄解自己長。


    玄解靜靜地看著滄玉的笑顏,同樣輕輕綻出了笑容,他雖然對美醜的概念不強,覺得全天下不過是順眼與否的區別,其實這種區別對他而言都是沒有意義的,畢竟玄解不會因為美醜對任何一個生靈產生什麽感情。


    喜歡、厭惡,都不會有。


    他敬畏於滄玉的學識,震撼於浮黎的力量,訝異於謝通幽的本領,懷疑於水清清的古怪,可那些感情都與容貌沒有半分關係。


    玄解不過是喜歡滄玉笑起來的樣子,世事易遷,人心易變,無論是什麽模樣的滄玉,隻要是滄玉本身,玄解就喜歡。


    甚至是痛苦、憤怒、傷心的滄玉。


    可那感情若是轉嫁在玄解的身上,就注定意味著滄玉的愛意會隨之漸漸削弱。


    玄解湊過身去,低頭靠在了滄玉的肩頭上,天狐不明所以地將他抱住,耐心詢問道:“怎麽了?”


    往日滄玉就足夠寵溺玄解,而在琉璃宮的這些日子,他幾乎接近把玄解慣得無法無天的邊界線。


    玄解永遠都不會對任何一個模樣的滄玉厭倦,可是他心知肚明,滄玉並非如此。


    感情這種事,看得清楚仔細,將其細細衡量確認,才能知道自己的籌碼與對方的籌碼到底價值幾何,又能不能拿來掂量下注。


    “滄玉,我有些想聽你唱歌。”玄解忽然道。


    滄玉不明所以,不過仍是無奈地答應了,他開口時還有些窘迫,不太好意思地說道:“我還是隻會當初那幾首,漁陽倒是聽洗衣服的姑娘們唱了些新的,可都是土話,我學不大來那個腔調,就隻在聽,沒在學。”


    玄解輕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像隻小狗似的在滄玉肩窩裏蹭,他的聲音很輕,淡得像空中飄來飄去要消散的雲:“沒關係,你唱得都好聽。”


    這多少叫滄玉有點羞赧,導致他開口的時候破了音險些岔氣,還沒唱兩句自己先笑了起來,然後才尷尬地在原地亂喊了一陣,低聲湊在玄解耳邊唱起那幾支小曲來,前麵起了範,後麵就好唱多了,他不再沒事就先笑,幽幽的歌聲伴著破裂的冰層消融於水中,讓玄解回想起了當初的夢境。


    他愛上滄玉,就在那個夢境之中,曾想著永永遠遠。


    如今這個夢想果然實現,始青與浮黎造了一座夢境給玄解圓當初的念想,他又將其親手打破。


    滄玉有他的風花雪月,可滄玉是玄解的風花雪月。


    玄解靜靜閉上了眼睛,從沒有人教他如何去愛另一個人,然而好歹經曆過幾番人情世故,隻好輕輕握住自己的籌碼,不忍破損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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