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心魔的錯覺,他覺得天好像變亮了一點。


    “我並不懼怕力量。”


    滄玉看了看自己的手,隨意地伸手撥開流雲,將天光分散於大地,這下天地之間瞬間明亮了起來,再不是錯覺了。


    那無數枯枝在滄玉行走過的地方瞬間發出嫩芽,衣尾掀開風起雲湧,無盡的天光這個霸占天狐身軀的凡人加冕,這個荒涼的世界再度煥發了生機,甚至能聽見遠方潮汐的聲響,鐵做的囚籠轟隆隆地站起身來,如同身披鎧甲的巨人,破碎的玻璃窗再度恢複原狀。


    它屹立著,直入雲霄,看起來堅不可摧,又冰冷無比。


    滄玉的神情有著說不出的高傲與冷淡,他伸出手來,風與雪在白皙的指尖上跳動著,天狐澎湃而強大的力量衝破了枷鎖,縈繞於身,那妖力浩瀚如海,遠勝過心魔所吞噬的一切生靈。


    心魔不明白。


    怎麽可能,他是如何恢複力量的?


    然而心魔的貪婪與憎恨再度湧上心頭,他本可以得到這樣完美的身軀,如此強大的力量,如此完美的麵容,甚至是玄解——那異獸的力量的確強大,可還不及滄玉,這數千年的修為沒有白費,它輕嗅著力量的氣味,委實覺得不甘。


    太可惜了。


    要不是這個凡人……這個可憎的凡人囚禁了它,囚禁了這份力量,這一切本不該變成這樣。


    “我從來懼怕的都是失控的自己。”


    滄玉往前走了兩步,他的手輕輕翻轉向下,平放於空中,好似底下有個開關一般慢慢沉了下去,刹那間天翻地覆,萬物崩碎,鋼鐵所製成的大樓與整個青丘瞬間被摧毀成了粉末,這個過程快得叫心魔幾乎無法反應,又慢得好似拉長了千萬年一般。


    毀滅隻在一瞬間,它看見那些飛散的粉塵在空中緩慢奔流,天地塌陷重歸於混沌,無數泉水從地下湧出再度蒸發消失;雲叢被撕碎,烈日消散成流火墜落,連風都在轉瞬之間靜止,不過是幾息之間,整個世界都覆滅了,心境搖搖欲墜。


    無路可逃。


    軟弱的凡人仍然站在塵埃之中,唯有他腳下的岩石還沒徹底瓦解,堅定而穩固地托著這具身軀。


    “倘若我濫用力量,隨心所欲,妄自尊大,那與瘋子有什麽區別,你看——。”


    心魔被無形的鎖鏈隔空舉起,他驚恐地看向滄玉,那凡人——天狐隻是平靜的微笑著。


    “你的力量一點都不難掌控,隻要堅信自己能做到,它就會發生,你看,我摧毀它一點都不覺得愧疚,我直至今日都在費盡心思讓自己別變成被力量驅使的走狗。”


    滄玉輕聲道。


    “你卻巴不得做它的走狗,臣服於這力量。”


    心魔剛要怒罵出聲,突然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它在空中掙紮著,然而無形的鎖鏈隨著它的變化而變化,有時候是毫無破綻的圓體,有時候是扁長的鎖鏈。


    “你對我而言,實在是太弱小了。”


    滄玉淡淡道:“我的確沒有你這樣的本事,能肆意讀取占有他人的記憶與情感,更沒有你這樣的能力,占據任何人的身軀。”他緩緩抬起眼來,琥珀色的眼睛裏閃著光,“然而這是我的心,你實在不該這麽自以為是的。”


    無形的束縛勒緊了心魔的咽喉,遠比玄解攻擊時更為痛苦,它努力想掙紮著嘶聲尖叫出來,然而沒有一點聲音,它滿心隻剩下了驚恐。


    “那現在,就如你所願。”


    滄玉慢慢收緊了手,握成一個拳頭,心魔甚至來不及做任何舉動,就瞬間湮滅在了空中。


    連消散的過程都沒有,隻是一眨眼的功夫,這曾令滄玉束手無策的東西就這麽徹底被摧毀了。


    很快滄玉就坐了下來,在那塊小小的岩石上,他太累了,心魔的世界跟掌控天狐的力量並不相同,他花了許久才慢慢琢磨出來如何奪回自己力量的規律,將對方快要離開時徹底困在自己的身體裏。


    漂浮著的塵埃迅速重組成新的世界,無窮無盡的地下泉水從裂口流淌出來,淹沒了滄玉,他沉浸在水裏往深處墜去,藍色的水麵慢慢變成了深深的暗色,睜開眼能仍能看到天光投入水中的漣漪與漸變的色彩,寂靜無聲。


    掌握滄玉的力量一點都不難。


    早在火靈地脈殺死那條蛇妖的時候,滄玉就已經明白了這隻天狐何等強大,除了記憶,對方幾乎把自己的所有都給了他。他頃刻間就能毀滅比自己弱小的存在,擅自就能決定他人的生死與命運——


    我曾是人,知道人是如何艱難而努力地活下去,知道本該怎麽做一個人。


    沒有人敢信誓旦旦地說自己能掌控遠超過自己所有的東西能絲毫不改變,不管是金錢、地位、權力亦或者是力量。


    當可以使用力量強迫他人屈從你的時候,難道你不會心動嗎?如果這力量能輕而易舉令你滿足自己的欲/望,難道不會心甘情願沉迷其中嗎?


    滄玉恐懼的從來都不是力量,而是這份力量會促使他變成一個怎樣的人。


    就好似方才殺死心魔那樣,那般輕而易舉,那般易如反掌,那般的……毫無愧疚,就如同那日麵對水清清一般,這個小姑娘的性命就在他一念之間。


    他想:我好久沒有見到玄解了,可我該休息一下了。


    與海水迅速退去,濕漉漉的滄玉伏在幹枯的樹根上休息了一會兒,聽到遠方有人呼喚他,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麽,隻能隱隱約約聽出是玄解的聲音。他沒有下意識看向聲音的來源處,而是轉頭看了看,天已經大亮了,雲層分開,那棟鋼鐵所鑄成的大樓徹底沉入了水底,帶著那具無名的屍體一同下沉。


    滄玉看著它被吞沒,不知道心中是什麽滋味,他眨了眨眼,蘇醒了過來。


    “你醒了。”


    等滄玉緩緩睜開眼,玄解正坐在床邊看著他,地上當然沒有什麽鮮血,他不過是變成了原身,此刻九條尾巴正滿滿當當地擠著整張床榻,有兩條甚至掉出了床榻邊緣,在玄解腿上掃來掃去,不自覺地纏住了異獸的腰身,這是個很危險的舉動,天狐的尾巴是武器之一,倘若先前夢中下意識使勁,說不準玄解會被絞斷。


    “你這一覺太久了。”


    玄解的心又再度砰砰跳了起來,暗紅色的眸子慢慢沉靜了下去,恢複了往日的黑色,然而他並沒有表現出來,隻是端起床頭小桌上的一盞清水喂了滄玉幾口,聲音平淡道:“喝些水吧。”他並沒有掃開滄玉正在無意識遊蕩的尾巴,任由那兩團毛茸茸又沉甸甸的狐尾帶著點熱度墜在腰上與膝頭。


    滄玉稍稍撐起了身體,他困惑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很快就恢複成了平日習慣的人形,九尾天狐的原身瘦削卻並不嬌小,隻是相比較玄解而言顯得瘦弱點,光是那九條尾巴就足夠把整個床榻撐開了,要是再躺下去,說不準除了房錢還要賠償床錢了。


    喉嚨的確幹澀得說不出任何話來,滄玉趕忙就著玄解的手將一茶盞的清水都喝下了肚,這才覺得稍稍輕鬆了些,緩解了喉嚨的不適,他長出一口氣,靜靜道:“過了幾天了?”


    “我沒在意。”玄解冷淡道,“我給了店小二一錠銀子,讓他別來打擾。”


    滄玉沉默了片刻,他看起來疲憊了很多,沒有像是麵對心魔時那般強大而冷靜,然後緩緩湊過去,那九條尾巴沒有徹底變回去,它們不太受控製地纏住了玄解,好似蜘蛛的腳爪纏住了獵物那般,然而天狐隻是緩慢地靠過身去,將一身負擔沉甸甸地壓了上去。


    他靠在了玄解肩頭,手鬆垮垮地撐著床榻,雪白的長發散落著,甚至有一部分垂在了玄解的手臂上。


    “我很害怕。”


    滄玉的聲音聽起來困惑而茫然,他的額頭抵著玄解的肩膀,沉默了許久後才道:“我覺得好冷。”


    玄解無聲地將他抱入了懷中,仿佛要將兩個個體融化在一起,異獸的身上熱度驚人,衣物相隔的心跳聲嘈雜不已。異獸抱得比那九條尾巴更緊,叫滄玉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了,然而天狐什麽都沒有說,他靜靜聆聽著,良久才道:“你看出來了,對嗎?”


    “沒有。”玄解輕聲道,“我沒有看出來,但是我不喜歡他。”


    年輕的大妖頓了頓,輕聲道:“我喜歡你。”


    滄玉低聲笑了笑,笑聲讓他全身都稍稍震動了起來,帶起玄解指尖的酥麻,天狐疲憊而溫柔地問道:“你用了什麽法子傷到他,我感覺到了,你讓他很害怕。”


    困住心魔並沒有看起來那麽容易,心的確是滄玉的,可是心境的主場卻是心魔。這東西不知道活了多久,它在玩弄人心的時候滄玉估摸著還沒出生,他的確摸索出了力量的用法,可要不是對方嚇到想離開這具身體,滄玉未必能抓到這可乘之機,說不準還要再耗下去。


    “魘。”


    玄解簡潔地回答道,他又緊了緊手臂,埋入雪白的長發裏緩緩呼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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