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家的飯說不上好不好吃,不過確實很有煙火味。


    大概是為了照顧舒母的身體,也可能是家中的確沒什麽銀錢,或者兩者都有,菜的口味頗淡,重油重鹽的確對身體不好,然而這樣清淡的飲食吃起來實在沒什麽滋味。玄解倒是沒有什麽事,他吃什麽都沒太大的反應,對滄玉而言就有些過於寡淡了。


    舒母雖不曾讀過幾本書,但極擅察言觀色,見滄玉沒動幾口飯菜,心下了然,頓生出許多歉意來,不好意思道:“兩個孩子陪老婆子吃得淡,恩人怕是吃不慣吧。”


    “無妨。”滄玉搖了搖頭,這飯菜的確太淡,不過他並不是因為這件事而沒吃幾口,略有些意興闌珊道,“我……隻是想起了些小事。”


    他眉間略帶憂愁,看得出來並非安慰舒母的謊言,在場除了玄解與杏姑娘都不大知曉人情世故,舒母與舒瑛對視一眼,頓時明白了過來。


    天涯浪子,來去自如,勝在瀟灑,敗在無歸。


    所謂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滄玉與玄解二人顯然是四處行俠仗義的俠士,世人皆戀鄉土,這普普通通的一桌飯菜能叫人想起什麽,不外乎家人親友。舒母心中微微一歎,她年紀大了,見不得年輕人落寞思鄉的模樣,加上愛兒舒瑛就在身旁,總覺得自己心中同樣酸酸的,一時有些後悔自己多嘴。


    這頓飯吃得不算暢快,氣氛顯然沉悶了許多,滄玉臨別前略有些歉意。杏姑娘就站在舒瑛身後,靈動而美麗的眼睛眨了眨,已隱約有了舒夫人的輪廓,開始接近小說裏那個賢惠美麗的婦人,與舒瑛既是知己又是夫妻。


    她這時還不明白凡人到底是什麽模樣的,隻不過貪戀一時紅塵情愛,等到杏姑娘被真正的家長裏短,凡人衰亡所侵蝕,約莫就知曉現在那些心照不宣的小事了。


    回客棧的路上,玄解極為自然地伸手挽了挽滄玉臉頰邊被風吹亂的長發,他們的關係確定下來根本沒有改變任何事,甚至連相處方式都沒有變化,滄玉倒不是很驚奇。畢竟玄解在他們倆還沒交往前就敢要求親吻跟坐膝頭這樣大尺度動作的存在,他的腦回路天生跟正常人不同,要是一時間改變了什麽,反倒叫滄玉不習慣。


    “你剛剛怎麽了。”玄解問他,如往日一般直來直往,異獸看出了飯桌上天狐的心不在焉,然而不明白是因為什麽,幹脆直接問出了口來。


    滄玉略有些猶豫,他嘴唇抿得太緊,甚至有些失了血色,最終露出個勉強的笑容來,與玄解站在月光下看著那一排排高低不一的房屋,柔聲道:“玄解,你看這些凡人,能看出什麽來?今日在舒家吃飯,你又明白了什麽?”


    “沒有什麽,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玄解略微思考一陣,薄唇稍稍撅了下,看上去竟有種成熟的可愛,“他家沒有放鹽?”


    滄玉忍不住笑出聲來,他轉過頭看向玄解,忍不住伸出手去牽玄解,低聲說道:“你知不知道當時我為什麽一定要告訴你答案?”


    “不知道。”玄解在寬袖下無聲無息回握了過去,他天生體溫就高,此刻暖得如同一顆小太陽,“現在你不害怕了嗎,倘若有人在暗處看著我們,或是誰打開窗戶,你白日擔憂的事情就會發生。”


    滄玉笑了笑道:“沒關係,現在沒有關係。”


    玄解半信半疑,他不太明白滄玉的規則跟底線到底是按照怎樣的標準來劃分跟裁定,不過此事對他並無壞處,便索性放棄思考,由著去了。


    “那你呢,你是怎麽想的?”滄玉沒有解釋自己方才的問題,反倒追問玄解道,“為什麽你不要答案?”


    這場景看起來倒是有些古怪,通常在兩者之間,滄玉是扮演指導者的那個,他如此渴望得到答案的模樣並不常見,起碼對玄解來講,是極罕見的事,這讓他不由得仔細回想了下方才舒家到底發生了什麽,除了一段對話與尷尬的沉默,還有寡淡的飯菜,似乎什麽都沒有。


    玄解很是平靜,他又一次為滄玉挽過了臉頰邊散落的長發,這件小事枯燥又無聊,他倒是不厭其煩:“要答案又怎樣,你與我既是一樣的心意,那就不必多說;如果不是,強求沒有任何意義,我已經知道了你的答案,難道你會愚蠢到隻為了爭一口氣而拒絕我嗎?”


    “倘若真是那樣。”玄解頓了頓,微微皺起了眉頭,“那隻不過說明了你更在乎自己的顏麵,即使確定了關係又如何,你最終仍更在乎自己。我明白,人也好,妖也罷,有什麽東西束縛著,似乎就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去幹涉彼此……其實並不是那樣的。”


    他看著滄玉,眼神深幽,仿佛帶著點譏諷的笑,讓那張冷漠的臉看起來近乎藏匿著無動於衷的惡意。


    “白朗秋不愛他的妻子,即便她嫁給他,有了孩子,最該得到的東西仍然得不到,不是嗎?可是同理,謝通幽曾經愛著君玉賢,因此即便他們再無關係,對方從未給過回應,他仍那麽一心一意地愛著君玉賢,關係這種東西,很重要嗎?”


    “你有資格,跟沒有資格,是由著心來決定的,而不是所謂的關係。”


    滄玉看著他,一時竟不知道玄解到底是在什麽時候自己私底下偷偷選報了哲學,那琴盒還待在異獸的肩膀上,為夜風奏起一曲綿長的暮歌,對方隻是專注地凝視著他,輕聲道:“滄玉,我什麽都不要,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你才能決定這一切。就像之前你說的,我早已將我的心給了你,你要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接受。”


    “倘若我不愛你呢。”滄玉無話可說,他的嘴唇微動,悄聲道,“我要是辜負你,像君玉賢那樣,永遠都沒有愛過謝通幽呢。”


    他說不出自己與玄解的名字,那狀況太殘忍,連吐露都像詛咒。


    “那麽——”玄解淡淡道,“時間一久,我就會學著不在乎你,去做自己應做的事了。”


    滄玉想起了玄解準備離開青丘的那一夜,青年冷漠的眉眼似還曆曆在目,轉瞬他們就已經曆了不少,一時竟有些許唏噓。


    “我還記得,你說想去人間看看。”滄玉低垂著頭,無奈笑了起來,“隻是自從我們結伴後,好似都未能在乎你想看什麽樣的風景,一味跟著我走了。”


    玄解並不是真的對來人間有什麽想法,他隻是想尋找能讓自己燃燒起來的東西,這樣的感覺在滄玉身上有,在那個魔族身上也有。


    魔氣至今仍烙印在他的腦海裏,同樣記得那個五百年的約定。


    倘若玄解真要尋求當初的目標,那麽他早就拋下滄玉了,而不是日日消磨在這脆弱如紙片般的凡人世界之中——妖界、魔界、甚至是仙界,還有那些對於妖仙而言都堪稱傳說的地方。


    “我不是想去人間看看,隻是想去尋找我需要的東西。”玄解平靜地否決掉了滄玉的那句話,他們已快要走回客棧了,遠處搖搖擺擺的燈籠顯露出輪廓,他聲音悠長,“人間隻不過是個說辭,事實上,我隻不過是想離開青丘看一看——你為什麽難過?”


    滄玉苦笑道:“是我阻礙了你。”


    玄解挑起一根眉毛,訝異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應該說,怎麽不會這麽想。


    滄玉看著玄解年輕的麵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對方什麽都是好的,連夢想都可以短暫地遺忘,隻是這難免會生出一種自我犧牲的陶醉感,日後要是發生了爭執,這些事隻會讓彼此後悔。


    他遠比玄解老太多,對許多真誠而刻薄的法則心知肚明,凡人之間的煙火激起了滄玉思凡的心,他終究是個人類,縱然貪戀於妖身的便捷,然而心中憧憬得始終是人所期望的那種未來。


    滄玉想要一個家。


    “那些東西都沒有你重要。”玄解最後一次為滄玉挽起了頭發,他側過身體,擋住了惱人的夜風,“追求力量是我渴望的事,可是我很清楚,你才是最重要的。這件事就像凡人生來要吃飯睡覺一樣,我不明白,你為什麽總要以人的想法來猜測我。”


    異獸的臉上實打實浮現出了困惑的神色。


    他所說皆是真心實意,並無任何撒謊的痕跡,更不帶半點自我奉獻與犧牲。


    滄玉一時語塞,他竟想不到半句話去反駁玄解,凡人成親生子,夫妻與好友是截然不同的位置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要求確定關係幾乎成了本能,而那些雞毛蒜皮的細節是感情之中頻發的問題所在,他未料到這一切瞬間被玄解打亂,難免生出點不知所措。


    最終,滄玉頹然鬆懈了緊繃的肩膀與身軀,無可奈何道:“玄解……我,我的想法與你不同。”


    “無妨。”玄解在搖晃的燈影下看著他,光明與黑暗同時降臨,描繪著異獸清晰而鋒利的輪廓,好似輕輕笑了一下,又似乎沒有,“我說過,我是個異類,你沒有在乎。你對我是個異類,我也不在乎。”


    異獸閉著眼湊過來,淺嚐輒止地吻了滄玉。


    滄玉的大腦有瞬間空白,眼中隻剩下無數燈火簇擁對方的身影。


    他從未意識到自己離玄解如此之遠,又從未如此刻這般近。


    這一瞬間,滄玉想與玄解走千年、萬年——直至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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