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消磨時光的事說來委實無趣。


    玄解越發難懂,而滄玉不明白對方在暗示什麽,又實打實地接到了玄解遞來的訊息,他茫然而不知所措,看不懂異獸臉上藏匿起來的諷刺。


    怡情二字仿佛包含著什麽意思,卻叫滄玉難以捉摸。


    直到夕陽西下,舒瑛快要收攤了都不見任何人來鬧事,看來那老人家昨天已說累了,至於那娃娃也被家中父母教育過了。見書生就要離開,滄玉隻得匆匆拿起禮物與玄解一起下樓,他仍是時不時地注視著異獸,恍恍惚惚間覺得對方確實是實打實的四百多歲了。


    快要走到舒瑛的攤子前時,滄玉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玄解,你先前到底是想說些什麽?”


    “你覺得我想說什麽?”玄解看向他,手指順過琴盒的係帶,無波無瀾,連一點暗示都不願意給予滄玉,幾乎叫天狐當真以為是自己多心會錯了意思。街道上人仍是來來往往,他半點都不避嫌,目光落在了滄玉的耳朵上,伸指輕輕撚了一番,搓揉起無邊的烈焰,滄玉猝不及防,一聲驚叫險些躍出喉嚨,下意識地退步避開了玄解。


    年輕的異獸舉著空蕩蕩的手懸在空中,並不在乎旁人異樣的目光,倒是滄玉覺得惱怒與羞赧一同上湧,簡直氣血衝腦。


    “你做什麽?”滄玉厲聲道,他不自覺放輕了聲音,看著玄解黯淡下去的目光,又有些於心不忍。


    玄解隻是淡淡道:“你看,你在乎,我卻不在乎。”


    滄玉簡直要被氣笑了,他急忙看了下四周行人,路人倒也知情識趣,立刻扭過頭裝作什麽都沒瞧見,隻有個別反應慢的,稍稍慢了半拍,說話與動作都顯得刻意了起來。天狐到底臉皮薄,見此狀況,暗暗歎息一聲老臉不保之後就將玄解拉到了一條幽靜的小巷子之中。


    他們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正在收拾攤子的舒瑛還當自己看錯了人,揉了揉眼睛後繼續收拾起了東西。


    從買琴那一刻開始,滄玉就覺察到許多東西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他曾經嘲諷過自己的傲慢,還有自己對玄解的掌控欲,然而時至如今,更覺得難以忍受了起來,他低聲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你從來不是無理取鬧的性子,倘若你對我有什麽不滿,就與我說個清楚明白,你若是不講,我怎會明白呢?”


    “我講了,你就明白麽?”


    “不錯,即便是再驚世駭俗的事,我也會去理解。”滄玉深吸了一口氣,他不怕玄解說什麽古古怪怪難以理解的話,更不怕對方說出什麽讓人震碎三觀的言語來,隻怕這年輕的異獸什麽都不肯說,隻要有信息,總能慢慢解決的。


    這手段幾乎從小用到大,玄解從不曾叛逆過,他向來是個很難懂的妖,卻又是個願意說出心意的年輕人。


    世界上最難拒絕的東西是真誠,最容易剖析的卻也是真誠。


    滄玉藏身在幽暗的小巷子之中,來自隱秘幽暗之所的寒氣似乎從那些青苔與磚瓦之中鑽了出來,不再似光天化日那般清醒,兩側老舊的房屋投下暗影。他借此得到勇氣,近乎是以愛憐與溫柔的目光放肆打量著玄解,用琥珀般的眼眸代替唇指,細細描摹對方鋒利而冰冷的線條。


    這種感覺實在很奇妙,當近乎友情的親昵變成了愛情,任何舉動都仿佛沾染了點截然不同的味道。


    他對玄解那近乎偏執的掌控欲,理所當然認定對方會對自己傾訴所有的傲慢心,即便屢屢在理智下提醒一二,仍舊難以改變。


    我對你而言,是不同的。


    滄玉能感覺到,倒不如說玄解表現得太過明顯了,異獸的懵懂與青澀接近不近人情,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任何人的悲慘,任何人的喜怒哀樂,除了滄玉。正因如此,他對於白朗秋的興趣才會叫滄玉那麽大驚失色,才使得天狐那般失態。


    明明不過是些許關注之中分出去微不足道的一小屢,甚至玄解之後就沒有提起過一句。


    人的貪心真是遠勝過自己所以為的程度。


    他怎麽會那麽理所應當地認定玄解就是自己的所有物。


    “你很害怕嗎?”玄解伸出手指來,漫不經心地撩過滄玉垂落下來的一縷散發,他的目光緊緊看著天狐,沒有表麵所展露得那般毫無所謂,將那發絲別在了對方耳後,“為什麽要害怕凡人,你很在意他們的目光嗎?哪怕他們也許終生都不會與你見第二麵,甚至眨眼之間就會化為煙塵。”


    滄玉低聲笑了笑,忍不住吐出那句藏匿多年的槽:“你這一眨眼,未免眨得太久了。”


    玄解沒有笑,他大概連這句話的笑點都沒有找到,隻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滄玉,像是很久很久之前謝通幽在君玉賢轉過身去後貪婪的眼神,可他不需要隱藏,更不必害怕。


    早在玄解與白朗秋喝完酒的那個夜晚,他落在窗頭上看見滄玉的眼神時,就已經將一切都洞悉清楚了。


    他曾經立誓想要得到的東西,已經存在於滄玉的心裏了。


    察覺他人的情緒與真心對玄解簡直是輕而易舉之事,區別隻在於他願不願意這麽做,對上滄玉的時候,這些事一點都不麻煩。玄解看穿滄玉太多次了,就如同曾經看透對方在青丘的小屋之中對自己徹底打開心扉,那些關愛與溫柔毫無保留地傳遞給玄解——與那截然不同的嫉妒跟憤怒,在那個飲酒的夜晚之中,同樣徹底展露在了灰暗的燭光下。


    贈予了玄解,曆曆可辨。


    “我的確在乎,我在乎旁人如何看待我,我在乎眾人的目光,我不想做一個異類。”滄玉輕聲歎氣,他順勢靠在了玄解的掌心之中,這行為本不該是師生之間的行為,尤其不該是長輩對晚輩所表現出的依賴,他遠比自己所以為得更依賴玄解,甚至比知道自己的心意更早。


    隻是一旦某個問題被解決,新的問題必然會出現。


    當初玄解還不明白愛是怎麽回事,要如何表達才能清晰地告知滄玉是與眾不同的,他如今模模糊糊明白了些許,卻又很快意識到,滄玉盡管能夠給予自己想要的東西,然而那些東西並不是永恒的。


    他不知所措,又不確定是否能夠相信滄玉。


    試圖解決問題,卻渴望從問題的源頭得到解決的方案,聽起來實在有點可笑。


    “我本來就是個異類。”玄解輕聲道,“你也在乎嗎?”


    滄玉搖了搖頭道:“你不是,你跟白棉,跟水清清她們不同。”


    “有什麽不同。”玄解平淡道,“因為我足夠強,還是因為我不會不知不覺就殺了別人,那不過證明我是她們當中的異類罷了。接受我與其他生靈不同對你來講很困難嗎?還是你擔心我會在意那些評價,那麽我可以告訴你,我不在乎,也無所謂,他們對我來講無關緊要。你根本不必對我如此小心翼翼。”


    滄玉看著他,很長很長地歎了口氣,大概是覺得有點失望,又覺得有點無奈:“我實在很想與你說些什麽,然而我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為什麽?”玄解輕聲道。


    “因為你一點都不在乎。”滄玉筋疲力盡道,“你與人世格格不入,於我也是,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說服你,你有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我無法將自己的想法駕淩於你之上,你已不是小時候那個孩子了,可是我沒辦法如你那般灑脫。”


    其實世界上絕大多數爭吵,都來自於彼此之間的意見不合,換句話說,就是互相不在意對方的想法與意見。然而對上玄解時,任何人都會油然而生出一種無奈,因為大多數爭執起源於不在乎對方的想法,卻期望對方理解自己的立場,這樣才吵得起來。


    如玄解這般毫無畏懼的存在,任何人都與他吵不起來,畢竟不論你心中怎麽想,對他都施加不了分毫。


    喜歡一個人總是如此艱難嗎?


    有時候滄玉能察覺到自己喜歡玄解的心情是移山填海都難以變更的,然而在這些時候,他又會憑空生出一種厭倦的感覺來。


    “說吧。”玄解看著他,淡淡道,“你不是,你跟他們不是一樣的,無論你說什麽,我都願意聽。”


    “哈——”滄玉笑了一聲,沒有信。


    玄解隻是湊過去,靜靜注視著他,那雙漆黑的眼睛裏藏著血色的暗紅,讓那張平靜的臉都染上了截然不同的瘋狂。滄玉幾乎錯覺異獸的眼睛在燃燒,那紅色越發明顯,慢慢滲透進瞳孔之中,使得玄解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的高傲與冰冷,對常人而言的薄情麵容在一瞬間將距離拉開千萬尺。


    年輕的大妖仿若心甘情願俯首稱臣的凶獸,又好似高高在上的神明。


    他在這一瞬間,既是滄玉的囚徒,又是滄玉的主人。


    “這世間能令我動情的,隻有你。”


    “你對我做任何事,我都心甘情願。”


    天狐柔軟的嘴唇上,滾過神上輕薄而銳利的鋒刃,炙熱地幾乎割傷飽滿的唇肉,滲出暗紅色的鮮血來。


    凡人怎能拒絕這樣的殊榮。


    滄玉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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