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下午與春歌說定了棠敷的事,哪想滄玉回轉狐族之中,得知棠敷赴約去了,隻好按捺下激動的心情,快活地收拾起行李來,他收拾了半天都沒收拾出什麽來,拿著個包袱皮瞪著眼半晌,幹脆從玄解原先睡得小窩——如今已經變成他的食物堆裏頭掏了大半果子出來,勉強塞出個行李來。


    白日還好,到了晚上滄玉早早洗過臉麵與手腳,躺在床上仰頭望著屋頂橫梁,雙手置於腹部,神態安詳,笑容迷人。


    宛如春遊前一天晚上的小學生,隻顧著傻笑,愣是不想睡覺。


    對外頭發生了什麽渾然未覺。


    其實滄玉在青丘呆了足有二十年,加上原本的歲數,如今理應算得是不惑之年。可這二十年來,他深居簡出,鮮少與人打交道,平日裏素有來往的春歌棠敷等妖皆不善勾心鬥角,倩娘與赤水水則就差在嘴上掛條拉鏈,日子過得遠比前世簡單許多,心性倒愈發年輕。


    此刻心願即將滿足,歡喜不盡。


    玄解夜間歸來,與倩娘打過招呼,將自己明日要走的事說了一番。他行事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昨日決定的事情,今日就打點好一切,明早便準備立刻出發。倩娘倒沒猝不及防,玄解沒化形時,她待他寵愛有加,怕他死在什麽不知道的地方;如今化了形要出門曆練,隻覺得幼崽終要長大,實屬常事。


    曆練是每個妖族都會經曆的事,妖界魔界人界都是曆練時可選的地方,時間有長有短,數年或是百年千年的都有,沒有什麽特別硬性的規定,家中長輩同意即可。隻是族中若有大事發生,或是與其他妖族開戰,除非斷手斷腳、正在生孩子或是已經入了黃土之類實在抽不出空的情況,否則任何要事都得放下,立刻趕回族中。


    倩娘展開雙翅,從窩中飛下身來,落在地上化成了人形,唯有雙手仍是翅膀的模樣,臉上的溫情瞬間褪去。她當年與赤水水爭鬥後險些掉成隻禿毛鳥,如今羽翼重又豐滿,看上去漂亮了許多。


    灌灌一族之中,倩娘縱然排不進前三,也是前十的水平,她生來就不能完全化形,受了不知多少譏笑嘲諷,因而更加勤學苦練,努力將自己的缺陷轉化成優點。她平日隻能化形一半,便努力琢磨每種形態能夠發揮長處的戰術,因而許多灌灌但凡對她稍加看輕,少不得挨頓胖揍。


    “咱們出去,你今日要能打贏我,算是有些自保的實力,要是不能,還是跟著赤水水跟滄玉再多學幾年。”


    倩娘對玄解確實寵愛,那是因著玄解自身就奮發勤苦的緣故,要是玄解懶惰十分,她少不得啄玄解一個腦袋開花。如今外出曆練,需得有自保的實力,倩娘臉色漸漸凝重起來,她跟隨滄玉後許久沒怎麽與妖怪交手過,而玄解是赤水水最優秀的學生,從未停止過一日戰鬥,她們之間的差距勉強算得上公平。


    她絕不會看輕玄解,更不會對玄解放水。


    剛開始倩娘與玄解先喂了會兒招,約莫就是先禮後兵的那一套,倩娘將自己所知道的,都在戰鬥裏同玄解說了。


    有些妖怪遇上了,因為各種原因不得不打起來時,其實會留些手,所謂不打不相識,互相都無殺意,那最好是別落麵子,點到即止。


    喂招飽了,倩娘才開始出殺招,她雙翅一展,羽毛如鋼針般齊齊射/出,逼得玄解狼狽躲閃,想尋個破綻突進逼退倩娘的攻勢。然而那雙翅扇動帶來巨大的旋風極易迷眼,還配有羽針在風中攻擊,玄解不得不退開幾步,慢慢挺直起筋骨來。


    他喜好殺戮,同樣熱愛爭鬥,因而但凡開始戰鬥總會沉迷於那種熱血燃燒的感覺,原先玄解怕自己控製不住殺死倩娘,此刻戰意漸濃,他顧不得那許多,長嘯一聲後騰空向倩娘衝去。


    不過十個回合來往,倩娘就被玄解自空中擊落,那巨大的獸爪自玄解的右臂開始延伸,如岩漿澆築的臂甲,五指似鬼爪那般尖銳,將倩娘整個上半身摁在底下,無名指洞穿了肩頭,流血潺潺。


    倩娘疼得倒吸一口氣,看著玄解猩紅的眼,緩緩吐氣道:“小玄解,你贏了。”


    玄解喘著氣,一動不動了許久,待到眼中猩紅漸漸退去恢複神智時,倩娘的左翼已大半染上鮮血了,他這才鬆開手來,少見得顯出點不知所措來,聲音都顯得單薄了兩分:“你怎樣?”


    “不妨事。”倩娘齜牙咧嘴地用另一邊完好的翅膀扇了下玄解的背,她其實痛得厲害,血流得也有些多了,隻是怕玄解內疚,便笑道,“沒想到啊,你還挺厲害的!”


    玄解沒理會她的玩笑,皺眉道:“你會死的。”


    “放屁!”倩娘差點跳起來,吐出這兩個字後硬生生將剩下的語句憋在了喉嚨裏,嚴肅道,“別學剛剛那句,你放心,這點傷不會死的,我這算什麽,當初滄玉跟重明鳥打的那架才叫轟轟烈烈,他那樣的修為都躺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養了這麽多年,我這點小傷,明早起來就好了。”


    玄解愣了愣,訝異道:“你見過滄玉真正出手的模樣?”


    倩娘正忙著活動活動自己的翅膀,聞言訕訕笑道:“那時候我正在找蟲子吃,還真沒見到,不過我聽青巒說了,當時青巒就在附近,說打得可凶了。青巒這隻鳥絕不會撒謊的,他要是說很凶,那就是天崩地裂的程度。”


    “那就是撒謊,起碼是說法不實。”玄解冷靜道。


    倩娘對這句話翻了個白眼,又很快想起來,一邊用靈力治愈自己的傷口,一邊揮了揮翅膀道:“對了,剛剛那個動作也不要學,唉,你化形化成這個模樣,我老是忘記你還是個孩子。對了,這事兒我答應了沒轍,滄玉呢?你與他說過了嗎?”


    “說過了,他好像有些不大高興,不過什麽都沒說。”


    倩娘差點笑出來:“你還能從他那張臉上看出不高興來?我還以為他永遠都是一張‘今天吃的不錯’跟‘今天吃的很不錯’的臉呢。”她感慨了兩聲,又道,“他大概是擔心你吧,你畢竟才這麽小,才二十歲,有些小狐狸崽子還擱在家裏吃奶呢。”


    玄解不置與否。


    之後倩娘又在地上翻找了些草藥出來,玄解按照她的指示拔了幾根出來,放在嘴裏嚼了會兒,然後敷在倩娘的傷口上,這才止住了血。


    既然滄玉都同意了,那倩娘更沒什麽好說的了,她拖著條重傷的翅膀跟玄解一道兒回家,走了兩步路後才慢騰騰地問道:“小玄解,你常常會變成剛剛那樣嗎?”


    “以前會,後來沒有遇到對手,就不會了。”玄解輕聲道,“不過與赤水水打的時候,也常常這樣。”


    燭照天生凶戾好戰,與凡類自是不能類比,玄解自小到大不知道殺了多少異獸,吃了多少元丹,一一消化下去,使得他成長突飛猛進,而屬於燭照的本能更是慢慢蘇醒恢複。


    幼年燭照出殼後幾乎如通常幼崽無異,若是非正常情況下出生,他們為求自保,成長周期會大大縮短,可一旦沒有管控,極容易被戰鬥本性操控而失去理智,變成徹頭徹尾的妖獸。


    燭照那漫長的孵化期本就是為了讓自身發/育完全,能夠自如駕馭這澎湃的戰意,偏生玄解的誕生全因一場意外,他如今成長的確飛快,可對戰鬥的渴望跟本性對殺戮的影響,使得他一旦全身心投入戰鬥,就容易以命相搏。


    好在方才倩娘紋絲不動,沒有激怒玄解,他們又是朝夕相處,玄解識得倩娘身上的氣息,才沒能將這場比試變成廝殺。


    倩娘下意識道:“不知道滄玉有沒有辦法,他見多識廣,又是這麽厲害的大妖,說不準是知道的。”


    玄解搖了搖頭道:“我與滄玉比試過幾次,他隻當我是戰鬥時喜愛鬥狠,每每都將我壓製至恢複神智後才放開。他要是知道,早就說出口了;若是知道了不願開口,那我即便問他,也不會有什麽答案的。”


    “要是滄玉願意跟你一起去就好了。”倩娘惋惜道,“可曆練與眾不同,當初赤水水都覺得你訓練時強度驚人,因而找上門來,滄玉仍是泰然自若,毫不退讓,三言兩語就將他打發了。像是曆練這麽大的事,他鐵定不願插手的。”


    玄解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倩娘憂心忡忡了片刻,左思右想沒能拿出個法子來,隻好道:“你這情況怪異,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妖,說不準是天性使然,隻不過這模樣到底可怕,你往後還是盡量控製些自己。”


    “我明白。”玄解並不喜歡失去理智的感覺,盡管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每一寸都好似在燃燒,能夠感覺到喉嚨對鮮血的呼喚,貪婪享受死亡的氣息,然而他厭惡無法掌控自己。


    一路上倩娘又絮絮叨叨了些閑話,走到門口時才不舍地看了看玄解,輕聲歎氣道:“你小時候我盼你長快些,長大了又想著你長慢些才好。”


    玄解搖了搖頭,輕巧化作原型撲上了屋頂,就著睡了一夜。


    倩娘坐在自己的窩裏頭,稍稍偏著身體,免得壓著自己受傷的翅膀,枕在一堆果子上同樣睡著了。


    第二日玄解起了個大早,倩娘被他驚醒了,見他化為人形就要往外走,忙道:“你倒是與滄玉道個別,往後有好長一段時日見不著麵了呢。”


    玄解想來也是,又折回身來將門推開,滄玉的身影隔著屏風瞧不清楚,日光朦朦,還不甚清晰明朗,隻能瞧見桌上放著個準備好的花皮包袱。


    這屋裏三個妖怪,要遠行的隻有玄解,這包袱怎麽想都隻可能是給他的。


    倩娘瞧了玄解一眼,他倒沒什麽表情,很快走上前去解開那包袱看了看,隻見裏頭裝著許多鮮美果子,各個個頭又大又飽滿,看起來甜美多汁,用靈力保持住了原樣。玄解沉默片刻,將包裹重新係上,倒不嫌這包袱皮醜,背在了身上。


    玄解生得俊朗非凡,長身玉立,一身玄黑的衣裳配著個花枝招展的騷包包袱,說不出的好笑有趣。倩娘裝了濾鏡,隻覺得自家小孩怎麽看都好看得很,見玄解薄唇微抿,下顎線條鋒利,看起來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心中暗暗讚歎:往後不知道多少姑娘要被玄解奪去芳心。


    “滄玉還是很關心你的。”倩娘眼睛又落在那包袱上,輕笑了下,小聲道,“咱們別擾他了,出去吧。”


    玄解與倩娘一道走出門去,倩娘忍不住說道:“我往日總覺得他對你雖有教導,但平日裏卻疏於關心,如今看來,他是外冷內熱,隻是平日裏不表現出來,倒是我錯怪他了。”


    “我要走了。”玄解道。


    倩娘遲疑道:“你不等他起來嗎?”


    “不了。”玄解搖搖頭,“會再見的。”


    倩娘向來拗不過玄解,聽他這般說,倒沒再像昨天晚上說出不舍之語,點了點頭目送他離去了。


    滄玉極難得地起了個大早,自覺精神奕奕、喜氣洋洋,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他走到桌子前發現自己的包袱消失無蹤時才停止。


    桌子上空空如也,好似一個晴天霹靂,滄玉險些就跪下了,好在他理智尚存,隻是氣得手指發抖。那些果子與一般的果子不同,昨日他精心挑選了許久,可謂傾注了許多熱情、認真、關懷在其中,是有人工費的果子!


    可不論滄玉如何冥思苦想,都找不到嫌疑人,倩娘愛吃新鮮的果子,每日都會去采摘新果,剩下的囤積起來,偶爾會用法術做些果幹,或是煮成水果湯,她最沒可能拿走這些水果。玄解更別提了,他食肉多過果子,偶爾吃膩了葷腥才會吃上幾顆,更何況那小窩裏還有一大堆,他不會動那包袱。


    思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


    滄玉自己半夜太興奮,導致夢遊起來把果子吃了!


    果子吃了就算了,就當果核表皮都不吐好了,那包袱皮又去哪裏了?


    滄玉曾在不知道哪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當排除了所有其它的可能性,還剩下一個時,不管有多麽的不可能,那都是真相。


    看來夢遊的時候,連包袱皮都沒能幸免於難。


    滄玉起床還不久,睡意仍在,隻覺得腦子發鈍,許多事沒有想得那麽清楚,得出結論後心情十分沉重,陷入沮喪無法自拔,隻得悶悶不樂地再去屋裏找了塊布,想把剩下的果子放進去,可又想半夜要是再起來把整個包袱吃了就太可怕了,就將布掛在椅子上,等著出發前再準備。


    這事兒讓滄玉有點提不起勁頭,他就著冷水洗了洗臉,總算清醒了些,這才出門,倩娘正眉開眼笑地坐在窩裏看著他:“滄玉,你起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滄玉心中響起了警鍾,他與倩娘的相處較為詭異,這許多年來倩娘一直恪守做下屬的本分,任勞任怨地解決滄玉帶來的絕大多數麻煩,就算精心采的果子被滄玉拿走最甜的都沒說什麽——要知道如果有人敢拿走滄玉切開的西瓜中心那一口,那就準備好不死不休的準備吧!


    除此之外,倩娘偶爾會等同當麵地跟赤水水一塊說滄玉幾句壞話,絕大多數時候他們倆都挺相安無事的,今天她笑得跟有紅包拿的媒婆似的,八成沒什麽好事。


    “怎麽?”滄玉保持警惕,冷靜而溫和地回問道。


    “沒什麽。”倩娘臉上的笑意都快從眼睛裏漫出來了,她好像發現了什麽足以叫她十分得意的事,讓滄玉多少有了些好奇心,好在很快她就接下去說出了原因,“隻是今日才覺得,你這脾氣倒真是有些古怪,好又不說出來,旁的不多多揣摩,怎麽知曉你一片好心。”


    滄玉摸不著頭腦,不過他隱約聽出來倩娘是在說自己傲嬌,不由得更為困惑,思來想去隻可能是一個緣故。


    “那包袱?”滄玉試探問道。


    “玄解早背上走啦。”倩娘看他臉色不對,察覺出點真相一角,“該不會是……那不是為玄解準備的?”


    滄玉心痛地隻能在心裏頭捶胸頓足,想來已經沒了包袱,當然要及時止損,毅然拿起鏟子忍痛把真相重新埋葬了回去:“那倒不是。”他輕輕歎了口氣,想起那包袱被玄解帶走,可裏頭隻裝了些果子,倒真有些感慨起來,“隻是沒想到他走得這麽急,那裏頭沒什麽其他的,早知道我該再裝些衣服或是書本,免得他路上無聊。”


    後麵這番話是字字真心,滄玉又不是什麽無情無義的人,那些果子挑選時日縱然久,可到底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想起玄解要遠行在外,身邊隻帶了些果子,不知多麽不便。


    倩娘聞言笑道:“好嘛,你有這份心就好極了,玄解他明白的。”


    不管怎樣,得知自己沒有吃掉包袱皮,終歸還是件令人欣慰的好事。


    滄玉得知包袱去向,頓時鬆了口氣,早飯一連吃了四五個果子,才起身去往棠敷住處,準備與他談談去人間的事。這事兒他昨日欣喜過了,今日臉上就不怎麽露出,想了又想,出門前退回來與倩娘說了一聲:“昨日我與春歌遇見,她說棠敷有些難處,我今日要去拜訪他——咦?”


    “倩娘,你怎麽受傷了?”滄玉原先心急自己的包袱,之後心神鬆懈,因而此刻才注意到倩娘翅膀上血跡斑斑,不由得臉色凝重,“你這傷是誰下的手?”


    倩娘道:“不妨事,小傷罷了,昨日已經敷過草藥,想來晚上就好了,這些血跡都是昨夜的,我沒來得及清洗。”


    滄玉半信半疑,折回屋中拿了瓶傷藥拋進她窩中道:“這可不是小傷,你這翅膀險些就被扯下來了。”


    倩娘銜住傷藥,翅膀微扇,那樹上不知何處忽然生出藤蔓自動編織起來,不多會兒就成了個小籃子,她將那籃子裝滿了瓜果,得意洋洋道:“喏,你去拜訪人家,也不知道送禮,這個果籃便拿去吧。”


    “倒是你細心。”滄玉笑了笑,他本想說出自己去人間之事,可被倩娘的傷勢一打岔,又覺得此刻說出來不太適合,便閉嘴不談了,改口道,“今日許會回來晚些。”


    倩娘滿不在乎:“又不是頭一日了,你真婆媽。”


    滄玉這才離開,倩娘悄悄挪過身子,瞧著滄玉身影漸漸消失,想起早上玄解也是這般,今日天氣雖晴朗,但身上卻有說不出的寒冷。


    分明玄解才走不過幾個時辰,滄玉也才走了片刻,可倩娘已經開始有些想他們倆了。


    哪怕他們倆在時,也談不上什麽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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