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前的夜裏——


    黑箭雷霆萬鈞,嗖地射入了那海獸燈籠大的眼睛!


    這一幕驚呆了椰子,也驚呆了其它幾個還留在甲板上的人,沒等他們反應過來,海獸痛苦嘶吼,巨大的身軀將海攪得天翻地覆,他們的大船在海中也不過是一片飄零的葉子。


    驚天動地的巨震後,海獸潛入海底遁走,不知是怕了還是死了。


    船隻平靜下來,人們的哭聲和驚呼漸漸響起。


    “船破了!破了好大一個窟窿!”有人噔噔噔從船艙上到甲板,恐懼與絕望寫在臉上。


    眾人已經疲憊不堪,大多渾身濕透,管事猛地站起來:“真的!?帶我去看!”


    不少人跟著管事下去了,天陽和椰子並排坐在角落,都沒動。椰子小心翼翼地問:“阿弟啊……你不去看看?”


    天陽搖頭:“我不會補船。”


    “……阿弟啊,我以後叫你阿兄好不好?”


    天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呃,阿爸也可以?”


    天陽:“……別。”


    “好的阿兄,哈哈哈!”椰子傻笑了一會兒,又壓低聲音神秘地問:“那阿兄,你剛才那招彎弓射箭,是怎麽弄的?”


    天陽微微睜眼:“你不用懂。”


    好、好囂張!椰子兀自興奮,又覺得好神秘,好厲害,好酷。


    他從一開始見到天陽,就覺得對方不是個簡單的人,結果試著接觸一番,發現對方不簡單的程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


    一把木弓,雖說已經殘破,卻能在他手上生生拉斷成碎片!還有那隻黑箭,他到現在都在懷疑自己的眼睛!


    椰子就像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某天突然看到了超級英雄當著他的麵行俠仗義,整個人興奮得坐不住,和全場哀慟絕望的氣氛格格不入。


    他竄到下船艙的門邊,探頭等了一會兒,見管事匆匆上來。


    “能幫忙的下去幫忙,洞是可以堵住的!之後我們再劃船,爭取能撐到珍珠島。”


    說罷他正好看到坐在角落裏的天陽,心情複雜的好聲好氣道:“你……你歇會兒吧。”


    管事沒看到天陽拉弓射箭的那一幕,但對方把金子救上來卻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到的事。


    金子目前是全船身份最高的人,如果傷了丟了,管事回去也討不著好,因此對天陽多了許多感激。


    況且,金子羞辱天陽在先,天陽卻不計前嫌救了他,管事心中有杆稱,知道自己欠了一句道歉。


    “管事,有多少人傷了?”有人問。


    “都是磕磕撞撞的傷,傷了十幾個。”管事答完,匆匆下了船艙。


    那洞暫時堵了大半,但船細微的破漏之處還有很多。天陽得知魚阿爸和小魚都平安無事後,坐到木漿位跟大家一起劃起來。


    眾人再也不用管事催促,自發自覺的換班,劃船,可大船仍漸漸撐不住,拖了一天,又裂了。


    管事額頭冒汗,眾人更是無措。


    這天天陰著,海上還籠罩著似有若無的薄霧,茫茫大海,如果真的掉進水裏,哪有命活?


    管事帶著人下去補漏,甲板上有人哭起來。小魚正上來,眼睛汪著水衝著天陽跑來:“天陽大使——”


    天陽兜住他,往肩膀上一放。


    小崽子就是容易被轉移注意力,驟然坐得這麽高,他懵得忘了哭。


    魚阿爸以前身體不強壯,從沒有讓他坐過肩膀,這會兒新鮮極了,四處張望著……


    “啊!”小魚突然驚叫一聲,清脆的童聲吸引了周圍人的視線:“大使!你看,你看那邊,是不是有個島?”


    島!?


    順著小魚手指的方向,眾人努力地盯著看啊,看啊……


    “好像……真的有?”有人揉了揉眼睛。


    “我看不見……”


    “往那邊劃!湊近了不就知道了!”


    眾人回到位子上,奮力劃起船來,不一會兒滿頭海水的管事怒氣衝衝地上來:“誰讓你們劃的!?下麵的漏還沒補上……那是島!?”


    盡管還很遠,但確實能看到。眾人仿佛打了強心針,求生欲驅使努力了大半天,終於在船徹底不行前靠近了那座從沒人見過的島嶼。


    “好大!這麽大的島,以前怎麽沒人發現!?”


    管事太過激動,想去扒欄杆觀望,結果一腳踩在天陽踏出來的甲板洞上,摔了個狗啃泥,光榮成為了負傷一員。


    眾人:“…………”


    灰頭土臉的眾船員們把傷員們扶到岸上,找個石窪讓他們休息。


    這座島乍一看比珍珠島還大,島心樹林茂密,完全看不到對麵。


    船員共有一百來人,除了一個會看海流的老船員,幾個煮湯燒火的老阿爸,剩下的都是壯年勞力。管事原本該分配任務,但他剛磕了頭,這會兒人昏昏沉沉的,也不方便指揮。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天陽。


    天陽看起來沉穩,又是救了金子的好人,讓他來說話,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個,天陽。你說說,我們現在怎麽辦?”


    有人道。


    沒主意的人習慣了聽從,附和的人越來越多,天陽被椰子拉了一把,便站到了隊伍最前麵。


    他沉默片刻,接受了這個暫時的領導職位,把人分成了幾組分頭做事。


    之前修船的仍然負責修船,剩下的人,一部分去砍樹,做修補的材料,一部分勘察全島地形以及打獵,剩下一部分負責收集淡水。


    剩下年老的阿爸們和看海流的老船員,和小魚一起,照看傷員。


    分配合理,麵麵俱到,眾人沒有不滿,紛紛感服。


    隻有一個人,心裏的火氣快要衝破天際了,看著天陽一臉幽怨……是金子。


    金子被天陽救了以後,半句謝謝都沒說,連滾帶爬地下到船艙。


    他手臂磕破一點皮,就要嬌弱地認為自己是傷員,躺在船艙無所事事兩天,直到後來說船又裂了才緊張起來,跑到甲板上圍觀了一會兒。


    就這麽一會兒,他發現,事態好像變了。


    光躺著的時候還好,一旦出去,原本奉承阿諛的船員們紛紛冷了臉看他,半點麵子都不給。


    “哎,這不是那個柔弱的金子麽?跟救命恩人道謝了嗎?”


    ……又不是他非要那個誰救他的!


    金子氣極,原本對天陽還有三分感激,此刻全化為了怨恨。


    這人一定是故意救他,就為了博得其他人的好感!他難道以為他的臉很討人喜歡嗎?起碼綠彩旗絕對不會喜歡他的!


    他一路腦補,越腦越惶恐,結果管事不小心磕到頭,大家竟然讓那個天陽來暫代管事!?


    為什麽會這樣,明明他才是全船身份最高的人,大家最應該討好的對象啊!


    金子正渾身冒著黑氣,天陽忽然在人群中準確找到了他,說:“金子。”


    金子一驚,警惕地站起來:“怎麽?”


    “……你也去砍樹,別呆在傷員裏麵。”


    眾人頓時哄笑,金子臉漲得通紅。他大聲道:“我也受傷了!為什麽不能呆在這兒!”


    椰子吹了聲口哨:“就手臂擦破點皮,小崽子都比你勇敢!”


    小魚這時插話:“擦破了多大的皮呀?”


    有人說:“指甲蓋大!”


    又是一陣笑聲,金子覺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他帶著哭腔吼道:“你們這樣欺負我,不怕我告訴綠樹家嗎!”


    話音落下,興奮的人群頓時歇了聲,有人不滿地小聲說:“就會搬綠樹家的名頭,自己半點本事沒有……”


    天陽這時拍了拍手:“好了,各自去幹事。金子,去砍樹。”


    他絲毫不懼綠樹家三個字,直直地看著金子。


    金子站在原地,腿漸漸發軟,最終咬著下唇快步跟上了砍樹組的腳步。


    天陽留在原地,小魚挨過去,被他一把抱起來。


    “大使……”小魚擔憂道:“綠樹家很壞的,萬一金子真的去告狀,你怎麽辦?”


    天陽點點他的額頭:“我救了他的命,又沒有幹壞事,你說呢?”


    小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做你自己認為對的事。”天陽說:“有些人,隻會嘴上說說。”


    “嗯!”


    眾人忙了個熱火朝天,天陽也沒閑著。


    他繞著這座島嶼的邊緣,連跑帶瞬移地轉了一整圈,大致確定了一下這座島的大小。


    陰天,周圍仍然漫著蒙蒙的霧,他麵色微冷。


    那隻海怪被他射傷了眼睛,但多半沒有死,如果它記仇,那跟著船來到附近的可能性很大。


    晚上必須派人值守。


    不過聽那個管事說,他們這裏的海相對安全,老船員已經幾十年沒見到過海獸了。這也是眾人遇事慌亂的原因之一。


    天陽繞島一圈後,又進林子采集果子,找尋其它食物。


    這島自成一體,能看見不少哺乳動物的痕跡。天陽獵了兩隻兔子,兩隻鼠獸,來到一棵沒見過的樹前。


    他隨手掰下一根枝條,感覺極有韌勁,便抽出石刀砍了兩枝粗的,係在背上往回走。


    回去時運氣好,又獵到一頭極胖的豚獸。大概是因為在這兒沒什麽天敵,豚獸又傻又肥,天陽拖著它的後腿回到海灘邊,引起了轟動。


    “這島上竟然有豚獸!?”


    藍海部落的人很少見到這些山中才有的獵物,豚獸按道理講也不應該出現在一座海中孤島上,但獵物都放到眼前了,其它一切顧慮都飛到了天邊,大家滿心滿腦隻剩下一個字——吃!


    他們都才做完事回來,各個累得夠嗆,見狩獵那組隻帶回了些果子,本以為要繼續喝幹貝湯……萬萬沒想到,這個神奇的天陽竟然有捕獵的本事!


    天陽熟練地處理死去的豚獸,解釋道:“我來自山中的部落,打獵是戰士的基礎。”


    眾人驚得目瞪口呆:“你是從林中來的?不是附近的小部落?聽說林中也有很多部落,是真的嗎?”


    天陽抽刀唰一聲割斷豚獸後腿,道:“嗯。單我們融雪穀聯盟就有兩百個部落。”


    “…………”


    兩百個部落!!!


    藍海的人不知道山裏一個小部落隻有一兩百人,還以為時藍海部落這樣規模的部落,有兩百個,自己把自己嚇得不輕,看天陽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天陽道:“而我來自星月部落,是聯盟的核心部落。”


    兩百個藍海裏麵的核心!


    那該有多大啊!


    怪不得麵對金子的挑釁絲毫不怒,麵對海獸也不慌,甚至流落到島上了,還能淡定自若地給他們分配任務!


    一定是因為經曆多了,看不上這點危機!


    這樣的人,怎麽還會想要得到一個綠彩旗的寵愛!?


    今天和金子同組砍樹的人紛紛鄙夷地看向金子。


    金子努力說了一下午天陽壞話,此刻無從反駁,自己氣自己,快炸了。


    篝火升起,眾人開心地把從沒吃過的豚獸肉架在火上烤。雖然豚獸大,但他們人不少,分到每個人,也隻能吃個半飽,最後還是煮了幹貝湯填肚子。


    調料全都在容月那裏,天陽隻滴了些果汁上去,就讓這些海邊人吃得讚不絕口。


    他坐在火堆旁,出神地想起容月第一次吃到烤肉串時,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驚喜,快樂,幸福得眼睛都眯起來。


    不知道容月看到布條了沒,有沒有好好在家?


    天陽有些想他了。


    翌日,各組人員繼續幹活兒。


    傷員又好了一批,為了他們的大船能盡快回程,紛紛加入了砍樹修補大隊。


    吃早飯時,每個人都向天陽行禮問好,儼然已經把他當成了比管事更值得尊敬的領導。


    天陽今天沒有進林子,在海灘邊專心削樹枝。他想做一把弓,不能拉一次就斷掉。


    天氣依舊陰沉,他的危機感也越來越強烈。得快點準備好武器。


    中午,管事終於感覺好了很多,在海邊一塊大礁石上找到天陽。


    “你這是……?”


    “做把弓。”天陽頷首致意,又繼續削:“管事好了的話,之後的行動你安排吧。”


    “不不不,”管事忙道,“還是你來。你太適合指揮大家了,是天生的管事,你看,所有人都很信任你。”


    天陽手上頓了頓。


    管事眼中滿是真誠,並不像在阿諛奉承,而且他也沒必要。


    “為什麽?”天陽略微迷茫:“為什麽信任我?”


    他在這裏無親無故,沒有人認識他。相處時間也隻有短短幾天,除了救了個不相幹的人,別的什麽也沒做。


    魔紋給他的能力,隻有椰子和少數幾個人看到了,他們並沒有到處宣揚。而獵到一隻豚獸,更是運氣居多,也不見得能看出他實力有多麽突出。


    為什麽,這麽多人願意追隨他?


    “可別這樣說……”管事笑開:“這些事,也不是誰都能做的。”


    他想了想,又說:“人們所說的強大,不就是從一點一滴的小事體現的嗎?”


    他說完,見天陽仍舊不說話,急道:“真的!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覺得你肯定很強,如果不是不認識你,我都要以為你也是部落裏的管事了……後來要不是金子攛掇我,也不至於讓你一直劃船……那個,哈哈。”


    管事幹笑兩聲:“總之,你怎麽會不知道你有多……厲害?”


    天陽站起來,握著手中半成品的弓。


    “好。”他道:“你既然好了,就去幫著修補大船吧。”


    管事愣了愣,忙說好好好,然後一溜煙跑了。他心中微愣,心想,那個冷麵煞神,剛才是……衝他笑了嗎?


    天陽向前兩步,走進海水裏。潮湧一波一波漫上來,冰涼的海水冷卻著他滾燙的血液。


    原來是這樣。


    哪怕容月不在身邊,他也已經是個合格的首領了。


    腦海中回想起容月一本正經的誇讚——“天陽,你真棒!”……他一直把這個當成安慰來聽,卻沒能理解容月話中真正的含義。


    天陽不認同自己。從頭到腳,從血液到皮膚,還有這一身魔紋。


    然而這些伴隨著他,早就成為了他自己的一部分。如果沒有父母,沒有過往經曆,沒有魔紋,他未必能和容月一起建立星月部落,或者救下小魚,擊退海獸。


    力量無關好壞,用途才決定它的命運。


    他應該更相信自己的。


    應該早點把容月的話聽進去的。


    魔紋發燙,天陽全身浸在海裏,才感覺有所緩解。思緒翻湧間,海中陡然騰起巨浪,天陽猛地抽刀站起,卻見那天那頭海獸,正昂起頭,遊到了海島近前!


    它還活著!


    天陽目光堅定,提著從別人那兒拿來削木弓的粗糙石刀,與海獸對視。


    那龐然大物的一隻眼睛蒙上黑翳,隻剩另一隻眼充血發紅,它張開血盆大口,鹹腥味隨著一口嘯聲呼出,音波震動,長長一聲,引得島上所有人和動物都警惕地跳起,看向他們的方向!


    “是那個海獸!?”


    “海獸來了——”


    “還有人在那兒,被海獸盯上了!”


    椰子在修補隊,大船靠岸,離那海獸出現的地方很近。


    所有人被翻湧的海浪衝得人仰馬翻,椰子嗆了幾口水,滾到岸上,還來不及撒丫子跑,就看到天陽不閃不避與那海獸對峙!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天陽周身陡然爆出一股無形的氣流,他猛踏腳下礁石,踩著海獸跳躍,眨眼間騎上了它的脖子。石刀捅向剩下的那隻水桶大的眼睛,海獸瘋狂甩頭,天陽收刀使力夾緊雙腿,順著海獸甩頭的力道向下一轉,竟將細長脖頸扭向了極別扭的方向!


    海獸痛極,一頭栽進海裏,海水如煮沸般翻騰,眾人根本看不清天陽是怎樣與它纏鬥的。椰子屏息,雙手握拳,暗暗祈禱……


    霧氣猛然聚攏,又忽的散去,海獸忽然揚頭衝出水麵,天陽像被甩出去了似的拋在高空——


    “啊啊啊——”有人驚恐的尖叫,天陽手中粗糙的石刀卻爆發出一抹黑光,隨著他加速落下,閃電般劈向海獸的另一隻眼睛!


    那一瞬間的恢弘深深留在了每個人的眼睛裏,過了好一會兒,椰子都感覺眼睛裏有殘影。


    海水泛上紅色,海獸漸漸失去了掙紮的力氣。


    “天陽!”椰子衝過去,心髒狂跳。天陽呢!?天陽哪兒去了!眾人靠近,在淺海裏摸索,林中砍樹的人剛才趕到,這會兒也跟著湧到海邊。


    就在大家找得心急時,天陽伸出手,撐在礁石上,猛地躍出,拚命咳嗽!


    “大使——”小魚率先衝過來,單手撐著他,幫忙拍背。天陽吐了會兒海水,漸漸喘過氣,低著頭說:“沒事。”


    所有人都看著他,眼裏的擔憂不像作假。


    天陽心中一暖,感受著身體裏澎湃的,仿佛解除了桎梏般的力量,終於由衷說:“別擔心,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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