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顯與姬廉月鬧了個不歡而散,人卻還是要當職的,都知道曆參謀今日回來了,沒人敢在給他接風洗塵宴上缺席。


    上了汽車,霍閻王黑著臉一聲不吭。


    前麵開車的司機不停地從後視鏡偷窺這隨時可能點燃的炮仗,戰戰兢兢,一顆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連車都開得比平時穩了許多……可惜就算這樣,還是不如人願。


    “看夠沒,”在司機第八次偷看霍顯時,後者麵無表情,“再看不如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泡蛇酒裏擺我床頭,讓你天天都能看到老子。”


    司機:“……”


    車給您,您來開。


    司機伺候不動了,正順了霍顯的心意,他現在就想一個人靜一靜,於是幹脆把司機趕下車自己爬上駕駛座,一腳油門,到城外野地飆了一圈車。


    方向盤被他當姬廉月那不知好歹的家夥的脖子擰。


    等接近開席,霍顯這才調轉車頭開回城裏,到了鶴香樓也並不急著下車,而是把車開到了後院空無人煙的地方,停下來熄火。


    心上人告知自己要回鄉相親,內心暴躁得一筆的霍閻王坐在駕駛座上自顧自點了一支煙,眉皺的能夾死蒼蠅。


    一支煙抽完,內心想要錘人的衝動卻一點沒有減弱。


    就在這時候,霍顯聽見從後院某個角落裏,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乍一聽,好像是衣料摩挲發出的聲音,還有什麽人被撞到後院的破門板上。


    ……然後是“漬漬”接吻的聲音,似乎是有個男人在壓低了聲音,輕聲誘哄另一個人“張嘴,我含含你的舌尖”。


    霍閻王也是見過世麵的人,立刻明白過來這他媽不知道哪來一對野鴛鴦不分場合亂發情……不僅沒意識到這鶴香樓後院其實並沒有那麽隱蔽,這會兒甚至越來越得趣,連聲音都變得低沉,喘息越發明顯。


    那短暫的低吟,和被撞得哐哐作響的門板,像是一把火撩起了霍閻王下腹的熱——


    一息之後,那火直衝腦門,化作了怒火:幹你娘!用最時興的話,老子這會兒失戀呢!哪來的野鴛鴦不長眼在老子麵前秀恩愛!一槍崩了你們!!!


    向來是想到什麽做什麽的土匪做派,縮在駕駛座聽牆角的男人一腳踹開車門,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腰間的配槍都拔了出來——


    單手扣著後院不高的圍牆,他身手極其敏捷翻入牆內,扯開嗓子咆哮一聲“光天化日要不要臉了”,妄圖嚇院內門後那對野鴛鴦一跳!


    然而造化弄人的是,心懷惡意的霍顯落地定眼一看,卻差點沒把自己嚇死——


    隻見後院門後,最近起死回生的白小副官,將白大帥壓在門板上,那修長的身高死死壓著男人……


    白小副官那穿著黑色軍靴的腿強行插在白大帥雙腿之間,一隻手消失在了白大帥鬆散的衣襟後。


    他的軍帽隨意扔在地上。


    一顆剪著短黑發的腦袋,正埋在白大帥的頸部間。


    白大帥還是平日裏那副淡然又淡漠的模樣,隻是眼角微微泛紅,薄唇也因為之前激烈的吻泛著血色的水光……他靠在門板上,臉上有絲絲紅暈,顯然是動了情。


    霍顯:“…………………………………”


    天不怕,地不怕的霍閻王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狗眼。


    低低罵了句“我幹你娘”,抬手狠狠地壓了壓自己腦袋上的軍帽帽簷,恨不得自己從未出生過在這世界上。


    而顯然此時為時已晚。


    被驚動的二人已經齊齊轉過頭來,看著他。


    “……”


    白初斂還處於方才短暫缺氧的狀態,目光含著水色朦朦朧朧,擰頭瞥了一眼不遠處的不速之客,他微微蹙眉,伸手推了把還壓在自己身上的白毅。


    白毅看著他的側臉,還有他頸部上留下的紅印子,滿意了。


    ……反正看都叫霍顯看見了,他目光平靜,又不急不慢低頭在白大帥唇角親了下,方才抬手,用微粗糙的大拇指腹擦去他唇角之前接吻時尚未來得及吞咽的唾液。


    白毅不急不慢替白大帥將弄亂散開的衣襟收拾整齊。


    弄完了一切,這才轉過頭,他看向霍顯,嗓音喑啞裏帶著冷清:“霍蠻子,你在這裏幹什麽?”


    霍顯:“……”


    霍顯的腦子還淪陷在“白小副官日了白大帥”這個事實裏無法自拔,瞪著白毅,他沉默了半晌——


    在霍閻王眼裏,人世間存在比姬廉月更難搞的人嗎?


    存在的。


    那個人,就是白初斂。


    而現在,白毅做到了,他把人世間最難搞的人都搞了。


    ……真他娘的牛逼。


    霍顯心中一動,再望向白毅眼裏多了真誠的膜拜,真心實意地發問:“白毅,你怎麽做到的?”


    ……


    給曆封決的洗塵宴擺得極好,席麵上都是曆參謀素日曆喜愛的素菜,白初斂連誇了負責辦事的副官兩次,把人激動得耳尖都是紅的。


    白毅立於白初斂身後,冷眼看這一切。


    唯有大家舉杯敬酒,當曆封決的目光在白初斂唇瓣上多停留了幾秒時,他心中才微有一些變態的快意……


    他恨不得曆封決沉不住氣開口問白初斂,你的嘴怎麽了。


    但是那男人卻過於沉得住氣,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挪開了目光。


    白毅捏了捏手中的酒杯。


    一個時辰後,席散。


    白小副官難得與霍蠻子組了隊,兩人鑽進一台車,神神秘秘。


    白初斂喝了酒,又不勝酒力,進了車籲出一股帶著酒味的濁氣,他微微蹙眉,抬起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手胡亂揉了揉眉心。


    沒一會兒車門打開了,外頭的男人帶著春天的潮氣彎腰坐在了他身邊,沒有說話,隻是握著白初斂的手腕從他的眉心挪開,換上了自己的手給他揉了下——


    常年摸槍的指腹自然粗糙,但是因為沒有帶手套,幹燥而溫暖的觸感驅散了眉間的寒意。


    白初斂偏頭看了看曆封決,後者朝他笑了笑,像是小時候一般湊過來在他麵頰親昵地蹭了蹭,白初斂垂下眼,沒有躲開。


    前方的司機縮著腦袋低著頭,屁都不敢放一個。


    “那兩個小的怎麽湊一塊去了?”


    曆封決坐回了原位,漫不經心地問……在他的視線中,前麵那車已經一腳飆了油門,不知道開哪去了,車屁股心急火燎的。


    白初斂抬起手揮了揮手,提起那兩人就想起方才在鶴香樓後院荒唐的一幕……不願意再想,略微煩躁道:“霍顯看上了春風園一個班主少爺,黏得緊……”


    說著又停頓了下,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孽緣——


    霍閻王是上心了,人家可是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像是上輩子霍顯挖了他祖墳,這輩子上趕著來做牛做馬。


    嘖。


    曆封決一愣:“玩玩?”


    白初斂怎麽想都覺得不像,隻好“嗤”了聲輕道:“誰知道,這些狗東西,沒得仗打閑得慌,越發不像話了。”


    這說的是白毅,還是霍顯,就不得而知了。


    短暫的對話結束,曆封決不再提問,攔著白初斂的肩膀叫他幹脆躺在自己的腿上,伸手替他按摩太陽穴……看他緊皺的眉頭逐漸放鬆,呼吸平穩,竟是睡了。


    男人垂眼看他安然的睡顏片刻,指尖在其因為躺下領口垂落,不慎露出的頸部一處紅痕掃過,停頓了下。


    片刻,才緩緩抬起頭,嗓音低沉吩咐司機,將車環城繞幾圈,不著急開回帥府。


    ……


    與此同時,血氣方剛,帶著一腦袋疑問的兩位軍爺,已經把車停在了距離帥府隔一條街的“徐記裁縫鋪”門前。


    霍顯大刀闊斧,踢著正步邁入裁縫鋪,一眼就看見上午才見那黑發年輕人,這會兒正坐在輪椅上,拿著塊抹布,認認真真地擦洗一口看似上了年頭的四方形青銅盆。


    青銅盆上描繪著形象生動的浮雕,霍顯一眼掃過去就看見幾個形象的小人在爬一座紮滿利器的山;對麵,是如岩漿的池裏,有些人在高高地伸手掙紮……


    是十八層地獄。


    青銅盆正麵,用古字體書寫八字:前世緣孽,不如忘卻。


    “私藏青銅器犯法。”霍顯道。


    “祖傳的,”徐書煙笑了笑,“猜到你們會來,沒想到來得那麽早。”


    霍顯:“早來和晚來有什麽區別?”


    有啊,某人早上才說,天塌下來也不求我。


    徐書煙旦笑不語。


    白毅站在兩人身後,盯著那口青銅盆眉頭越皺越緊,想了想,忽然開口問:“幹爹說,他曾經在這口鼎裏看見了一些東西,也改變了一些東西……這鼎裏,是真的隻出現有緣人麽?”


    如果他白毅和白初斂,是上輩子緣定的有緣人……那曆封決,又是怎麽回事?


    這是白毅的疑問。


    誰知話語一出,那原本埋頭擦鼎的人抬起頭來了,他掃了眼麵前的兩位身著戎裝,氣勢逼人的軍爺,明亮的瞳眸之中有溫和的笑意。


    “並非如此,這位小副官,誰看了故事,那便隻是他一人的視角罷了,並非這樣一眼,便望見所有的光暗麵……這前世今生盆若有這樣的能耐,便也不會一朝落入我這般不務正業,手藝不合格的匠人手上。”


    白毅麵無表情,不明所以,徐記裁縫鋪還算有名,都說徐掌櫃心靈手巧,素手織衣似銀河,怎麽就“手藝不合格”了?


    殊不知,徐書煙所謂“匠人”。並非他以為那般。


    而此時,簡單地回答了問題,黑發年輕人目光又挪到了白小副官旁邊那沉默的男人身上,臉上的笑容變得更清晰了些,他看著他的眼緩緩道——


    “更何況,你須知,哪怕是月下老人著手牽紅線,大概也會有打瞌睡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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