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開完了今天的第四場會,等會議室裏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他才抬眼看向窗外。


    接近零點的京城,月朗星稀,華燈璀璨,從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去,萬千廣廈霓虹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更顯得燈火輝煌。


    五年前,晏朝十八歲,剛剛失去親人,盡管手裏握著一張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通知書,但他的內心卻再也沒有半點兒喜悅。


    踏入這座遙遠而陌生的城市時,他孤立無援,最終還是不得不接受那個男人的安排。


    那個十幾年來,一度讓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的男人。


    他至今也無法想象,如果沒有王暉,依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又能走到哪一步。


    他或許會成為一個奔波在各種艱苦前線的小記者,或是綜藝節目的底層小編劇。總之不會像現在一樣,年僅23歲就成為寰宇衛視的最佳主持人,更不可能這麽快就成為一檔s級綜藝的總製片人。


    但是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享受著這一切的同時,又時不時地被迫想起那些沉痛的過往,和眼下無解的難題。


    可是如果沒有這一切的話……


    他就不會遇見周辰瑜了。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的安排吧。


    晏朝這樣想完,心裏又難免自嘲,明明是個二十來歲的人,心裏卻總是揣著四五十歲才會有的感慨。


    這大概就是他為什麽會那樣迷戀周辰瑜的原因吧。


    畢竟是周辰瑜將他從這種日複一日的掙紮中解救出來,給他單調沉悶、看不到盡頭的生活,帶來一丁點兒不一樣的甜味兒。


    周辰瑜明天晚上,到底要對他說什麽呢?


    正想著,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晏朝迫不及待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依舊是熟悉的名字,卻並非他心中所期待的那一個。


    他歎了口氣,接起了電話:“怎麽了?”


    王暉的聲音裏又帶著慣常的酒氣:“我在星光飯店和幾個大佬吃飯,你現在方便麽?”


    晏朝一聽到這句話,心裏就下意識地產生一種逆反的情緒:“怎麽了?”


    王暉說:“都是金主爸爸,我這兒正給你的新綜藝拉投資呢,你不過來見見,說不過去。”


    他一說這個,晏朝就沒轍了。


    他的新綜藝即將開拍,如今正在招商的階段,不把投資商伺候好,錢不到位,再好的節目創意都是白扯。


    他歎了口氣:“我馬上到。”


    等晏朝趕到包廂裏時,滿座人已經喝得差不多了,個個兒都是麵紅耳赤的,配上那副腦滿腸肥的模樣兒,讓晏朝心裏直犯惡心。


    好在這些人已經喝多了,沒再刁難他,也沒什麽人灌他酒。


    這些金主本來就個個兒口若懸河,這會兒喝多了,更是激動得要命,眾人又互相吹捧了幾番場麵話,說得天花亂墜,又隨口問了問晏朝的新綜藝,硬是瞎扯了一個來小時。


    王暉以往的酒量一向不錯,但如今大約上了年紀,今晚難得喝得有點兒飄,不過底盤擺在那兒,喝得再多,也不至於出什麽洋相。


    一行人陸陸續續地來到地下車庫,各自都有司機送回家,晏朝正準備送王暉上車,王暉卻遠遠地衝司機打了個招呼,意思是讓他等等。


    晏朝難免疑惑地看向他,王暉笑了笑:“小晏老師今晚應該沒什麽事兒吧?咱倆聊五毛錢的?”


    晏朝向來最煩和醉鬼糾纏,更何況是和王暉。


    但畢竟蓼風軒現在尚處於敏感階段,晏朝怕王暉想和他談什麽重要的事,想了想,沉默著走到自己的車前,為王暉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王暉也不客氣,待晏朝上了車,他已經點上了一支煙,又將煙盒遞給身旁的晏朝。


    晏朝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神色晦暗不明。


    他沒開燈,也沒開口說話,在一片昏暗中吐了個漂亮的煙圈。


    動作嫻熟自然,顯得沉穩老道,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出什麽喜怒。唯有車窗外的燈光打在他英俊的側臉上,眉眼間透出些許年輕的氣息。


    半晌,王暉開口道:“論壇上的爆料,我都處理掉了,你別在意。”


    晏朝淡淡道:“早就不在意了。”


    王暉側過頭看他,忽然低聲道:“小朝,這麽多年,苦了你了。”


    晏朝的眸色驟然一沉,沒有開口,隻是把手伸出窗外,用力撣了撣煙灰。


    王暉早已經對他的不悅習以為常,索性換了個話題:“魏辰軒那事兒爆出來以後,他已經徹底涼了,星耀也隻能把他當作棄子。他和蓼風軒的糾紛,寰宇這邊的爆料已經安排上了,周辰瑜不用洗就能白回來。”


    “魏辰軒現在是劣跡藝人,之前簽好的專場都臨時下線了,商演也沒人敢再找他,光是違約金,都能讓他賠死。”


    王暉抽了一口煙,接著說:“他們師兄弟一場,不好直接開撕,這事兒由咱們來幹,這樣蓼風軒和周辰瑜一樣是清者自清。”


    “魏辰軒算是完了,星耀為這事兒也賠了不少。你要是還嫌不解氣,過兩天我找人套個麻袋打他們一頓。”


    晏朝聞言一哂,搖了搖頭:“倒也不至於。”


    王暉跟著笑了笑:“雖然你不願意承認,但其實你真的很像我。”


    晏朝轉頭看他,剛好反駁,就聽王暉說:“你喜歡上什麽人,就可以為了他不顧一切。”


    晏朝的瞳孔驀地一縮,一時間啞口無言。


    王暉的語氣卻依舊稀鬆平常:“我這把年紀了,說這個大概顯得荒唐。但我前半生已經很對不起你和你……”


    王暉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歎了口氣,半晌,才繼續說:“所以這以後,我對你唯一的盼望就是希望你能過得高興。”


    晏朝看著他,依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王暉大約是喝多了酒,話也比平時多了不少,晏朝不開口,他就接著往下說:“人這一輩子,能碰上幾個知心人?”


    王暉的眼神看向黑漆漆的窗外,晏朝側頭看他,不知是不是看走了眼,他那雙總是如同鷹隼般老奸巨猾的眼睛裏,流露出了一陣不同尋常的悲戚之色。


    晏朝的心底翻湧起一陣澎湃的心潮,他忽然有滿肚子的話想要說,可到了嘴邊,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王暉和他的原配妻子是商業聯姻,兩人婚後沒幾年就各自出軌,王暉這才認識了他的那位“知心人”。


    可是又能怎樣呢?


    王暉總是把這種話掛在嘴邊,是想表達什麽?體現他的深情嗎?


    可連人都不在了,深情還有什麽用。


    像是感應到了晏朝的目光一般,王暉再次轉過頭和他對視:“好不容易碰上,便是幾輩子的福分,你不拚命地伸手去抓,那可就溜走了。”


    聽了這話,晏朝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聲:“怎麽拚命去抓?為了自己一時的欲望,就不管不顧地連哄帶騙?”


    似乎完全沒有預料到晏朝會這樣說,王暉的神色驀地一怔,手上的動作也跟著頓了頓。


    晏朝從前也沒少在這個話題上對王暉冷嘲熱諷,但卻從來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這樣失魂落魄的神色,此刻難免感到些許後悔。


    他正想開口說些什


    麽,王暉的一支煙抽完了,他低頭笑了笑,看了一眼手表:“不早了,半夜三更的,你也早點兒回家。”


    晏朝怔怔地點了點頭,見王暉已經拉開了車門,他這才從車上下來,送王暉去不遠處的車上。


    直到那輛氣派無比的勞斯萊斯揚長而去,晏朝依舊木然地站在原地。


    他的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起記憶中那一抹熟悉的血紅。


    這麽多年過去,晏朝對她的音容笑貌都早已印象模糊,唯有記憶深處的那一抹紅色,成為永遠紮在他心口的一根針,在他和這個世界之間,築起一道無法貫通的心牆。


    理智告訴他王暉說得沒有錯,甚至他所做和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晏朝,但是情感上,晏朝卻沒有辦法接受。


    正因為他曾經眼睜睜地目睹過一場源於風花雪月的人間慘劇,所以他的愛情裏,永遠比常人多了太多太多的顧慮。


    這也是為什麽,他始終在等,隻要周辰瑜給他一個訊號,他就可以無所顧忌地敞開懷抱。


    恍然間,車庫裏忽然亮起了兩道車燈。


    晏朝驀地轉過身,就見身後的車上下來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顯然,這輛車已經在這裏停了很久。


    周辰瑜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複雜中帶著一絲錯愕,半晌,他才訥訥道:“晏朝?你今晚……不是在開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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