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您老人家給評評理,周辰瑜這幹的是人事兒麽?”


    關辰楓一進周家的大門,就聽到裏麵傳來了魏辰軒的聲音。


    他心道不好,趕緊走進客廳,隻見周寅春依然靠在那張躺椅裏麵,臉上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


    魏辰軒正情緒激動地說著些什麽,魏卯霖和周卯欽則各自站在一邊,垂眸不語,神色都很複雜。


    見關辰楓過來了,周寅春抬起眸子打量了他一眼,這才開口問:“剛好,你魏師哥說周辰瑜要罷演,有這麽回事兒麽?”


    關辰楓愣了愣:“罷演?”


    魏辰軒看了一眼關辰楓,冷笑道:“少裝傻了,你們夏園兒從來都是共進退,這事兒你也沒少摻和吧?”


    關辰楓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周卯欽:“師父,這……什麽事兒?”


    周卯欽說:“說是周辰瑜讓粉絲別買票,他要罷演。”


    關辰楓立馬轉頭看向魏辰軒:“我們說的一直都是抵製黃牛票,這罷演又是打哪兒來的說法?”


    魏辰軒哼了一聲:“反正現在開箱的票還有大半兒沒賣出去,你們夏園兒的觀眾說是死也不肯買票。”


    關辰楓急了:“那你們倒是讓黃牛放票啊?要不是你們把票都提前放給黃牛……”


    沒等關辰楓說完,魏辰軒就猛地打斷了他:“你少血口噴人,混淆視聽!本來演出一切照常,從場館到開票,都安排得好好的了,周辰瑜非要莫名奇妙地插進來一腳,跟寰宇衛視搞什麽合作,他們搞這些幺蛾子的時候,問過蓼風軒的意見麽?”


    周辰瑜是周卯欽的兒徒,周卯欽方才若是急於為他辯解,難免顯得太護短,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澄清事實,這才說:“他們確實是問過的,我當時給的回複是,兩個園子自個兒決定。”


    “自個兒決定?”魏辰軒冷笑了一聲,“那怎麽到頭來冬園兒就被架空了呢?”


    說著,他抬眸看向周卯欽:“再說了,周師叔,蓼風軒的事情,怎麽著也該由師爺來定奪吧?是,大家都知道,您是蓼風軒的少班主,可師爺人還在這兒呢,您這會兒也有點兒太心急……”


    魏卯霖終於出聲打斷了他:“胡說八道些什麽呢!”


    魏辰軒看了看他父親,又看了一眼周卯欽,沒有再開口,但臉上依然是那副譏誚的表情。


    就聽魏卯霖向周卯欽道:“可要我說,周辰瑜這事兒做得的確不地道。誰不知道你最寵他,才把夏園兒交給他管理,可他這副完全把夏園兒當成自個兒的態度,也有點兒太飛揚跋扈了吧?不知道的以為他要脫離師門,自立門戶了呢。”


    他們這種傳統的曲藝世家,最怕的就是被人扣上“欺師滅祖”的帽子,周卯欽一聽,不禁皺了皺眉:“師哥這話就說得誇張了,他們小孩兒愛折騰,我就把園子給他們折騰罷了,怎麽就成了自立門戶了?”


    魏卯霖笑了笑:“師弟,你這人就是心太軟,從來不肯好好管教孩子。他們愛折騰,你就由著他們折騰麽?要我說,網上那些批評他們的話不是沒道理的,標榜自己是相聲演員,可成天不是拍電影,就是上綜藝的,這還不叫忘了本麽?”


    關辰楓聽了這話,爭辯道:“可我師哥他們上綜藝,歸根結底還不是為了讓大家知道這些傳統曲藝,讓大家知道咱們蓼風軒麽?要不是他那檔綜藝,現在也不會有這麽多年輕人來……”


    沒等他說完,魏卯霖就驀地拉下了臉:“我正和你師父說話呢,沒你插嘴的份兒。”


    關辰楓被他一懟,也不敢再吭聲了,他忿忿地低下頭,咬緊了嘴唇。


    周卯欽的臉色也沉了沉,但還是努力地保持著平和的語氣:“關辰楓說得也沒錯,他們去搞這些所謂的‘幺蛾子’,可不也確實卓有成效麽?眼見著他們夏清園兒的生意是蒸蒸日上了。”


    魏卯霖冷笑了一聲:“夏清園兒,夏清園兒,張口閉口就是夏清園兒。我看現在裏麵外麵的人都是一樣,隻知道有夏清園兒,不知道有蓼風軒了。”


    許久未發一言的周寅春這才抬眼看了看他們,臉上的表情依然不動聲色:“怎麽著,屋子裏的暖氣烘得太熱,個個兒都要被烤著了?”


    老爺子一開口,眾人一時間都噤了聲,就聽他接著慢悠悠地道:“不是說這回開箱的事兒麽,又扯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麽?”


    魏辰軒這才說:“師爺,咱就說回開箱,周辰瑜這次要是不肯讓步,咱們這箱就沒法兒開了。”


    周寅春抬眸看了他一眼,問:“你想讓他怎麽讓步?讓座兒都去買萬把兒塊錢的票?”


    他一說完這話,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一驚。


    大家都沒想到的是,看似從來不問朝政的老爺子,實際上對這內裏的小九九卻是一清二楚。


    就聽老爺子歎了口氣:“人上了年紀,就想求個苟且偷安,亂七八糟的事兒,能少一點兒,就少一點兒。可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個個兒的,就是不想給我安生。”


    魏辰軒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他卻依然掙紮道:“師、師爺,我們求的也是這麽個安生,隻是有的人,他偏不肯讓我們安生。”


    周寅春看了他一眼:“既然連這點兒安生都守不住,倒不如就把它交給能守得住的人吧。”


    老爺子的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如同一陣涼颼颼的風,刮在了魏辰軒的臉上,直把他的臉打得生疼。


    他訥訥道:“師爺,您這話的意思是,周辰瑜這事兒,您就打算這麽著了?咱的票,不賣了?那咱還開不開箱了?”


    關辰楓看了他一眼,心直口快道:“什麽叫不賣了?你們趕緊把黃牛票都吐出來,咱不就能開箱了。”


    屋裏瞬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連空氣都仿佛靜止了。


    就聽周寅春幽幽地開了口:“咱們曲藝人,無論什麽時候都得記住,座兒永遠是第一位的。過去那個年代,咱們是戲子,是下九流,座兒就是咱們的衣食父母。如今日子好了,咱們的地位提高了,可掙錢也是要講道義的,靠座兒來發這不義之財,這才叫忘了本。”


    老爺子頓了頓,又語重心長道:“蓼風軒風風雨雨的,也有幾十載了,一大家子人在一起,難免有磕磕絆絆。可說到底,咱還是一家人,無論誰好了,那都是咱蓼風軒的好。為了這眼前的一點兒蠅頭小利,和自家人鬧得不可開交,不值當。”


    “一家人?”久未發言的魏辰軒忽然抬起了頭,“可究竟誰是一家人?蓼風軒的少班主是誰?周卯欽。如今最炙手可熱的夏清園兒當家的是誰?周辰瑜。說到底,蓼風軒還是姓周唄……”


    他的話還沒說完,魏卯霖就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他猛地轉過身,揚手就給了魏辰軒一巴掌:“混賬玩意兒!胡說八道什麽呢!”


    他這一巴掌下了大力氣,又來得猝不及防,瞬間扇得魏辰軒頭都跟著一擺,臉上立馬就現出了一個鮮紅的巴掌印。


    魏辰軒捂著臉,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似的,緩緩地轉過頭來,雙目已經變得赤紅,不管不顧地接著向周寅春道:“不能見利忘義,您當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可我們呐?”


    說著,魏辰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同樣都是說相聲的,憑什麽他賀辰烽就能拍那麽多電影,周辰瑜就能上綜藝,他們都是幾千幾百萬地來錢,我們連張黃牛票都不能賣?”


    周寅春看了他一眼,也難得地怒道:“憑本事!你要是有那個本事,你也去賺那些錢!”


    “憑本事?蓼風軒裏原來還有憑本事的說法?”魏辰軒嗤笑了一聲,“憋了這麽多年,有些話我終於能說出來了。師爺,您甭怪我們冬園兒的怨氣多,您捫心自問,從頭到尾,您對我們公平麽?”


    “您的這些個徒子徒孫,哪個您用正眼兒瞧過?唯獨他周辰瑜,打小兒就跟在您身邊兒學戲,除了他誰還有這個待遇?後來他自個兒不想學了,您就由著他去了,連一點兒責罰都沒有。”


    說著,他看了一眼周卯欽,又看了一眼一旁的關辰楓:“每一輩兒給的字兒都是有限的,這是蓼風軒多少年來的規矩,可自打收留了周辰瑜這個爹娘都不肯要的小雜種,我們這一輩兒的徒弟就像紮了堆兒,這‘辰’字兒就跟不要錢似的,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給!”


    魏辰軒冷笑了一聲,重新看向周寅春:“說到底,我們在您眼裏也不過就是些阿貓阿狗罷了,唯獨他周辰瑜,是您正兒八經的乾旦傳人,隻有他們夏清園兒,是複興蓼風軒曲藝的中流砥柱!”


    周寅春猛地從躺椅上站了起來,指著魏辰軒道:“我們蓼風軒的曲藝是用來傳承的,不是給你拿來追名逐利的……”


    他已經是古稀之年的高齡了,這會兒猛地站起來,難免有些站不穩,關辰楓趕忙眼疾手快地衝上去扶住了他,對魏辰軒吼道:“你閉嘴吧!”


    然而魏辰軒整個人就像失去了控製一樣,根本不理會那邊的動靜。


    他一把掰開了魏卯霖過來扯他的手,對他的父親道:“裝了幾十年的孫子了,您累不累啊?眼睜睜地看著多少年的春晚名額都被人頂了,小屁孩兒騎到您的頭上來撒尿,您敢把那些在家裏罵娘的話當著老爺子的麵兒說說麽?”


    魏卯霖的臉已經氣得鐵青,他一把揪住了魏辰軒的領子,就要把他往門外扯。


    然而魏辰軒怎麽說也是個大小夥子,這會兒鐵了心不服管教,魏卯霖一個中年男人,根本就拗不過他。


    就聽魏辰軒對著周寅春說:“師爺,我知道我今兒說了這些話,就是欺師滅祖,您趕明兒就要把我逐出師門了。可我不怕,我還是要說,您成天說什麽自家人的話,聽在我們耳朵裏,那就是個笑話!老話說得真沒錯,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都是下九流的人,就甭給自己立什麽萬世師表的牌坊了……”


    感覺到身旁的師爺開始微微地顫抖,關辰楓憤怒地打斷了他:“你他娘的才無情無義!少拿你自己來醃臢我們!你……”


    他話說了一半,忽然就噤了聲。


    隻見周寅春渾身抖得越來越厲害,下一秒,他的雙眼忽然一翻,就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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