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鬼城,今夜月色皎潔,煙雨蒙蒙。


    似有故人來。


    地麵磚石濕潤,染著上青苔的暗綠,古樸幽深的街道上雨霧蒙蒙,大片的紅色油紙傘間,站著個一身白衣的男人。


    他很幹淨,不僅說是外表,更是氣質。


    看上去與鬼城中的綿綿陰雨,孤寒伶仃的場景格格不入。


    鬼修幽魂們向來對活人的味道很敏感,但此刻即使察覺了有生人入內,也不敢上前,反而是紛紛繞道而行。


    雲衍沒有撐傘,城中詭異的陰雨落下來,在他身上氤氳起微微的白霧。


    很小,但並非完全沒有影響。


    也不知道從哪兒落下來一把白色的紙傘,砸在雲衍胸前,伴隨著一句熟悉的聲音:“我花了二十年給你養魂,你就在這淋雨?不想活了直說,我親自動手。”


    雲衍雖然被劈頭蓋臉訓了,卻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


    他抬手撐開那把白色紙傘,露出個有些無辜的眼神,說:“我也不想淋雨,隻是忘記路了。”


    “……”傳音的另一頭,姬歸塵暗自咬牙,“右轉,直走,向上。”


    “好。”雲衍撐著白傘,傘下一襲白衣,幾乎要與天上的月色融為一處。


    他朝著酆都的宮殿走去,一路上也沒有鬼敢來攔他。


    殿內,姬歸塵站在窗前,身後的桌案上放著看了一半的書卷。


    他知道雲衍進來,卻沒回頭,隻是說:“你不好好呆在重華宗,跑到我這來幹什麽?這一身仙氣,酆都裏的小鬼們可承受不起。”


    “抱歉,下次我會注意。”


    姬歸塵敲了敲窗沿,對雲衍避重就輕的回答很不滿:“我希望沒有下一次,所以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雲衍往前走了兩步,站到姬歸塵旁邊,語氣輕鬆:“誒,別生氣啊,我可是帶著好消息來的。”


    “好消息?”姬歸塵終於肯側過身,問道。


    “嗯。”雲衍鄭重其事地說,“當初我跟你打賭,說商清不僅能像普通人一樣修仙入道,還能站在仙道的最頂端。”


    姬歸塵斜睨了他一眼。


    他們確實是打過這麽一個賭,不過當年的情況,說是打賭更像是爭吵。


    至於其中緣由,就涉及到另外一件事情,得把時間往前推一推。


    昔年九州戰亂不休,那時的軒轅王朝還不能稱之為王朝,隻是十幾個諸侯國中的一個。後來,軒轅王朝的開國君主,請顏氏鑄造了一把濟世之劍。


    姬姓是軒轅王朝的國姓,姬歸塵是開國君主的第九子,鑄造濟世之劍時,他將全身半數鮮血注入其中,於是這劍便如同他的骨血一般,天生親近。


    姬歸塵帶著濟世之劍,征戰四方,殺伐數十萬人,收歸三十六城。


    從此九州一統,再無廝殺。


    最後幽州城外一戰,姬歸塵以麾下三萬餘人,對敵軍十萬,慘勝,幽州邊境的萬骨淵便由此而來。


    然而他這一生,終究是殺戮太重,怨氣太深。


    姬歸塵最終為天雷所誅殺,葬身於萬骨淵下,手中的濟世之劍亦隨之墜落。


    萬骨淵下足有屍骨近二十萬之多,怨魂遍地,厲鬼橫生。但姬歸塵一身殺伐無數,縱身死化作幽魂,仍能統禦萬鬼,使其為之俯首,供之驅策。


    萬骨淵為極惡之地,卻生出一株天材地寶,修羅白骨花。


    姬歸塵憑神魂將其煉化,得以重獲身軀,繼而成鬼域之主。


    至於那把濟世之劍,其實真正的名字,叫做“太上無情”。


    此劍先是隨姬歸塵征戰半生,殺伐無數,後又與姬歸塵一同落入萬骨淵,在千萬怨魂中廝殺而出。本是難得一見的仙器,卻早已被血海浸染,怨戾纏身。


    於是在萬鬼淵下,這把劍不僅幻化出劍靈,更是受修羅白骨花影響,和姬歸塵一樣獲得新生,塑造成人。


    所以,商清的名字,其實就是取了劍名的諧音。


    當時商清剛剛化而為人,外表和內裏都還是懵懂無知的孩子,行事仍然還和從前的劍一樣,殺戮之中裹挾著凶戾。


    直到八年之後,姬歸塵曾經的舊友雲衍尋至萬骨淵。


    雲衍當時已經度過一次天劫,大乘期幾近圓滿,漸漸能窺得一絲天道。他很清楚,如果放任姬歸塵和商清繼續呆在一起,如此重的殺戮怨氣,一定會再招致天譴。


    所以雲衍帶走了商清,即使姬歸塵並不同意,兩人還為此爭吵。


    但雲衍還是將商清帶回重華宗,並且將他身上怨戾和狂暴的那一部分剝離出來,重新鑄造了一柄長劍,那便是後來的妄情。


    於是,商清得以如同常人一樣修仙入道,有了喜怒哀樂,七情六欲。


    也因為本身是濟世之劍所化,所以天資絕豔,有先天劍體,在劍修一途上,異常順遂。


    “你是特意來告訴我,我賭輸了嗎?這算哪門子好消息。”姬歸塵回想起賭約,當時他根本不信商清能過上和普通人一樣的日子,更別提什麽站在仙道巔峰。


    哪能想到雲衍別出心裁,把商清負麵的那一部分直接剝離出去,另鑄造了一把劍。


    雲衍搖搖頭,嘴角勾勒出一個風流灑脫的輕笑,他說:“不,是我輸了。雖然商清他確實修仙入道,但最後,他自己放棄了無情道,也放棄了站到仙道巔峰的機會。我的話隻實現了一般,所以還是算我輸。”


    聽到這裏,姬歸塵忽然挑了挑眉,他有點搞不清楚雲衍想做什麽。


    畢竟雲衍這說辭,都算得上有些強詞奪理了。


    雖然是強詞奪理地找他自己的茬,實在讓人想不通。


    但姬歸塵嘴上是不肯服輸的,於是他哼笑一聲:“我就沒見過像你這樣上趕著認輸的。那行,我也不多要你的——十條玉脈,就算你還清這賭注了。”


    雲衍故作愁容,哀哀歎了一口氣:“如今我把紫霄令交了出去,既不是重華宗的長老,也不是龍淵峰的峰主,孑然一身,獨來獨往,哪能還得起這麽多錢?”


    姬歸塵看他那樣子,又氣又想笑:“那你大老遠跑來認什麽輸?”


    “你這話說得不對,人雖窮但債不能欠。”雲衍忽然向前俯身,剛才臉上的愁容也變臉似的消失了,隻留下一片風輕雲淡的笑意。


    姬歸塵本能的往後退,卻發現這個位置好像不太對。


    身後的屏風和窗框擋住了去路,身前是雲衍那張挨得太近的臉,一時間竟然是無處可走。


    他聽見雲衍說。


    “所以想來想去,我隻能把自己賠給你了。”


    姬歸塵嘴角一抽,抬手把麵前的雲衍往旁邊一拉。他得以從剛才的位置走出來,然後一臉冷漠:“不用了,你還是賠給我玉脈吧。”


    雲衍也不氣惱,又上前幾步,抓住了姬歸塵的手腕:“唉,真不要嗎?我好歹也算是個天下第一,比玉脈值錢多了。”


    姬歸塵掙了一下,竟然沒掙開。他瞪了雲衍一眼:“你今天到底發什麽瘋啊?”


    “我沒瘋。”雲衍的表情忽然變得認真起來,他看著姬歸塵的眼睛,“都認識幾百年了,我是認真還是開玩笑,你看不出來嗎?”


    姬歸塵本來想嘲笑他兩句,結果最後卻被他的神情給弄得怔住了。


    沉默許久,原本的話語被吞了回去,說出來的就變成了另外一句話:“我是鬼修,永生永世都成不了聖。”


    但是雲衍能,當年若不是有人暗算,雲衍已經是天道聖人了。


    雲衍不以為意,他目光悠遠,輕聲道:“天道孤獨,我一個人恐怕承受不來。所以成聖的事情,就交給年輕人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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