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扶風城回來之後,顏棲又停留了幾日,方才離開了重華宗。


    雖然龍淵峰上暫時隻剩下了商清一個人,但他也沒閑著。


    作為龍淵峰執掌紫霄令的人,商清雖然沒有繼任峰主之位,但重華宗年末大大小小的儀式和祭典上,也把他直接當峰主用了。


    先是準備年末的最後一天祭神、祭祖,過了新年第一天,又接著參加秦澈在太素峰的繼任儀式。


    沒過幾天,琢玉閣通知說今年第一條玉脈已經開采出來,商清又馬不停蹄的趕過去,接收這份他在宗門大比上贏下來的巨額獎勵。


    這時候商清就很清晰的感受到,龍淵峰人手不足這件事情了。


    好在他現在也算是有錢人,能給記名弟子開得起工資。於是他直接在林九淵那兒打了個申請報告,劃撥了一批記名弟子到龍淵峰上,處理平日裏的雜務。


    等他給記名弟子們在劍廬裏劃撥好住處,看他們陸陸續續搬進來之後,終於感覺龍淵峰上多了幾分人氣兒。


    餘下的時間裏,商清專心研讀寧初月傳授給他的醫道,並且把其中精華都編撰成冊,到時候好送到太素峰去。


    寧初月修至化神境界,是世人口中的醫聖。


    得了他的真傳,商清短短半個月功夫便覺得受益極大。再加上當時寧初月將殘魂中的修為也傳了一部分給他,等商清摸索著將自己餘下的那些支脈慢慢修複好之後,明顯發現自己的修為似乎又精進了一些。


    更重要的是,商清等於是走了個捷徑,雖然修為還未達到修習素問經後幾卷的標準,卻已經將它們都學成了。


    商清非常開心,因為這意味著,他現在有資格對著高出他兩個境界的修士說——有本事你打死我啊?


    打不打得過別人商清不敢保證,但別人肯定打不死他。


    時間已經漸漸入了夜,商清如今修成金丹,已經不需要長時間的睡眠來補充精力了。


    原本睡覺的時間變成了打坐靜修。


    他運轉起靈息,將它們匯入重新修複好的經脈中,慢慢運轉起來。在熟練了這個過程之後,靈息像是有了記憶一般,商清即使不去驅動,也能夠自行按照大小周天運行。


    商清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種頗為玄妙的狀態。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識海仿佛真的變作了一方極為廣闊的天地,而神魂便在其中肆意遊蕩,瞬息便有萬千變化,令人目眩神迷。


    商清第一次暢遊識海,難免有些激動。


    於是他沒有注意到,他房間裏的那盞尋魄燈忽然閃爍了起來,發出幽幽的青色光芒。


    商清眼前景象忽然一變,即使是神魂狀態,他也感覺到背脊處忽然變涼了。


    並非是寒霜雪雨帶來的冷意,而是陰氣森森所造成的冰涼。


    商清抬眼,首先看到的是一條小巷子。


    遭了。


    商清意識到自己的神魂,似乎已經不在識海之中,而是不知為何被引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他的修為還遠不夠能自有操縱神魂離體的化神期,在這種情況下神魂跑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實在是件相當危險的事情。


    這是哪裏?


    眼前的小巷本身並沒有什麽特別,扶風城的民居之間也有很多這樣縱橫交錯的巷子。


    但是這個地方好像一直在下雨,不管是天上的雲層,還是巷子裏的光線,都非常陰暗壓抑。明明是晚上,旁邊的院牆房屋內卻不見燈火,到處都是黑漆漆一片。


    更奇怪的是,雖然在下雨,但唯獨天上的月亮沒有被陰雲遮蔽,又大又圓,散發著冰冷的光,看上去讓人有點不舒服。


    濕漉漉的磚石上長滿了青苔,在冰冷古怪的月色下映出奇異的光澤,大片暗綠色的青苔讓人覺得隨時都能滑一跤。


    商清看到前麵的路口陸續有人經過,每個人都撐著一把紅色的油紙傘。


    心想這地方的人都是在同一家買的傘嗎?怎麽不僅傘的顏色一樣,連樣式和紋路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商清下意識的想過去問路,至少先知道這裏是哪兒才行。


    商清跑了幾步,追上前麵的兩個行人:“兩位請留步,請問這裏是……”


    話說到一半,他才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是神魂狀態,普通人應該看不見自己,估計問了也是白問。


    然而商清沒想到,那兩個打著傘的行人居然停了下來,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話。


    其中一個人側過身來,她手中的油紙傘很大,即使側著身子也擋住了臉,隻能從她的身形與衣裙看出,應該是個妙齡女子。


    “今日城中下雨,你怎麽不打傘就出來了,不怕魂飛魄散嗎?”女子驚訝的說道。


    她身旁的男子聽見動靜,也隨之轉過身來。


    他的臉也被擋在紅色油紙傘下,似乎是打量了商清一眼,隨機聲音變了調:“怎麽有生魂闖進城裏來了?這味道……好香啊……”


    商清聽得他們倆說話聽得心裏一跳,低頭往下一看,這兩人腳不沾地,怪不得在滿是青苔又沁了雨水的巷子裏還能走得這麽穩!


    臥槽,自己這是真見鬼了嗎?


    正當商清腦子裏想寫亂七八糟東西的時候,眼前的女子忽然抬起手中紅傘,露出一張沒有五官的臉來。


    她本能的被生魂氣息所吸引,朝著商清撲了過來,明明沒有五官,卻像是要撲上來咬他一口!


    一瞬間,女子變作了女鬼,嚇得商清掉頭就跑。


    另一個男鬼也不甘示弱,跟著追了上來。


    商清作為一個意外離了體的神魂,這時候不會用神魂做出攻擊。而且他剛才試了一下,發現這個地方似乎設下了某種限製,以至於他這個“外來者”根本調動不了靈息。


    萬萬沒想到,在屋子裏打個坐也能遇到這麽詭異的情況!


    商清跑了兩步,發現情況越發不對了。


    不僅身後一男一女兩個鬼在追他,而且他生魂獨有的氣息,把附近其它的鬼物也全都吸引過來了!


    一時間,商清看著四麵八方飄過來的紅色油紙傘,感覺頭皮發麻。


    商清若是有實體,這會兒估計要冒出冷汗了,他以前就挺怕鬼的,當初在柳林城就被嚇得不輕,沒想到剛隔了半年時間,又莫名其妙掉進了一個鬼城之中。


    難道他天生跟鬼城有緣?


    商清跑著跑著,忽然感覺身上一陣一陣的刺痛。


    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天上的雨滴落下來,不僅沒有穿過他的神魂,還在上麵騰起一小簇白煙,發出燃燒一般的嘶嘶聲。


    商清想起剛開始那個女鬼詫異的話語。


    ——今日城中下雨,你不打傘就出來了,不怕魂飛魄散嗎?


    真是要了命了,商清想。


    這鬼城中的雨水居然會侵蝕魂魄,難怪他們鬼手一把油紙傘。


    現在回想那些一模一樣的紅色傘麵,看樣子應該是特製的,專門用來抵禦鬼城中的雨水。


    追著商清的紅色油紙傘越來越多,把他逼進了一個小小的路口。他暴露在雨水的衝刷之下,大片的白霧自身上騰起,看起來情況實在是不妙。


    正當此時,商清忽然感覺眼前暗了一下,有一片陰影籠罩在了他頭上。


    那是也是一把紙傘,但和剛才商清看到的紅色油紙傘不同,這把傘是白色的,傘柄上麵還掛著一個頗為精致的墜子,仔細看,上麵還刻著兩個字。


    ——酆都。


    白紙傘擋住了肆虐的雨水,商清身上的疼痛感很快消失了。


    他抬起頭,去看給他撐傘的那個年輕人。


    和剛才的女鬼不一樣,這人是有臉的,而且還長得挺俊秀好看,大概隻有二十歲出頭。雖然臉色略顯蒼白,但是也不像死人的那種慘白,看上去並不嚇人。


    商清看了他兩眼,總覺得有點眼熟。


    原本追逐著商清的鬼物們,在看到這個年輕人之後,紛紛停下了原本的動作。


    他們紛紛俯身,似乎對年輕人又敬又怕。


    鬼物們恭敬地對年輕人喊道:“判官大人。”


    年輕人拂了拂衣袖,朝眾鬼道:“他是主上的客人,萬萬吃不得,你們都散了吧。”


    “是,大人。”眾鬼一聽這生魂不能入口,頓時失去了興趣,又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等到周圍又恢複了平靜,商清才開口對年輕人道謝:“多謝了,不過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年輕人笑了笑,道:“仙君不記得我了?”


    一聽“仙君”這個稱呼,商清忽然就想起來了。


    這人是當初他剛剛到承天界的時候,遇到的那位柳少爺!當時差點搞出誤會來,所以商清便記得格外清楚。


    “啊,是你。”商清見時熟人,頓時放心了一大半,“柳少爺?”


    “仙君折煞我了,我本名叫柳越。”


    商清問:“柳越,你怎麽會在這裏?還有,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此處名為酆都,人間也稱此處為酆都鬼城。”柳越回答道,“當初仙君幫助柳林城中的百姓從血陣中解脫,他們都得以重入輪回。我因為修習過一些鬼道之術,來到了酆都,並且意外遇見了當年那位指點我的高人,有幸被他看中,便留在了酆都做事。”


    商清想起來了,柳越當年跟自己說過。


    有位高人帶著棺木來到柳林城,讓柳家將棺木保管了十幾年。而棺木中所裝之人,正是本該已經死去多年的商玉宸。


    所以那位高人到底是誰?又是如何得到了自己的屍身?為什麽會專門將其帶到柳林城?


    商清腦海裏有很多問題想問,最後全都變成了一句話:“你說的那位高人現在何處,我能見一見他嗎?”


    柳越點點頭,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商清會這麽問,他道:“實不相瞞,今日就是那位高人知道仙君來了酆都,特意讓我過來接你的。”


    商清一聽,心中更疑惑了,道:“那事不宜遲,我們趕緊過去吧。”


    一路上,柳越撐著手中那把白色紙傘,帶著商清穿過城中的民居、集市和酒樓。


    商清這才發現,酆都雖然是鬼城,但是城中設施一應俱全,除了比較陰氣沉沉之外,和外麵的城鎮也沒有太大區別。


    路上的行人大多打著紅色的紙傘,混雜著少數黑傘,偶爾才能見到一兩柄白傘。


    最後,柳越帶商清進入了一座宮殿。


    殿中不點燈火,隻用夜明珠的冷光照亮,商清看見一個正值英年的男人坐在案前,他身材高大,麵容俊朗又鋒利,眉目間盡是殺伐之氣,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穿一身滾金邊的黑袍,衣袖上有金線織成的異獸圖騰,腰間掛一把短刀,又佩戴著一枚陰陽玉佩,尊貴又帶著一種肅殺。


    “主上,仙君他來了。”柳越垂首,像殿上的男人行禮。


    殿上的男人應了一聲:“嗯,你先下去吧。”


    柳越:“屬下告退。”


    等柳越離開了殿中,男人放下了手上的卷冊,抬眼在商清身上來回逡巡了一番。


    他目光太過銳利,仿佛緊盯著獵物的鷹隼,又像是寒芒四溢的刀刃,看得商清不由有些心慌。


    “哼。”男人忽然意味深長的哼笑了一聲,也聽不出是喜是怒,他接著說道,“我還以為你當初那麽決然,不惜弄碎了自己的神魂是要搞什麽大事,結果就是為了這種事情?”


    商清一頭霧水,誰知道他說的“這種事情”到底是哪種啊?


    男人見他表情不對,又眯起那雙極具威勢的鷹眸,看了他一會兒:“你還把自己的記憶拆散封印了?囿於小情小愛,真是沒出息。”


    商清終於忍不住問道:“您究竟是何方神聖啊?”


    男人冷哼一聲,道:“我是你爹。”


    商清愣了一下,沒多想,下意識回了一句:“你怎麽罵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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