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清還記得他。


    與其說是記得,不如說是印象深刻。


    商玉宸曾在漫天大雪之中,與顏臨寒戰死戰。


    直到兩人都靈息耗盡,劍氣潰散,商玉宸堪堪勝了半招,手中利刃穿透顏臨寒胸口,溫熱的血在雪地綻開,刺目至極。


    那應該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商玉宸那一劍極狠,雖然沒有要了顏臨寒的性命,卻也讓他去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以至於當商玉宸死在羅浮山的時候,顏臨寒都還未能從重傷中醒過來。


    商清感到腦袋裏一陣刺痛,既然是這樣你死我活的關係,那顏臨寒現在又為什麽會擋在自己麵前?


    商清想不明白,也不敢妄自揣測。


    顏臨寒的劍道已臻化境,即使劍身未曾出鞘,劍氣也已經能夠凝結成刃,如冰似霜。


    剛才圍攻商清的修士,此時在前麵倒了一大片,雖然看樣子仍是喘著氣,並未有死傷,但也是動彈不得了。


    而還有幸站著的人,也麵麵相覷幾眼,然後不約而同的後退兩步。


    長臉道人在看清來這是誰之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躊躇半晌,最後也隻得硬著頭皮走上前去,拱手道:“顏真君,你這是要……”


    “就算要殺他,也輪不到你們動手。”顏臨寒麵若霜雪,看不出太多情緒。


    即使如此,也足以讓長臉道人驚疑不定,話問到一半又自己吞了回去。


    整個仙道恐怕沒幾個人不知道,雲涯山的顏臨寒與重華宗的商玉宸這兩個人,自從在初遇後,就一直相互不對付。


    偏偏這兩人還都是當世罕見的劍道天才,誰也不肯低頭服輸。


    於是在後來的十年裏,他們隻要出現在同一地點,就必然有一場驚天動地、精彩絕倫的劍道之爭。


    後來商玉宸淪為邪道,兩人更是爆發過一場兩敗俱傷的死鬥。


    沒人親眼到那一戰究竟是何等模樣,據說那一日風雲變色,山川動搖,數十裏之外都能看到縱橫交錯的劍氣。


    但結果卻有不少人知道。


    因為當年顏臨寒傷得很重,雲涯山掌門親自請了小醫聖前來醫治,花費了數月時間休養。


    那之後,商玉宸也在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怕是也不好過。


    無論怎麽想,這兩人都是死生之仇、不共戴天。


    長臉道人實在摸不清,顏臨寒如今說要帶商玉宸走,到底是什麽意思。但又覺得商玉宸這隻煮熟了的鴨子就在眼前,若是這麽飛了實在是可惜。


    於是躊躇半晌,仍然是不肯離開。


    顏臨寒這次沒再多說一句話。


    他眸色忽暗,手中劍刃散發出的寒氣,足下凝出一道冰霜,潑墨一般瞬間鋪展開來,將許多人都困於其中。


    長臉道人打了個哆嗦,心裏打起了退堂鼓。


    顏真君雖性情冷淡,但極少有人見他動怒,長臉道人並不想做這個以身試法的人。


    雖然沒太弄懂顏臨寒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但看現在的情況,自己是無論如何插不上手了:“如果您想親手處理這個邪道之徒,那我們就……就不打擾了……”


    話音剛落,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修士們,麵麵相覷,隻得陸續散去。


    沒有人想招惹顏臨寒,即將突至破化神期的劍修,如今承天界寥寥無幾,而顏臨寒更是其中翹楚。


    待到眾人退去,偌大的一片竹林忽然變得空曠起來。


    風穿竹葉,沙沙作響,正如商清此時心境。


    商清現在心裏慌得要死,他都不知道應該慶幸那群紅名被趕走了,還是擔心眼前這位跟自己有仇的道長,會不會一劍砍了自己。


    也許就像剛才的長臉道人所說,顏臨寒救下他,也隻是想手刃他這個昔日宿敵而已。


    顏臨寒轉過身來,他手中寒霜凝結的劍氣離商清隻有三尺遠,商清感覺手腳有些冰涼起來。


    但顏臨寒的劍依然未曾出鞘,他隻是看了商清一陣,然後微微皺起眉,問:“能動嗎。”


    商清心想,就算不能動,這會兒我也不敢不動啊。


    然而商清實在高估了自己的狀態,還沒等他完全站起來,雙腿就已經不聽使喚了。


    好巧不巧,顏臨寒原本想去抓他的肩膀,結果剛走到麵前,商清已經控製不了身體平衡,直接往前一個踉蹌,栽進了顏臨寒懷裏。


    “……抱歉。”商清伸手想把自己撐起來,卻感覺全身的疲倦和疼痛都在這一刻爆發。


    他剛才神經緊張,還不太感覺得到,現在稍微放鬆了一點,新傷舊傷一並發作,立刻就幾乎撐不住了。


    眼前猛然失去了光亮,商清的意識也陷入了混沌之中。


    最後一眼隱約看見,顏臨寒眉目冷清、輪廓淩厲的那張臉。似是冰雕雪刻,雖然冷淡得緊,但也真真是好看得緊。


    顏臨寒的身體有一瞬的僵硬,他本能的想往後退,卻發現商清的氣息相當微弱,此刻雙眼微闔,意識已經漸漸模糊了。


    二十年的時間過去,當他神跡般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時,他依然是當年最後一次見麵時的樣子。


    卻又因為閉著雙眼,而在此刻顯得那麽乖巧馴服,看不出絲毫當年狠心的模樣。


    顏臨寒歎了口氣,終究還是穩穩地將商清抱了起來。


    他曾經試過了,二十年閉關靜修,從此不在旁人麵前提起這個人的名字,所有人都以為他忘記了、放下了。


    但隻有顏臨寒自己清楚,當他看到那盞藏了商玉宸一滴血的尋魄燈忽然亮起,所有的冷靜淡漠全都煙消雲散,隻剩了一個念頭。


    去找他。


    當初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糾纏不清的心境……顏臨寒曾經不敢再回想的思緒,全都在這一刻變得不重要了。


    他隻是,想要這個人活著。


    也許當年的商玉宸也殘存著這樣的念頭,他們一生中劍刃相交過無數次,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對方的一招一式、一動一行。


    如果他想讓顏臨寒死,那一劍隻要再偏頗半分,便救無可救。


    ……


    商清醒來的時候,已經又是晚上了。


    淺色的燭火輕輕跳動,明亮卻並不刺眼。


    商清發現自己躺在鬆軟的床榻上,素色的枕頭和被褥上傳來淡淡的寒梅香氣,讓他的精神都漸漸放鬆下來。


    商清回憶了一下,自己當時好像暈過去了,那這裏應該就是雲涯山的駐地了吧?


    隔著一扇鏤空雕花的屏風,外麵似乎有人在交談。


    “……怎麽樣?”問話的人是顏臨寒。


    “很糟糕。他金丹碎了,經脈毀了九成以上。別說是東川城,就是整個北三洲也沒有哪個醫修能治這種內傷。”


    回話的男子穿一襲黑色道袍,身上一件配飾也無,給人的感覺簡單卻淩厲。


    就好像他背後那一柄幹幹淨淨的古樸長劍,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東西,卻叫人絕不敢輕視。


    商清注意到係統的目標列表裏,這個黑衣男子的標記是藍色的。


    藍色比代表友好的綠色更高一級,看來他以前跟自己關係相當不錯。沒想到時至今日,商玉宸這個身份居然還真有朋友,簡直太感動了。


    【您的好友慕欺霜已上線。(備注:陸子衿的師父,顏臨寒的師兄)】


    商清恍然大悟,原來他就是被陸子衿吐槽的那個師父啊。


    明明有個詩情畫意、孤傲清冷的名字,看模樣也是個帥氣俊逸的道長。


    結果本質卻是能當著人家姑娘麵,說出“女人影響我練劍”的……嗯,大概這就是注孤生吧。


    想到這裏,商清又有點想笑了。


    然而此時他渾身跟快散架了似的,還沒等笑出聲,倒是先咳嗽起來。


    咳著咳著,又是一口血氣從胸口湧了上來。


    “真是服了你,都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了,還笑得出來。”慕欺霜聽見臥室裏的動靜,立刻大步走了進來。


    他見商清又咳出血來,一雙劍眉頓時皺作一團,接著長長歎了口氣:“得趕快送你回去才行,你身上的傷重華宗或許有法子醫治。而那些追殺你的人,也不會敢在重華宗內放肆。”


    商清低著頭沒敢出聲,說實話他這會兒感覺壓力有點大。雖說慕欺霜算是朋友,但商清幾乎沒有以前的記憶,實在不敢太過放肆。


    而且旁邊還有一個顏臨寒,這可是和他有生死之仇的宿敵啊……


    正胡思亂想著,眼前忽然有人遞來一杯水。


    商清剛才剛剛咳嗽過,確實嗓子不太舒服。這會兒正好有杯水遞過來,商清順手就接了。


    水是溫的,不涼也不燙,剛剛好。


    “謝……謝。”商清剛想抬頭道謝,結果就看到了顏臨寒那張冷峻的麵容。


    以至於商清嘴邊第二個謝字,聲音都變得很小很小。


    商清低頭喝水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咬住了杯沿,因為他感覺顏臨寒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沒有離開。


    帶著冷香的茶水入口,撫平了商清口中的不適感。


    但是……救命啊我真的好慌!


    “真奇怪,以前我稍微凶他一句,他就要還嘴罵我了,今天也太乖了點吧。”慕欺霜小聲嘀咕了兩句,他看著商清在那捧著杯子一言不發,突然意識到問題在哪兒了。“等等,你這個樣子該不會是……失憶了吧?”


    商清終於抬起眼,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說起來商清也很無奈,從係統給的劇情量來看,商玉宸很可能隻是書中的某個小配角。


    哦,對了從他悲劇的結局來看,可能叫做炮灰更合適吧。


    關於他的劇情量非常的少,並且描述得並不詳細。


    於是很多事情雖然發生了,但是商玉宸所有行為的動機都沒有人知道。世人眼中的他,就是個性情乖戾,因為失去師父管束而淪入邪道的瘋子罷了。


    至於他的親朋好友之類,也提得不多,基本是一句眾叛親離帶過。


    但是現在商清覺得,他倒不像是眾叛親離,可能還是有那麽幾個朋友的吧?又或許他死了二十年,所以大家的態度也有所緩和?


    “靠。”慕欺霜終於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那你還知道我叫什麽嗎?”


    “知道,比較熟悉的人還能記得名字,別的就……”商清點點頭,又搖搖頭,顯得可憐弱小又無助。


    “那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明明二十年前你已經——”慕欺霜沒有說完,他忽然頓住了,有些後悔不該在商清麵前提以前的事情。


    但商清知道他想說什麽,確實自己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個已經死了二十年的人了。如今突然出現,當然會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可是商清沒法解釋,係統幹的事他又能怎麽解釋呢?


    算了,還是失憶這個借口比較穩妥。


    “我醒來之後就是這樣了,至於其它的,什麽都想不起來。”


    商清手中的水杯已經見了底,卻因為心裏緊張,還是不自覺地咬著杯沿。


    顏臨寒微微皺眉,商清好像有些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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