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沈容不曾主動提起離開一事,宋清持也從未向他求一個答案。


    有時候,宋清持看著沈容照顧念念時溫柔的側臉,無數次話湧至喉頭,想問清楚他的心意,願不願意真正地回到他身邊。可是宋清持每次都將話咽了下去。


    因為他害怕。


    他害怕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害怕此舉會直接將沈容推得遠遠的,害怕他連此刻這份平淡與溫情的表象都留不住。


    相比起宋清持的患得患失,沈容的心境倒是越來越平和。


    他的前半生大概是很不幸的。年幼失母,父子失和,婚姻上也栽了大跟頭。後來父親逝去,痛苦與悔恨折磨著他,再加上來自枕邊人的傷害,他幾度喪失了活下去的念想。


    最後他舍下一身剮,幾乎去了大半條性命,才得以擺脫泥沼,狼狽逃去國外舔舐傷口。


    曾經他覺得自己被宋清持禁錮是可憐又可悲的,也覺得所謂的自由便是他最想要的。可是直到他真真正正地身處異國,孑然一身,他才明白,原來這自由也伴隨著孤寂。


    當他無人分享自己的快樂或痛苦時,也是可憐又可悲的。


    他費盡心力跳出了一個泥沼,卻又轉瞬落入另一個牢籠——孤獨又寂寞。


    他抑鬱症嚴重的時候幾次覺得像他這般無牽無掛的人已經沒有什麽必要活在世上,但終究舍不得這搶來的自由,還是多享受兩年吧。


    在國外的那四年,他總體上過得還算舒心,隻是寂寞會時不時地占據他的心。


    回國則是個意外,回國後發生的一切也完全出乎意料,而他此刻留在宋家別墅的這個決定更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他不知道這樣的陰差陽錯是好是壞,也許最開始被留下的時候,他還在斟酌什麽時間用什麽理由去請辭,但隨著陪伴念念的日子越來越多,他離開的念頭好像越來越淡了。


    也許是因為兒子太過乖巧可愛,也許是因為宋清持的知情識趣,總之,沈容愈發覺得當下的生活……相當讓他沉迷。


    他覺得自己空寂已久的心裏突然就有了牽掛,他會惦記念念的身體,關心念念的學業。沈城不在了,念念就是他唯一的親人,他將自己所有的感情與心思都傾注在了這個小小的孩子身上。


    在這之前,他恐怕無法容忍任何人或事絆住自己的腳步,他像隻刺蝟一樣將自己牢牢保護起來,輕易不敢接受他人的善意,更吝於付出感情。


    他沒有想到還能有一個人可以讓自己為之停留,那是他血脈相連的孩子,他甘之如飴。


    沈容能有如今的心境,能對念念這麽親近,多得益於宋清持的知情識趣。


    他很清楚,沈容是礙於自己的救命之恩,才因愧疚答應給自己一個挽回的機會。即便如此,他心底裏對自己終究是抗拒的。所以他得了這樣一個機會後沒有得寸進尺地往他跟前湊,反而始終存在感不高,做事極有分寸,從不逾矩,極力使他習慣自己的存在,破有種潤物細無聲的感覺。


    事實證明他這步棋走得很對。正因為他的識趣,沈容住在宋家後才會漸漸放下戒心,從而更加順利地與念念培養感情。


    眼看著沈容待念念越來越溫和,儼然一副離不開的模樣,宋清持苦澀中帶點欣慰地暗想道,幸虧他還算是有自知之明。


    不管沈容是因為大人還是孩子,隻要能留下他,他也該知足了。


    然而這樣的日子過久了,終究會讓人不安的。平靜中透著壓抑,暗潮洶湧,不知什麽時候便會打碎這美好和諧的假象。


    宋清持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求一個答案。


    半年後,


    宋清持挑了一個特殊的日子,六年前的今天,他和沈容結婚了,六年後的現在,他想讓這個oga再次成為自己的伴侶,這次他再也不會犯錯,隻會牢牢地牽著他的手,與他走過一生。


    宋清持不敢搞什麽浪漫盛大的求愛儀式,不是怕被拒絕後尷尬,而是怕引得沈容反感。他現在做什麽事都要站在沈容的角度上深思熟慮一番,小心翼翼至極,生怕一步踏錯便被沈容再次判了死刑。


    那天,宋清持隻在自己家中布置了一番,極力表現出自己的鄭重與認真,然後在沈容外出采風回來後,攔在了他的麵前。


    沈容有些驚訝的打量著家裏的精心布置,麵上顯出一絲恍然,而後歸於平靜,一雙眼眸如深潭般沉靜,看不出他的心情。


    宋清持站在他麵前,微微低頭凝視他平靜的表情,一顆心跳得飛快,仿佛要從胸腔裏蹦出來。


    宋清持緊張得手心冒汗,他輕咳一聲,小心地從褲兜裏掏出一個小盒子,舉到沈容麵前的時候,手還在微微顫抖。


    “小容。”他近乎虔誠地叫了一聲。


    沈容瞥一眼他手裏的盒子,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宋清持見狀無奈地苦笑一聲,心底的不安瞬間滋長,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隻能走下去。


    宋清持深吸一口氣,竭力定下心神,將那個小盒子打開,露出裏麵精致的戒指。


    他說:“小容,我很感激你當初能給我一個挽回的機會,現在,我想要問你……”


    宋清持閉上眼睛,再睜開眼時,眸中一片破釜沉舟般的決然,“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永遠。”


    見沈容隻垂著眼不看他,宋清持又急忙說:“以前做的錯事,我一定不會再犯。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好不好?我們可以陪著念念長大,看著他成才,你……願意嗎?”


    沈容看了一會兒那個戒指,又抬頭盯著宋清持,問:“你這是在跟我求婚嗎?”


    宋清持微微一怔,立刻點頭,“對。”


    沈容又不說話了。


    宋清持的一顆心好像在油鍋裏過了一遍,痛苦又難熬,聽不到他的回答,宋清持就越發覺得害怕。他眼眶有些發紅,啞聲問道:“小容?”


    他麵色黯然,“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沈容否認,“我說了,早就不怪你了。”


    “那是為什麽?!”宋清持有些激動地反問道,“因為我不是alha嗎?你覺得我配不上你嗎?小容,你別嫌棄我,醫生說我的腺體修複得差不多了,過段時間我就能做手術恢複alha身份,成功率很大……”


    “宋清持。”沈容無奈地打斷他的話,“我從來沒有嫌棄你不是alha,從始至終,隻有你自己在介意這件事。”


    宋清持執拗地將戒指舉到他麵前,攥得指尖發白,“那你戴上。”


    沈容捏了捏眉心,麵色有些疲憊,他沉默地盯著宋清持看了許久,眼神中有著探究,也有著權衡。


    沉默的這段時間裏,宋清持覺得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他在等,耐著性子等。他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得到一個想要的答案,他隻知道,他永遠不會放棄。如果這次等不到沈容,那還有一輩子可以等。


    終於,沈容抬起手,宋清持屏息凝神看著他動作。


    沈容將手覆在那個精巧的戒指盒上,輕輕一按,將盒子關上了。


    他沒有戴上那枚戒指。


    宋清持渾身血液都凝結了,如墜冰窟。


    宋清持愣愣地看著那枚送不出去的戒指


    ,失了魂一般。


    就在這時,沈容的聲音再次響起,宛如天籟,將宋清持從懸崖邊硬生生拽了回來。


    “該去接念念了。”


    宋清持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不敢置信地道:“小容……”


    沈容不甚自在地躲開他的目光,“別讓念念等急了,我們走吧。”說完他率先向外走去。


    宋清持愣怔地看著沈容的背影,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就湧出了眼淚。他狼狽地抬手遮住眼睛,重重地粗喘幾聲,一抹眼睛,悶頭追上了沈容的腳步。


    宋清持沒有想到,沈容雖然拒絕了自己的求婚,卻沒有完全否定自己。


    他知道沈容這是在表明態度,他不想與自己結婚,卻願意繼續目前這樣的生活。兩人比最相敬如賓的夫妻還要客氣,好像他們在一起,就隻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家。


    宋清持看著前方沈容急匆匆的背影,心裏一陣一陣的酸。


    算了,算了。至少他還願意與自己搭夥生活下去,即便全是為了念念,能有他陪在身邊,自己也沒什麽不滿足的了。


    宋清持恍惚地抬眼,看著蔚藍的天空,身體深處驀地湧起一股無力感。


    他苦笑一聲,這大概就是報應吧?


    因為他曾經狠狠地傷害過沈容,所以沈容才會那麽排斥被婚姻束縛。


    現在,他不能與沈容結婚,也不能標記沈容,能將他們聯係在一起的,就隻有一個念念。


    這讓宋清持十分沒有安全感。


    但就算他感到不安,又能怎麽辦呢?沈容不願意給他一個承諾,想必是做好了隨時抽身的準備,他隻能小心翼翼地維護這段脆弱的關係。


    他永遠都不能行差踏錯,因為他承受不起那種後果。


    宋清持定了定心神。不能結婚又何妨?反正他絕不會再讓沈容失望了。他一定能永遠將他留在身邊。


    便是沈容現在不願意與他親近也沒關係,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他一定能慢慢化解沈容的心結。


    早晚有一天,他們能做一對真正的夫妻。不光是因為孩子,更是因為彼此相愛。


    宋清持快走幾步,追上了沈容的步伐,然後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掌。


    這次沈容沒有掙開。


    兩人相攜去接兒子回家,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們慢慢地走著,仿佛能一輩子就這樣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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