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雜雜的記憶潮水般在腦海中翻湧,卷起那些被遺忘許久的陳年往事,沈知弦渾渾噩噩中,覺得自己重活了一世。


    事實上也是如此。


    他從回憶的幻境中脫身時,整個人都恍惚失神著,半晌猛然提劍一揮,劍氣掠過花叢,折斷了花朵無數,遍地狼藉。


    沈知弦喘息一聲,微微定了定神,心頭泛起“原來如此”的荒謬感。


    枉費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穿書而來的局外人,原來全是假的!


    他才是在真切不過的本尊!


    溫宗主在那片詭異海域中,將他救回去的同時,也將那依附在白骨上的半魔魂魄給帶走了。


    彼時他身受重傷,在瀕死邊緣掙紮,隻剩一口氣吊著,還沒回到清雲宗呢,半路上就被那半魔魂魄給趁機奪舍。


    而與此同時,霜回劍靈受主人影響,又在與惡蛟一戰中元氣大傷,也陷入了沉睡,真相就此被掩藏。


    溫宗主連著四長老一塊,拚盡全力,耗費靈丹靈藥無數,才勉強將人保住,可溫宗主還沒來得高興太久,便隱約覺得不對勁。


    半魔奪舍後,並沒能全盤接受歲見的記憶,它隻含含糊糊知道零星一點近期的記憶,對歲見的往事知之不多。


    它是半人半魔,身份極為卑賤,是屬於不被妖魔認可、也不被人類接受的異類,而通常這種在底層汲汲營營的人,都很容易動些歪腦筋。


    這半魔之前一個不慎被惡蛟生生吞吃了血肉,隻剩得殘魂一縷,不甘地遊離,好不容易奪舍了一具這麽優秀的身體,自然是想霸住不放的。


    為了不在溫宗主等人麵前露出馬腳,半魔便假意稱自己受傷過重,失去了記憶,一時居然也將眾人哄過去了。


    隻是它到底不是歲見,歲見的天賦可不僅僅隻體現在身體靈根上的,半魔隻是一個平庸的半魔,勉強頂著歲見的殼子,很快就被知徒甚深的溫宗主察覺不對。


    溫宗主第一次碰見這樣的情形,他捉摸不透,又有些不敢確定,有心想試探,但半魔頂著歲見的身子,他也不敢胡亂折騰,束手束腳之下,一時竟無計可施。


    那半魔剛開始還很興奮,自覺自己得了具好身體,能一雪前恥了,可很快它就發現,因為惡蛟那一爪子,這身體心脈受損太嚴重,連溫宗主和四長老都無法修複——這具身體,再沒法在修煉一道上有所長進了。


    半魔不甘心地嚐試了幾次,結果每次都隻能引發心疾痛得死去活來,仍沒法正常修煉。


    宗門裏有別的人也開始覺得不對,溫宗主為了不打草驚蛇,隻能將鍋全往心疾上扣。


    原本大家都知道憑歲見的本事,他是內定的下一任清雲宗宗主沒跑了,這回溫宗主卻是趁機將這事兒給取消了,對外隻說歲見有心疾,無法再勝任宗主之位。


    後來又林林總總發生了許多事,沈知弦初初恢複記憶,一時捋不清,隻能飛快地捕捉著跳出來的個別信息。


    溫宗主升階失敗走火入魔身殞之後,宋茗立刻擔起了清雲宗宗主的擔子,他並不是溫宗主的親傳弟子,明麵上沈知弦要喚他一聲師兄,實際上他隻是一個普通弟子,不知怎的就得了溫宗主青睞,被他定為下一任宗主。


    溫宗主沒了,半魔自覺鬆了一口氣,沒人壓著它,久而久之,它越發暴躁起來,性情陰晴不定,行事越發古怪,宗門裏的人皆避著它走。


    直到後來,機緣巧合之下,半魔再一次見到了十三四歲的小晏瑾。


    它幾乎是瞬間就認出來這個人,下意識想避開,可一轉眼看著小晏瑾,見對方似乎又懵懵懂懂的,眼裏全是陌生,它又遲疑了。


    小晏瑾認識的是外出曆練換了容貌姓名的歲見,可不認得清雲宗沈知弦。


    半魔趁著周圍沒人,試探了一兩句,更是放下心來——這小晏瑾也不知發生了什麽,竟然是沒了大半記憶,別說是知道後來發生什麽了,他甚至連歲見這個人都記不清楚,隻模模糊糊記得一點兒片段。


    半魔想起來惡蛟說過的話,想起記憶裏歲見誇讚過小晏瑾天資聰穎根骨上佳的話,惡向膽邊生,毫不猶豫地就收了小晏瑾為徒。


    歲見當時說要收小晏瑾為徒,是真心想教導他的,可眼下這軀殼裏換了芯,半魔收小晏瑾為徒,全然是為了折磨他來發泄心中的不甘。


    小晏瑾是天生魔體,雖然他的靈丹被封印了,但他仍舊有一身好根骨,半魔根本不教導他,他四處去蹭講課,自己摸索著,居然也有模有樣。


    半魔收他為徒隻是一時興起,小晏瑾不在它眼前的時候,它也懶得特意去折騰些什麽,直到某天它聽見有小弟子在竊竊私語,說小晏瑾天資聰穎,像第二個歲見。


    半魔聽見了,心裏又是痛恨又是不甘。它是半魔,身份卑賤且不提,資質更是低下,任憑如何努力都難有進步,別人提起都是厭惡憎恨巨多,何曾有過誇讚,它看不得小晏瑾一點點進步,它開始有意地為難小晏瑾。


    為難得越來越狠。


    到後來,甚至是懲戒鞭都用上了,斷靈根時,更是毫不手軟。


    這些都是原書……或者說是上一世發生的事情,是小晏瑾曾真切承受過的痛苦。


    沈知弦想到這些,心疼得眼眶都紅了,恨不得立刻去將那半魔抽筋拆骨。握著劍柄的手猛地用力,青筋隱約浮現,他倏地站起身來,正要去找晏瑾,一聲幽幽地歎息從旁邊傳來。


    “忘歸花花期本就短暫,暮開朝謝,不過幾個時辰。這一片才剛綻放,就被你一頓糟蹋,未免無辜。”


    沈知弦偏頭,不遠處不知何時,就悄無聲息地站了個緋衣少年,玉冠束發,他麵如珠玉,笑盈盈地望過來,看沈知弦發現他了,抬手作了個揖。


    沈知弦垂眸望了眼周身零落滿地的忘歸花,複又抬眸望向緋衣少年,淡聲問:“——不死城?”


    禿和尚的話響在耳邊,他補充了一句:“司緋?”


    司緋對自己被認出來一事毫不意外,風吹著他衣袂如火飄揚,他抬手,指尖一晃,一朵月白色忘歸花從他指尖悄然綻放:“是我。”


    禿和尚似乎和司緋相熟,而之前正是禿和尚動了什麽手腳,才讓他落到此地。沈知弦心念急轉,幹脆直接問:“與我一起的人呢?”


    司緋眼底閃過一絲複雜,麵上笑意不減:“你來此處時本就是孤身一人,哪有什麽——好好說話,別拔劍,這花盛綻如此之美,毀了難道不可惜嗎?”


    沈知弦平舉劍身,直指緋衣少年。也不知是不是受那次秘術的影響,他恢複記憶後,境界突飛猛進,直接突破了十二階,此時滿身靈力激蕩,激得他衣袖鼓鼓然。沈知弦聲線一改之前的溫潤,冷硬了幾分:“人呢?”


    不管他們助他恢複記憶的舉動是好意還是惡意,他現在隻想找到晏瑾。


    司緋沉默了片刻,偏頭望遠處一片看不見邊際的忘歸花,笑容仍在,但顯然是淡了幾分,他道:“沈仙師怕是不知,此處是何處。”


    “數千年前,妖魔橫生,為禍天地間,當時一眾仙修大能們攜手合力,將無數妖魔盡數趕入荒原中鎮壓。隨後,他們在此處辟開了一片海域以隔開荒原,又設下了一片黑暗的封印禁製,不許那些妖魔再見天日。”


    沈知弦勉強忍住心中焦急,聽他言語,微微一愣。


    這些形容……


    司緋不等他回應,繼續說了下去:“千百年過後,那些仙修們隕落得所剩無幾,封印禁製的力量也在不斷減弱,開始逐漸出現裂縫,偶爾會有幾個小妖魔找著機會,從那些縫隙裏逃出來。”


    “此處,便是昔日大能們設下的封印禁製邊緣。”


    沈知弦捏緊了劍柄,司緋這一番話說完,他立刻反應過來了——他和小晏瑾當年,是闖進封印禁製裏了?


    那段日子裏,他們每天裏不是在追妖魔,就是在被妖魔追,沈知弦有時候情急之下也來不及辨認方向,被牽引著或被追趕著,不知不覺,竟是那麽巧,從那封印禁製的縫隙間闖進那鬼地方去了?


    沈知弦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一時也沒想到太多,他冷聲問:“這與我們又有何幹係?我隻問一句,與我一起的人呢?”


    司緋將視線轉回來,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做出了什麽艱難的決定:“他在荒原裏。”


    漫天狂風驟起,一片忘歸花被攔腰吹斷,劍意冰冷,卷著一片殘花貼上了司緋的脖子,緋衣少年紋絲不動,微微閉了閉眼,藏住了眼底的歎息。


    “荒原的封印已經撐不住了,那數不清的妖魔鬼怪一旦重見天日,將是天地間所有生靈的噩耗。天生魔體千百年難得一見,他是天生的魔,隻有他能鎮得住裏麵的千妖百鬼萬魔。”


    沈知弦怒極恨聲:“別人的命就是命,他的命便不是嗎!荒原的封印禁製在哪?”


    司緋不言不語,抬起手來。一支忘歸花纏繞在他指尖,半綻著。他微微動了動,那花蕊裏便傾瀉出一片月白光芒,像是一片泠泠月光,纏上了沈知弦的手腕。


    沈知弦隻覺一陣涼意從手腕上傳來,他隻來得及看見司緋唇邊的一抹微笑,麵前便天翻地覆一番變化,花與少年驟然消失,沈知弦眼前隻剩一抔黃土,土裏歪歪斜斜地栽著棵十分眼熟的綠草芽。


    旁邊豎著一塊小木匾,遒勁有力的三個字,毫無遮掩地落入沈知弦眼底。


    溯魂草。


    沈知弦微怔。


    這棵草分明和小草芽長得一模一樣,葉片數都一片不多半片不少,甚至這扭著腰的姿態都和小草芽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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