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領地。


    來曆不明的瘋病似乎還在四處蔓延,但河對岸的叛軍似乎沒有再把死屍給拋出來,取而代之的是終日繚繞不去的黑煙。


    看來叛軍那邊的醫師對於防治傳染病還是有基礎認識的,明白屍體最好還是用火焚燒得幹幹淨淨為好,這樣才不會汙染周圍的水源和土地。火也有驅邪的作用。


    卡薩爾莫蘭遠遠眺望著遠處的黑煙,心情卻沒有因為敵人的減滅而感到絲毫愉悅。


    他在山坡的高處看了很久,偶爾能見到幾個豆子大小的人在城堡內進進出出。叛軍現在已經不擔心軍團會搞突然襲擊了——因為即使是軍團現在也不敢跨過那條“死亡之河”——他們現在是在努力地活下去,從不知名的疾病手中。


    “……軍團長大人。”卡薩爾的副官見他沉默了很久,“您覺得,我們該答應道倫伯爵的請求嗎?”


    就在今天,道倫伯爵派出了被馴服的鷹,給卡薩爾莫蘭送來了信:之前去往河對岸的士兵們還有三個人活著。


    道倫伯爵聲稱,他已經在教士們的幫助下摸清了“傳染病”的傳播規律。


    每次發病的進程都是由兩個人推進的。一人開始發狂,另一人會陷入昏迷;發狂的人死亡,昏迷的人就會醒過來接替他發狂的“任務”,然後引發第三者的昏迷……


    病人都是隨機產生的,目前追尋不到什麽明顯的傳播途徑。但,值得慶幸的是,如果能第一時間控製住發狂者,那一天內隻會有一個發狂者和一個昏迷者,其他人不會有任何不適。隻是最多一天一夜之後,發狂者就會吐血而死,緊接著又會出現新的犧牲者。


    但一天隻死一個人,已經是他們把損失壓至最低的結果了。


    死亡的陰影就這樣,從一個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卻絲毫沒有痕跡可尋。


    這明顯已經超越了普通的傳染病範疇。


    這是詛咒。


    道倫伯爵原本以為這是軍團鎮壓他們的手段,直到卡薩爾派了一支小隊前來,道倫伯爵才恍然,這也不是出自軍團的手筆——因為他相信卡薩爾莫蘭治軍多年的名聲,相信卡薩爾不會在明知詛咒泛濫的情況下還派自己的軍士來送死。所以這必然不是卡薩爾為了獲取軍功而做的惡事。


    道倫自己心裏也有數,莫蘭家的軍團砍他跟砍瓜切菜一樣,沒必要搞出“詛咒”來糟蹋這片領地的名聲……要知道,將來繼承這片領地的也是莫蘭家的子孫,之前被捉住的那幾個軍團士兵已經把國王的承諾都給抖出來了,也進一步打消了道倫伯爵對卡薩爾的懷疑。


    總之,現在有人在暗算卡薩爾莫蘭的軍團、殘害道倫伯爵的親友子民,從這個角度上來看,他們才是同一條陣線上的。


    道倫伯爵來信主要就是為了求情。他願意主動投降,放棄伯爵之位和他的領地,但是也希望卡薩爾莫蘭能解決詛咒的事,救剩下的人。


    ……本來嘛,就算被抓住,會處以死刑的也隻有道倫伯爵本人以及那些窮教士,剩下的要麽坐牢要麽勞改要麽流放,都還有轉圜的餘地,這幾千叛軍不至於都死光。


    道倫伯爵:“隻要您能解除詛咒,救下您這幾個幸存的士兵,也救下我城堡中剩下的活人,讓他們有活著的機會接受審判……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卡薩爾莫蘭看了這封信之後沉默了很久。


    道倫沒有讓人把屍體再丟到河對岸來,其實就已經顯示了他的誠意。何況他說的也沒錯,軍團和叛軍之間的戰爭不應該有第三者的詛咒插手。即使道倫不提條件,卡薩爾也會想盡辦法平息這場詛咒。但道倫偏偏主動開口了,倒讓卡薩爾覺得這人還真算個人才。


    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把每天的傷亡縮小至一人也就算了,河對岸至今沒有出現大規模的亂象,可見道倫伯爵有治理領地的才能。且他願意放棄負隅頑抗,隻希望減少犧牲者,看來人品也堪為貴族。


    ……可惜的是,他偏偏要掀起叛亂。


    “我覺得,道倫伯爵也算個明白人。”卡薩爾莫蘭評價道。


    “那……”他的下屬猶豫了起來。


    道倫伯爵已經言明了這是“詛咒”,也就是和魔法有關。長了腦子的人都知道罪魁禍首是誰,可偏偏奧德裏奇是教皇派來的,還偷偷摸摸地升了主教……


    卡薩爾莫蘭身為領主,是無權給主教治罪的。除非——


    就在卡薩爾沉思的這片刻,忽然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他的小兒子伯裏恩毫無形象地疾跑了過來,風吹得他頭發亂糟糟的:“父親大人!你猜誰來了?!”


    卡薩爾莫蘭從他異常興奮的表情裏找到了答案。


    但是他的大兒子戈爾多目前在王都做主教,一般是不會被允許前往戰場的,所以肯定是偷偷溜過來的……


    然而,伯裏恩,這個使劍和槍都出神入化的半大小子,卻揮著手喊道:“父親大人,我哥來了!”


    卡薩爾莫蘭:“……”


    卡薩爾莫蘭有些頭疼。


    “……你可以再喊得大聲一些。”遠處飄來一個陰測測的、略微咬牙切齒的聲音,“最好讓河對岸的人也聽見我跑到這裏來了。”


    說這句話的正是戈爾多。


    他為了抓緊時間趕到這裏,加強魔法和加速魔法不要命地往自己和馬的身上甩,但魔力充沛就是這點好,他一路上不斷刷血刷狀態,馬和人都沒有什麽明顯的疲憊,現在馬兒就自己在山坡的草坪上溜達著吃草,看起來比戈爾多剛把它牽出馬廄的時候都精神……


    隻是戈爾多已經紮紮實實幾天沒睡了,一直在馬上顛簸,踏上土地的時候難免有點輕飄飄的不適感,跟暈船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現在最不希望聽見吵鬧聲,而伯裏恩卻一路大呼小叫,讓他恨不得再上手把這個弟弟揍一頓。


    伯裏恩:“……”


    似乎終於察覺到哥哥心情不佳,伯裏恩一秒認慫,輕輕咳嗽了兩聲,閉嘴了。


    戈爾多瞥了他一眼,讓他安安分分地呆在原地,然後上前幾步行了禮:“父親。”


    卡薩爾莫蘭輕輕歎息一聲,把他抱進懷裏拍了拍後背,然後才放開他。


    伯裏恩微笑著站在一邊,看著兩個優秀的兒子並肩而立,卡薩爾心裏也寬慰不少。


    “你怎麽來了?”卡薩爾莫蘭問道。


    “……擔心你們。”戈爾多無奈地說,“知道教皇把奧德裏奇芬恩派到這裏來,我就知道有哪裏不對勁了。這裏是不是出了什麽怪事?”


    卡薩爾莫蘭把這兩天發生的事簡單地敘述了一遍,順便把道倫伯爵送來的信給戈爾多看了。


    “你覺得,道倫的話有幾分可信?”卡薩爾問道。


    “從詛咒來看,他倒是摸對了規律。”戈爾多斟酌了一會兒,“但他保證自己會投降,這話就不知道有幾分可信了。”


    “就算他不投降,他不也沒有生路嗎?”伯裏恩問道。


    “這可是掀起了叛亂的人。他心裏本就懷揣著失去親人的恨。現在一場天降的詛咒,他的親朋好友以及追隨者又不知道死了幾個……你要是他,你能這麽心甘情願地赴死?”戈爾多抖了抖信紙,慎重地說道,“如果主動權一直掌握在我們手裏,我們當然不必擔心什麽。但局麵一旦有了變化,難保他會隨時反撲。”


    伯裏恩疑惑地說:“所以……?”


    “請父親讓被馴服的鷹給他回話吧。”戈爾多的臉上浮現出了一點點笑意,“解除詛咒當然勢在必行,但是需要他的幫忙。”


    伯裏恩咋舌,有些遲疑:“……咱們和叛軍合作?這行得通嗎?”


    “行不通也得行得通。”戈爾多瞄了一眼河對岸的城堡,“奧德裏奇芬恩注定會死在這片戰場上,從他為教皇播撒詛咒開始,他就注定不可能活著回去。教皇想把這盆髒水潑在我們身上,當然不能讓他得逞。”


    戈爾多簡單解釋了一下詛咒的真實麵目,伯裏恩聽倒吸一口涼氣:“不是吧。奧德裏奇也會死?他圖什麽啊?”


    “也許教皇根本沒把真相告訴他。總之,我們得讓奧德裏奇死在叛軍手裏。”戈爾多對卡薩爾莫蘭說道,“少不得需要道倫和我們打配合了。”


    卡薩爾莫蘭沉思片刻:“那就照你說的辦吧。”


    “那隻鷹呢?”戈爾多問。


    不久,就有軍士把那隻從河對岸飛來的鷹給帶了過來。它看起來精神很好,像個大爺似的耀武揚威,但在之前從未張開翅膀飛上天過,明顯是在等卡薩爾他們的回信,倒是很有職業素養。


    戈爾多摸了摸這隻鷹的羽毛,成功得到了對方的一頓乖蹭——這副堪稱諂媚的模樣令人大跌眼鏡。


    戈爾多隨手在它身上下了個標識魔法,保證這隻鷹不會找不著他們,還用魔法在半空中寫了幾個字,光芒融入了它的身體之中。


    金色的魔光在蒼鷹澄澈的眼中一閃而逝。


    收到回信後,蒼鷹振翅高飛,一會兒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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