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特裏夏霍恩生性厭惡不清不楚的東西。當然也包括不清不楚的關係。


    如果換了其他人,經曆強吻他、和他傳緋聞、拿他當擋箭牌等諸多事件……那這個人要麽已經是具屍體了,要麽就是真的和他成了。


    但戈爾多莫蘭不一樣。他是亞特裏夏一手帶出來的學生。在沒有親人、鮮有朋友的亞特裏夏心中,這個學生享受的是僅此一份的特殊待遇……但戈爾多偏偏是個徹頭徹尾的混球。


    他天生溫文多情,一旦用心對誰展示關懷,即使是他的一時興起,也會讓人覺得:錯過了他,此生再難遇見第二個“戈爾多”。


    於是就會忍不住把他放在心裏。


    但,等真的和他處出什麽不一樣的感覺來,事情就糟糕了。


    因為戈爾多不會變。


    無論何時與他視線交錯,他眼中洋溢著的都是對良師益友的信賴關切。


    偶爾、偶爾會從他的眼角眉梢中感覺到一絲不同的氣息,但他又會馬上斂起眼眸、戴上自己的麵具,扮回那個完美無缺的天之驕子的模樣。


    天之驕子,好像是不會因為某種曖昧關係而陷入困頓、懊惱、忌恨等等不堪的情緒中的。這些在他麵前都宛若人世的浮雲,偶爾遮眼,亂不了心。


    ……亞特裏夏就是討厭他這副隨時準備抽身事外、無動於衷的樣子。


    也不知道是別人不值得他交付真正的感情,還是說,他壓根兒就沒有這方麵的意思。


    但亞特裏夏霍恩自詡不是蠢材,他不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到。然而戈爾多的表現實在是令人惱火。


    他就是那種閑著沒事過來撩一下、又撩一下,勾得人心頭火氣之後施施然地後退兩步,還要神態自若地關切一句“您怎麽了”。好像剛才說出那些曖昧語句、參與那些充滿暗示性互動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做人就不能直接一點嗎,這麽半遮半掩的,一回兩回可以當情趣,三回四回隻會讓人火大。


    戈爾多莫蘭也會有那種,為了某個人儀態盡失、不顧一切的時候嗎?


    他那張寫著金貴矜持四個字的臉上,也會出現為了某個人意亂神迷的表情嗎?


    ……應該是不可能的。


    戈爾多莫蘭活了十多年,說是步步小心也不為過。亞特裏夏也不知道他身上出了什麽問題,但他仿佛把自己當作了劇院台上的演員,雖然活著,但把自己與台下的芸芸眾生給區別的清清楚楚。他那不是自大,也不是天性冷血無情,他對自己身邊的親朋好友從來都是沒得說的——但他總是懷揣著某種深刻的秘密。這世間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理解他。


    亞特裏夏霍恩覺得自己大小也算是個天才。他的學生也是個天才。他們從小就有與常人不同的境遇。但是他不像戈爾多,顧忌那麽多東西。


    亞特裏夏看著牆上並排放著的兩張畫像,又看著麵前那個言笑晏晏的真人,說道:“你以後不用再說這種話了。”


    戈爾多:“……?”他的微笑凝固在了臉上。


    這回連說好話都哄不住亞特裏夏了嗎?


    “論職位,你現在已經是國王主教。論名聲——”亞特裏夏指了指牆上的兩幅畫,“你也已經不差我什麽了。誠然,我做過你的啟蒙老師,但今時不同往日。你在我麵前放低姿態,別人看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有多自負呢。”


    “……我現在已經沒什麽可教你的了。”


    需要什麽他都可以自己學。他的天賦不會遜於任何人。


    戈爾多:“……不不不,你還是過謙了。”


    戈爾多永遠忘不了融合頭骨時湧入身體的魔力和腦子裏出現的那些玄妙術式。亞特裏夏好歹也是融合了頭骨的人,雖然據克勞狄說,當時的融合完全是情勢所迫,頭骨和亞特裏夏還是有那麽點點不兼容的——但是亞特裏夏的光明魔法還是可以吊打戈爾多,他作為學者那麽多年的研究生涯也不是鬧著玩的,戈爾多雖然背了很多書,但論見識肯定還是不及他。


    但是,亞特裏夏這時候說這種話……是在誇他最近進步很大嗎?


    應該是在誇他吧……?


    有些迷惑的戈爾多就當是收到了亞特裏夏的誇讚,臉上的笑容更動情了。


    亞特裏夏:“……原來你就這麽想當我的學生嗎?或者說,這麽貪戀‘我的學生’這個身份嗎?”


    戈爾多一晃神,看清了亞特裏夏眼裏浮動的情緒,下意識說道:“我倒是想更進一步,這不是怕您不喜歡……嘶。”


    這不是怕你不喜歡男人嗎。


    戈爾多自己在心裏補全了這句話,然後有些驚訝又有些悲情地恍然大悟:原來他一直刻意逃避的話題就是這個。


    戈爾多馬上反應過來,忙著收回話茬兒,焦急之下就咬了舌頭。


    然後他就覺得,周圍的氛圍似乎有點不對勁。


    戈爾多抬頭,發現亞特裏夏正死死盯著他,眼神裏的驚訝翻天覆地,像是要跳出來一樣。


    戈爾多:“……”


    戈爾多:“我不是那個意思。”


    亞特裏夏:“……你覺得,我想的是哪個意思?”


    戈爾多:“總之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意思。我的錯,我檢討。”


    亞特裏夏忽然笑了一聲。


    亞特裏夏:“誰跟你說我沒有那個意思了?”


    戈爾多:“……”


    亞特裏夏:“不好意思,我就是那個意思。”


    戈爾多:“…………”


    戈爾多倒吸了一口冷氣,他撫了撫額頭,覺得自己無往而不利的聰明腦袋這會兒子有些不夠用。


    他看著麵前的兩幅畫像,伸出手把他們掛的近了一點,然後謹慎地對亞特裏夏開口,試探道:“那……咱們就先試試?”


    亞特裏夏的臉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感受到主動權在自己這一方,大有揚眉吐氣之意的亞特裏夏哼了一聲:“試試就試試。不過先說好,在我這裏,沒有分手,隻有喪偶。”


    戈爾多:“…………”


    明明是談個戀愛,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呢,為什麽覺得像是上了一條賊船?


    觀賞了畫像之後,亞特裏夏的心情肉眼可見的變好了。大家都不知道他在昏暗的走廊裏和戈爾多聊了些什麽,隻是覺得用戈爾多來勸解亞特裏夏果然有實效。


    下午,戈爾多跟著亞特裏夏去了教室,旁聽了幾節課。


    他的學弟學妹們像是一茬茬兒嬌嫩的水蔥一樣坐在教室裏,不時對他投來好奇的目光,讓戈爾多不禁感歎時間過得真快,年輕真好。


    可能是因為戈爾多在,亞特裏夏削學生削得也手下留情了不少。等他們走後,大家紛紛感歎——


    “我就說那個八卦是真的吧!他們就是一對兒啊!”


    “亞特老師今天太溫柔了,我甚至有點不習慣……”


    “你那是什麽賤骨頭,不被罵還不習慣了。聖主在上,希望莫蘭主教這回能在神院裏多待幾天,或者幹脆讓他回神院來工作吧,這樣我們就能脫離苦海了……”


    “人家可是主教。你讓他回神院來教書?是在咒他嗎?”


    “神院有什麽不好的呀?我倒覺得這裏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正式有了對象之後(雖然隻是試試),戈爾多覺得生活好像沒什麽大的改變。


    唯一的區別就是——


    “導師,您怎麽會在這裏?”戈爾多看著自己麵前喝茶的亞特裏夏,“您怎麽跑到國王法庭來了?”


    “我今天沒課。”亞特裏夏理直氣壯地把自己厚重的外袍一掀,就穿著修身的白色襯衣坐到了壁爐旁取暖。羅曼先生非常有眼力見兒地為他端上了最好的點心和葡萄酒。亞特裏夏點頭致謝,整個人就鬆鬆散散地陷在了沙發椅裏頭。


    ……主教的辦公室真是不一樣啊。這沙發也是夠軟的。


    亞特裏夏輕歎一聲,撩起自己的長發往後紮成了個高馬尾,原本過分成熟沉靜的五官頓時多了幾分瀟灑的氣質,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輕快不少。


    羅曼先生看了看他們倆:“反正今天也沒什麽工作了……兩位慢慢聊?”出門的時候還貼心地上了鎖。保證不會有什麽奇怪的人來打擾。


    戈爾多看亞特裏夏那副疲憊非常的樣子,有些好笑,覺得又是神院的學生給他氣受了,於是想給他沏杯熱水安慰他一下,走過那張沙發椅時,卻被亞特裏夏拉住了手腕。


    “昨天跟你談了之後……我晚上沒能睡著。”


    亞特裏夏,用最古井無波的語氣,說了句讓戈爾多差點笑出來的話。


    “來你這裏補個覺。”


    “昨天你走了之後,那幾個學生徹底心野了。我現在沒什麽力氣壓他們。等我睡完這一場,回去再收拾那群小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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