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薩爾莫蘭的生日到了。


    說真的,如果不是卡薩爾莫蘭在他生日的前一個星期就開始多番暗示,戈爾多還真的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


    而卡薩爾莫蘭暗示的方式也與常人不同——他暗示的方法就是,使勁的送戈爾多禮物。


    這幾天,戈爾多接片收到了全新的羊皮紙製成的筆記本、嶄新的羽毛筆、寶石胸針、烏木手杖以及一柄新的鐵劍。而這些禮物都來自他的領主爹。


    戈爾多:“……”


    他有些疑惑地問了馬肖一句:“最近發生了什麽好事嗎?還是說我的生日快到了?”


    馬肖有些為難的咳了咳,回答道:“戈爾多少爺,即將過生日的是領主大人。”


    戈爾多:“……”


    那他為什麽老給自己送禮物?


    大概是戈爾多的疑問已經寫在了臉上,馬肖有一些無奈的說道:“大概是領主大人在提醒您,別忘了在領主大人生日的時候回禮吧。”


    戈爾多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


    馬肖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裏,卻在心裏默默的吐槽,看來領主大人不愧是領主大人,實在是太了解戈爾多,這一招用的是對的……看起來戈爾多少爺還真的忘記領主大人的生日了。


    不過也這也不能怪戈爾多,他最近課程的事情忙得天昏地暗,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剛才還反問馬肖是不是自己的生日快到了……


    看來戈爾多莫蘭已經連他自己的生日都拋之腦後了。


    馬肖忍不住勸道:“您還年輕,最近的課程實在是太繁重了一些,還是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了。”


    “沒什麽,我倒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充實。”戈爾多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最令他勞心勞力的其實還是必須深更半夜的時候才能獨自練習黑魔法……熬夜對於他這個人處於生長期的青少年來說,壓力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他白皙的臉上都熬出了兩個黑眼圈,臉部輪廓愈發的清瘦,讓每個看見的人都忍不住心生憐惜。


    “您就趁著領主生日的時機,好好放鬆放鬆吧。”馬肖說,“屆時城內會舉行祭典,同時城堡內也會舉行一場盛大的宴會,許多外地的貴族和騎士都會趕來向領主大人祝賀,領主大人肯定希望到時您能站在他的身邊一起接受恭賀……您這幾天也可以想想,該送給領主大人什麽生日禮物。”


    戈爾多點了點頭,然後用手撐著下巴,喃喃道:“我以前送的都是什麽生日禮物來著……”


    馬肖失笑:“這我就不清楚了。”


    戈爾多:“我不是問你,我隻是自言自語一番,你不用放在心上。”


    沒有完整的記憶,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不過送禮物這種事,擁有完整的記憶意義也不大——以前送的禮物它總不能再送一遍吧?


    既然要送,肯定要送領主喜歡的東西。


    於是,第二天,戈爾多在見到亞特裏夏的時候,主動提出了告假幾天。


    沒錯,戈爾多不去上課,則需要去和亞特裏夏告假——亞特裏夏霍恩一早囑咐過他,不必每天都來,但是如果有什麽特殊的安排要缺席課程,必須提前跟他說明……因為亞特裏夏隨時會有一些特殊的課題要交待戈爾多去完成。


    簡直就跟讀研究生或者讀博士的時候,不一定要天天在導師麵前晃悠,可是必須定期完成和導師給的課題一樣。亞特裏夏說,神院幾百年來都是這種教學方式,提前讓他適應一下,總歸不是什麽壞事。


    “這還是你第一次告假……我這裏沒問題。反正你的課程已經學得超相當超前,停下幾天也不妨事。”亞特裏夏拿著一本不知道從哪裏拿到的古抄本,戴著單片棱鏡的放大鏡埋頭苦讀,一邊分心問戈爾多幾句,“不過,你告假是打算去做什麽?”


    戈爾多歎了口氣說:“我父親的生日快到了。”


    亞特裏夏頭也不抬的回了一聲“嗯”,然後答道:“所以呢?”


    戈爾多輕輕吸了口氣:“我要去給他準備生日禮物。”


    亞特裏夏終於舍得轉過頭來,問了他一句:“這就是你必須告訴告假的理由?我覺得你就算是在路邊隨便撿塊石頭送給他,說這塊石頭造型非常的奇特——他也會非常高興。”


    戈爾多:“……”


    倒也不排除這種可能……這種念頭在他心裏一閃而逝,馬上又被否定了。他有些無奈地抽了抽嘴角:“我父親不是傻子。”


    “我承認他是個好父親,所以他才不會在這方麵為難你。”亞特裏夏不可置否地說道,“所以,放輕鬆一點。”


    戈爾多:“……你是在安慰我嗎?”


    亞特裏夏興致缺缺:“如果你是這麽想的話。”


    “……算了。這些都不是什麽大問題。”戈爾多轉移話題道,“其實我還想說另一件事——羅德裏克哈裏斯,這個人你之前提到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也在我父親生日耶來訪者的名單上。”


    亞特裏夏沉默了。


    羅德裏克哈裏斯,他的同窗,也是他的仇人之一,也是上次派遣刺客來刺殺他的嫌疑者。


    “他和我父親應該算處於對立陣營的吧,還是個紅衣主教的外甥。”戈爾多說道。


    亞特裏夏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以表讚同。


    “你覺得他這次來有什麽目的,總不能是趁著生日宴來挑釁我父親的吧。”戈爾多笑著問道。


    “他雖然蠢,但也沒蠢到這個地步。如果他真的那麽做了,那麽他無法成功看見第二天的太陽也不足為奇。”亞特裏夏搖頭。


    戈爾多:“那你覺得,他有沒有可能……”


    亞特裏夏搶下他的話茬兒:“有沒有可能是衝著我來的?”


    戈爾多無奈地點頭。


    亞特裏夏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來的隻是他一個人嗎?”


    戈爾多:“至少來訪者名單上沒有寫他其他同行者的名字。”


    亞特裏夏轉頭回去繼續工作:“那他就不會直接來找我,但八成會去你父親那裏探口風,關於我和莫蘭結盟的事情……你不必太在意,你的父親會處理好這件事情的。”


    戈爾多挑眉,稍稍有些疑惑的問:“你怎麽這麽肯定他不會直接來找你的麻煩?”


    亞特裏夏冷冷的笑了一聲,這笑聲裏殺氣四溢:“當然是怕我直接把他給殺了呀。”


    戈爾多:“……”


    他在胸前默默的畫了一個十字。幾乎所有的牧師都會這樣做,連亞特裏夏也不例外。在亞特裏夏身邊呆久了,戈爾多也學會了這樣的動作,且做的非常標準,但更多的時候,他們借用這種動作來互相調侃。


    “那麽為羅德裏克哈裏斯祈禱,希望他能識時務一些。”戈爾多說道。


    同時,他不由的再次對神院這個聽起來就高貴聖潔的地方產生了懷疑。


    ……看看這個學院生產出來的都是些什麽學生。靠裙帶關係上位的謀殺者(羅德裏克),疑似懷揣著某種邪教信仰的刺客(萊頓),還有冷漠偏執偏偏博學多才的暴力狂(亞特裏夏)。


    戈爾多衷心的覺得,這些家夥還是不要學習什麽光明魔法了,和他一起學習黑暗魔法可能更好。


    雖然有一個疑似是麻煩人物的家夥正在逼近,但是最令戈爾多煩惱的還是禮物的問題。


    即使不能讓卡薩爾莫蘭驚喜,至少也要選一個他真心喜歡的禮物吧?


    於是戈爾多開始回想起了卡薩爾莫蘭的愛好。


    卡薩爾莫蘭是個典型的出身於騎士階層的貴族,有將領的風範,平時最喜歡的無非是練劍和喝酒……真要加上什麽特別鍾愛的東西,那就是他的兒子,戈爾多莫蘭本身。


    這也正是戈爾多心虛的地方。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身份才會真正的暴露,但是他黑暗魔法術士的身份定然會招惹來懷疑,甚至被當做侵占了這具軀體的惡魔……所以戈爾多希望在力所能及的範疇內,盡量讓卡薩爾莫蘭安心地享受兒子陪伴在身邊的愉悅。說不準戈爾多哪天就收拾細軟逃命,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了……


    停,打住。


    戈爾多強迫自己把胡亂四散的思緒集中到思考卡薩爾莫蘭的愛好上去。


    如果是送一把劍的話……卡薩爾莫蘭今天早晨剛剛命人給他送了一把新的劍。那把劍的質地比戈爾多目前所擁有的劍都要好。


    如果是送酒的話……


    戈爾多不會釀酒。


    最後他決定……還是自己親手給領主爹做個生日蛋糕好了。


    *


    領主的生日宴會如期舉辦。


    這算是城堡一年當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整個城堡上下被收拾地煥然一新,仆人和奴隸們都盡量穿出了他們最得體的衣服,工作起來也更加的勤勤懇懇。這不僅僅是因為生日宴會結束後領主大人會按照慣例給予賞賜,也因為他們不希望領主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感到不悅。


    ——畢竟卡薩爾莫蘭是個優秀的、受人愛戴的領主。


    而到這一天為止,戈爾多已經在廚房裏泡了整整三天了。


    經過艱苦卓絕的奮鬥之後,他已經放棄了在廚房裏運用灶爐自己製造麵包的想法。他想的是在其他地方把麵包買到手,然後親手把它切割成一個合適的形狀,再抹上奶油,搭上水果,擺出一個好看的造型……心意到了就差不多了。


    但他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動手能力。


    最後他總算試著做出了一個表麵還算光滑的、但可以堪稱為簡陋的水果蛋糕。


    侍衛馬肖陪伴在他身邊,目睹了他這三天努力的全過程,頗為感慨。但他終於看見一個成功的蛋糕之後,和戈爾多一樣,臉上難掩興奮之情。


    “我先吃著試試看。”戈爾多莫蘭捋起袖子,拿起旁邊的刀割了一小塊下來,嚐了嚐味道。


    馬肖好奇地問道:“戈爾多少爺,味道怎麽樣?”


    戈爾多沉默了半晌,回答:“……味道挺一般的。”


    倒不如說,實在是太一般了。


    誠然,能到戈爾多手裏的都幾乎已經是城堡裏最好的材料,但是戈爾多總覺得,這樣的一個蛋糕或許在普通人家裏已經算是非常奢侈的存在,在領主的生日宴上似乎還是不夠看。


    努力到現在,他幾乎都已經快放棄了。


    如果條件允許的話,他寧願放出兩個烈焰或者冰封來,給領主現場表演一下絢爛的、堪比煙花的魔法。可是如果戈爾多真的這麽做了,那麽等待著他的就是鐵窗淚和火刑架。


    這可真是太難了。


    戈爾多歎息了一聲,忽然問馬肖:“你有聽說伯裏恩給父親準備了什麽禮物嗎?”


    “似乎是一根馬鞭。”馬肖說道,“伯裏恩少爺為了這個也已經折騰了很久了。”


    “馬鞭……”戈爾多點了點頭,“實用的東西。”說著又憂傷地看了一眼自己做出來的蛋糕。


    馬肖咳嗽了一聲:“其實……您做的蛋糕已經很不錯了。”


    至少有個蛋糕的樣子。


    像馬肖這樣的人,一輩子隻有很少的幾率會去到廚房裏。戈爾多莫蘭當然也一樣。但馬肖不覺得戈爾多的想法很幼稚(畢竟從他的年齡來看他還是個孩子),反倒覺得這樣的心意很可貴。


    敬愛父親如伯裏恩少爺,送給領主大人的禮物也是從別人那裏定製來的。他們最大的煩惱或許就是從哪裏找來最頂尖的手工藝人——馬肖不是輕視伯裏恩這類人的心意,隻是覺得,親手製作蛋糕的戈爾多沒有必要自慚形穢。


    “就這樣吧。”馬肖安慰戈爾多,“領主肯定會喜歡您的禮物的。”


    “但願如此。”戈爾多抽了抽眼角,“但我總覺得他看見這個蛋糕後會嘲笑我。”


    這下馬肖不說話了。


    以領主大人的性格,說不定真的會哈哈哈地嘲笑一番,但心裏肯定是開心的。


    可惜即便再不滿意,卡薩爾莫蘭的生日宴會也已經近在咫尺,於是戈爾多隻能搖了搖頭,把心中多餘的憂慮全都拋在腦後,開始著手重新製作一個新的蛋糕。


    *


    夜晚,宴會開始。


    身為勞模的領主大人,在晚上舉辦自己的生日宴會之前,居然還處理了一整個白天的公務,因此要比較晚才能趕回城堡。


    於是正在城堡大廳中盛裝打扮著招待客人的,就隻剩下領主夫人和伯裏恩莫蘭。


    戈爾多沒有主動出現在他們身邊。


    雖然經過上次的事,領主夫人對他略有改觀,但這並不代表領主夫人希望戈爾多和他的兒子並列出現在如此重大的場合裏——即使領土偏寵私生子已經不再是秘密。


    於是戈爾多就找了個角落靜靜的待著,打算等人群都散盡之後,再把蛋糕單獨捧給領主爹看。


    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即使他不主動往人群裏湊,還是有很多人來主動向他打招呼,然後“順理成章”的認出他是領主寵愛的戈爾多少爺。


    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富在深山有人知,有些人從一開始就是衝著他來的,要找到他還真不是什麽難事——倒不如說,他至今還對自己的外貌沒有什麽自覺……


    他隻是不聲不響地站在那裏,就成了城堡裏最幽靜美麗的一幅圖畫。


    向他搭訕的隻有少數是成年人,戈爾多都隻是禮貌地應付過去,態度頗為敷衍。還有很多人選擇了更加明智的策略——讓家裏和他同齡的孩子來和他接觸。男孩子也就算了,還有幾家人喪心病狂地把女兒往他麵前送……


    麻煩您們先看看我的年齡好嗎?


    我現在這副殼子的年齡還不到12啊。


    有來奉承他的也就罷了,當然還有來找他麻煩的。


    例如一位栗色頭發的小姐。


    這位小姐和她的年齡差不多大,有著一雙深綠色的瞳孔,不知為何,戈爾多總覺得她的那雙眼睛有些眼熟。少女纖細瘦削的身軀撐起了寬大華麗的衣裙,領口上綴著一串寶石,清秀的麵龐不知為何在接觸到戈爾多的瞬間滿含怒意。


    “戈爾多莫蘭,你怎麽在這裏?”她低聲用極快的語速譏諷地說道,“你怎麽有資格出席這種場合?”


    戈爾多不知道她是誰,卻也感覺沒必要和她置氣。他舉起酒杯,輕輕地碰了碰對方手裏的杯子,露出了一個完美無瑕的笑容,然後錯身離開——


    他原本是想這麽做的。


    但在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少女氣急敗壞地將手裏的酒杯往前一丟,紅色的葡萄酒液瞬間傾倒出來,往戈爾多的後背潑了過去。


    這一潑不會怎麽樣,卻能讓他髒了衣服。


    卻見戈爾多身後一道金色的光屏一閃——之前傾倒出去的酒液瞬間像碰見了什麽東西似的反彈了過來,撲了少女滿臉。


    少女:“……”


    少女深吸一口氣,愣在原地,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反應過來之後尖叫了一聲,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瞬間漲紅了臉:“戈爾多,你是故意的!”


    少女的這聲尖叫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人們不約而同地望向這個方向,開始竊竊私語。


    “這是誰?誰家的小姐?”


    “凱蘭斯家的……領主夫人的侄女……”


    提起凱蘭斯家,賓客們紛紛在這方的眼裏看見了驚詫,然後轉過頭去,假裝什麽都沒看見。


    伯裏恩莫蘭和戈爾多莫蘭將來究竟誰會繼承領主之位還是未知數,既然牽扯到了領主夫人的娘家,那麽爭端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換句話說,這也算是領主的家事,他們最好當做沒看見。


    戈爾多轉過身去,有些無辜地說:“這是自動防衛魔法。”


    少女瞬間噎住了。


    戈爾多沒有再理會她。聽剛才人們的議論,他也大概摸清楚了這位少女為什麽會來找自己的麻煩。既然是利益相關,無法打消對方的敵意,那麽他不打算浪費時間去和對方和解。


    然而更絕的事還在後頭。


    或許是他們這裏的吵鬧多多少少驚動到了宴會廳中央的人們,沒過多久伯裏恩就撥開重重人海找了過來,看見戈爾多的瞬間雙眼一亮,親熱地喊道:“戈爾多!”說著還去拉對方的胳膊,然後又發揚了他的話嘮精神,喋喋不休地說道,“……我和母親都在宴會廳中央站了很久了,你怎麽才來?還是在這裏呆了很久了,怎麽不來找我……我跟你說,我那條馬鞭……”


    原本被潑了一身葡萄酒的少女,此刻像一隻鬥雞一樣炸起了渾身的羽毛,咬牙切齒地呼喚:“伯裏恩!”


    伯裏恩莫蘭扭過頭去,這才發現這一身狼狽的少女竟然是自己的堂妹。


    “啊,凱迪?你怎麽也在這裏?”


    凱迪:“……我、一直、都在!”


    喊完這句話之後,凱迪轉身就跑開了。


    伯裏恩一頭霧水:“她怎麽了?”


    戈爾多:“……”


    戈爾多輕輕地歎了口氣,拍了拍伯裏恩的肩膀,說道:“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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