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雅成十一歲的時候,差點把宮裏頭鬧翻了天,從早到晚守著養心殿,還一定得拉著自己的姐姐。


    這得從三天前說起了,與皇姐正在文監殿上學堂的獨孤雅成聽見了那滿宮傳遍的喜事,來報喜的小太監那麵上的喜氣是擋也擋不住。


    時隔多年未有消息的晉賢帝,有身孕了,獨孤雅成要迎來自己的妹妹了。


    兩姐妹聽著這消息也都是喜上眉梢,獨孤雅若還好,早已成年的她已經是一個端莊穩重的貴女姿態,哪怕是高興,也隻是臉上笑著。


    獨孤雅成就不一樣了,十一歲的她性子依舊歡脫的很,一聽說母皇有孕的她便從桌案後蹦了起來,也不管太傅是不是還在,拉著皇姐就往養心殿跑。


    而那些伴讀們則是麵麵相覷,眼中皆是些驚訝欣喜。


    沒想到他們的女皇與皇夫三十好幾了,這肚子裏還能蹦出個娃娃來。


    等獨孤雅若興高采烈的到了養心殿,親口得到了母皇與皇父的肯定回答後,竟有一絲絲覺得那個肚子很了不起的感覺。


    竟然要有一個妹妹出生了……


    然而,喜悅還沒持續多久,皇父就說了一個對他來說猶如晴天霹靂的消息。


    姐姐年紀到了,要出宮去遊曆,然後上山還要待一段日子……歸期不定。


    頓時要迎來一個妹妹的喜悅全然不見,隻剩下姐姐不要自己了,母皇和皇父也要有新的女兒了,她,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堂堂二公主,就要一個人了。


    於是便有了開頭那一幕,她不願意哪天醒來就看不見姐姐了,也不願意一時不見母皇與皇父就不寵愛自己個了,便拉著姐姐守在養心殿裏。


    膳廳裏,一家四口坐著。


    法一端著湯碗舀了一勺,吹了吹,才遞到賢帝的嘴邊,“鱈魚湯熬了三個時辰,嚐嚐。”


    獨孤雅成瞟了一眼桌上,果然隻有母皇有,她氣憤的哼了一聲,而後便大口喂了自己一口飯,死勁嚼著。


    她的皇父真是太過分了,自小眼裏隻有母皇就算了,這兩個親閨女也是不多看一眼。


    四歲時瞞著自己與姐姐,兩人偷摸出宮去看燈會,六歲悄咪咪的溜出宮,美其名曰微服私訪,體察明情。分明就是去遊山玩水了大半年。八歲時說是族中瑣事過多,上了花山一年,其實就是為了能一個人霸占母皇。還有去年,說是泉州的生意出了問題,帶著母皇一去又是一年,真以為她沒偷聽到皇父在母皇麵前撒嬌說想去泉州替母皇作畫嗎?


    這就算了,反正她有姐姐陪著。可如今,竟然要將她的姐姐也帶走。


    獨孤雅若瞧了無奈的搖搖頭,將熱湯往妹妹那邊挪了挪,輕聲說著,“不要急,慢慢吃。”


    果然,還是姐姐好,獨孤雅成一片感動,正要去喝湯,卻瞧見了那湯裏的冬瓜。


    更是氣的大哼了一聲。這分明就是用來敗火的,就連姐姐都以為是自己的問題嗎?


    討厭,她的姐姐也變了。


    一直往嘴裏塞著飯,想著想著,十一歲的獨孤雅成委屈的掉著淚。


    最先發現的是坐在對麵的賢帝,“成兒?怎的了?”


    話音落她著急的起身到自己二女兒的身邊,想查看獨孤雅若究竟哪兒不舒服,卻被女兒緊緊用手捂著她自己的臉給擋開了。


    其餘兩人也著急的想看獨孤雅成是不是哪兒生病了,痛了。


    卻都是被她拒絕,就是不讓人看見她的臉。


    “成兒乖,讓母皇看看你是哪兒不舒服了?”賢帝著急的很。


    這個二女兒向來活潑天真,本性非常善良,自小便會撒嬌假哭惹的身邊的人都喜愛。


    要說這樣哭,可真是許久許久都未發生過的事了。


    法一也是心疼的很,一張小小的獨孤傾顏的臉,此時正傷心的啜泣著,真是要把她這個老母親的心都給哭沒了。


    她半摟著獨孤雅成的肩,輕輕拍著,“我們這麽美麗的成兒,要是哭花了臉可怎麽辦?來告訴皇父,是何人敢欺負我們的二公主。”


    一聽著這話,獨孤雅成卻是終於有了別的反應。她一把推開自己肩上的手,“我討厭皇父,嗚嗚嗚。”她一邊說著,一邊抹著眼淚。


    獨孤雅若看了一眼怔怔的父親,有些嚴厲的對獨孤雅成說道:“妹妹,怎可如此與皇父說話,孝經難不成是白學了。”


    獨孤雅成卻是哭的更大聲了。


    她不是故意的,她雖然不喜歡皇父總是霸占著母皇,可皇父也很愛自己,每回都會帶可多可多宮裏頭沒有的東西回來哄自己,還會陪自己玩耍,會親自去廚房做她愛吃的菜,每年的生辰,皇父總是會給自己大驚喜。她也很愛皇父的,可是姐姐不能走,姐姐走了就隻有自己一個人了。


    賢帝給了安慰的眼神給獨孤雅若,又拍了拍法一的手,讓她安心些。


    “成兒跟母皇來。”


    賢帝牽起獨孤雅成的手出了膳廳。獨孤雅若上前挽起法一的手,頭靠上肩,替妹妹道著歉,安慰著法一。


    殿內,賢帝遞了帕子給獨孤雅成,後者接過,慢慢擦拭著眼睛。


    “成兒可能與母皇說說,為何會有那樣的想法?”此事賢帝是想不通的,兩個女兒與皇夫的感情向來是親的很,她可不會信二女兒是討厭皇夫的。


    何況皇夫對這個女兒,自小到大,近乎溺愛了。


    慢慢平靜下來的獨孤雅成已然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她可後悔可後悔了。剛哭過的人沙啞的嗓子,發出低低的聲音,“成兒錯了,可是成兒不想讓姐姐離開宮。成兒是姐姐帶大的,從未想過有一天姐姐會離開成兒,可是皇父,皇父卻說要姐姐離宮。”


    賢帝想起當日確是皇夫開口提起若兒出宮遊曆一事的,想起皇夫剛才那受傷的雙眼,有些自責。


    女兒大了就要去外頭看看老百姓是什麽樣的生活了,若姐兒本該早幾年便出宮去看看的,也是皇夫舍不得才擱置了下來。有了身孕後,她意識到了兩人的年紀都已不輕了,也該好好培養起兩個孩子,將來她們才可獨當一麵。


    皇夫是不得已才應了這事的,倒是讓她代自己受委屈了。


    “如今想來,我與皇夫在你們姐妹身上花的精力確是太少了,此是我與皇夫的錯。隻是成兒,你要曉得,我與皇夫才是會陪伴彼此到老的人,你與若兒也大了,不久的將來你們也會遇見那個想要將全副心思都撲在對方身上的人。”賢帝自責,亦有些悲切之感,“若兒早已成年,她該去外頭看看了,不然我與皇父老了之後,成兒與若兒又如何替母皇與皇父撐起一片天來?”


    子女大了,羽翼豐厚,就該飛出去了。作為母親,她才是那個最不舍的人啊。


    獨孤雅成還有些懵懂,可卻也不是蠢笨。她早已知曉自己的皇父是仕女族的族長,母皇是皇帝。她們身上都背負著很大的責任。


    等她們老了,那就該作為女兒的她們接手。她們每日跟著太傅學習,便也是為了能夠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將來也好背起那些責任來。


    “母皇,對不起,成兒錯了。可是姐姐走了之後,就隻有成兒一個人了。”心裏頭知曉是自己無理取鬧,可還是委屈悲傷的很。


    賢帝摸了摸二女兒的腦袋,“母皇與皇父不是還在?再過不久你的妹妹也要出生了,還有那般多的同齡人做你的伴讀呢。待你再大幾歲,也要出門遊曆的時候,那才是真正的要一個人獨當一麵了呢。”


    其實她此時更擔憂的反而是大女兒了。


    若兒自小便是乖巧,不愛與同齡人玩,後來皇夫來了,才活潑了些,卻也是性子成了型。她還真怕這孩子出了門會遇到些什麽事兒。


    獨孤雅成除了殿便奔向了法一,與她認錯道歉。


    夜晚,法一單獨將獨孤雅若叫到了身前。


    “一晃眼,我的若姐兒就這般大了,我還記得當年帶你去見猴子時,你有多高興。”法一也頗有些傷感。


    獨孤雅若有些羞怯的笑笑,“父親放心,若兒在外定會好好保護自己,皇父也要保重。”


    早在幾年前,獨孤雅若便確定了自己要接手仕女族的事。當日皇父讓她自己選擇,是留在京州往後繼帝位,還是去仕女族做一個小小的族長。


    她自小便去過花山,後來也跟著上過幾次山,相比於自小便在繁華的京州長大的妹妹,她是更喜歡花山的。


    她喜歡那兒漫山的鮮花,一到晚上便能聽見許許多多的蟲鳴,還有發著光替她照亮山路的螢火蟲。


    那一切都讓她覺得快樂,她想要好好守護那份快樂,不讓任何人有機會破壞她。


    獨孤雅若在她母皇有孕三個月的時候,離開了皇宮。


    那晚,獨孤雅成大哭了一場,而後便發憤圖強,勢必成為一個像姐姐那樣優秀的人,將來能為自己的母皇還有父皇,哦對了,還有那個未出生的妹妹撐起一片天。


    後來賢帝傳位於二女兒獨孤雅成,勤帝。勤帝一生勤政愛民,任用賢能,帶領天晉走上了一個新的盛世,這便是話外了。


    大女兒出宮的這一日,法一抱著賢帝亦是大哭了一場。


    惹的還有孕的賢帝不知該如何是好,隻是無措的抱著自己的皇夫大人拍著背輕聲安慰著。


    “顏兒,顏兒,我的若姐兒啊,嗚嗚。”


    賢帝:……三十好幾的人了啊,皇夫倒是越發不沉穩了。


    “勿哭了,這不是肚子裏還有一個你心心念來的。”


    這時候賢帝倒是慶幸又有了,原本她還是念著年紀,有些顧慮。這會兒再有個小的,到時候成兒大了,也有人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法一抹了把臉,看了一眼她的顏兒,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傾身俯下在那微微隆起的腹上吻了一下。


    “若姐兒再是乖巧不過了,成兒一出生便是她花的精力多些,想來那日成兒心裏頭對我亦是有些怨言的,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如何會不愛。”法一紅著雙眼,一抽一抽的。


    年紀大了後,她越發喜歡在顏兒麵前耍些委屈了。那些總是能惹來顏兒一番好言相哄。


    果然,賢帝想起那日這人受傷的兩隻小眼睛,心疼的撫了撫她的耳垂,“成兒知錯了,她那是無心之言。”


    法一抓起她的手,在手背上親了兩口,直直看向獨孤傾顏,四目相對。


    法一的語氣認真溫柔,“我確是在女兒身上花的精力不夠多,這是事實。可我卻是不悔的,我愛女兒,可她們是越不過顏兒去的。”


    也許她對兩個女兒會不夠好,可在她的心裏頭,她的顏兒是不管發生什麽都被她放在首位的人,她說過下半生都要纏著她的顏兒,便不能食言。


    因為什麽都不能對顏兒食言。


    賢帝柔的都要泛水的眼有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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