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下下,上到國公府,下到小小縣令,成文二十一年英王謀逆一案,牽扯出了小半個朝堂的人。一夜之間,上朝的的人都覺寬鬆了不少。


    讓剩下的朝臣更加震驚的是,就在處置了那些罪臣後的第二日,他們英明的陛下便怒火攻心病重昏迷,整個太醫院上下徹夜未眠,終是在次日淩晨,以針灸之術將晉成帝給紮醒了。


    而年僅二十一歲的丞相法一,被病帝寄予厚望,整頓吏部,選拔官員,並新增科考於三個月後進行。


    從此,丞相法一便衣帶不解的駐在了吏部。


    德王、彥王、濟王及芃姬公主被病帝以侍疾之名召進宮中。


    龍床前。


    晉成帝一臉慘白,咳嗽聲響了一會兒才停下。


    “母後,兒子讓您擔憂,是兒子不孝。”晉成帝說完便捂著嘴又咳了起來。


    皇太後手執白帕輕輕在病帝的背上拍著,“如今隻你我母子在,你的病情如何,便給哀家一個準話吧。”


    許是多年處於高位,即便是與自己的兒子說話,也不見有一絲情緒。


    晉成帝咳得眼睛濕潤,卻是用盡全力的在壓製著自己繼續咳下去,“母後,兒子的身體裏頭的這些五髒六腑啊,都衰竭了,太醫言,怕就是這幾個月的事兒了。”像是早已接受這個事實,晉成帝的語氣絲毫沒有波動。


    隻他嚴重的不甘,卻還是逃不過自己親生母親的眼。


    太後失望的搖了搖頭,“這怕不是一日兩日才曉得的吧?”


    晉成帝半靠在龍床上,雙眼無神的落在前方,“朕三年前便曉得了。”


    “胡鬧。”太後終於有了一絲情緒,那是斥責,是生氣。“既你早已知曉自己會有這一天,為何不早早將太子之位定下,反而由著自己的子女去爭去搶。如今釀成大錯。”


    晉成帝卻絲毫不覺自己做錯了,“朕若早早立太子,又怎能看清這些逆子,朕如今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在那之前,朕定會,咳咳咳,立下的。”


    太後見自己的話也無用,便起身,“既皇帝已有打算,那哀家就回佛堂念經了,這幾日哀家總是夢見先帝爺。”


    聽見那話,晉成帝捂著口的手一頓,那喉中不適也一下散去了一般。


    愣了一會,晉成帝才壓著嗓子開口:“母後這些年,還是在怪兒臣,兒臣都知道。可是母後,兒臣也難啊。”


    原轉身準備離去的皇太後聽見這話,確實轉回了身,認認真真的看著龍床上的人,“才英有謀反的打算,你便將其姓氏都給剝奪了。懷兒。”她喊了一聲晉成帝的名字,“那你可會說,才英難呢?”


    皇太後說完便轉頭離去。她直至晉成帝駕崩的那一日,都未再來見這個唯一的兒子。那便是後話了。


    晉成帝的咳嗽聲吵醒了那些在外殿恭送太後的王爺公主,幾人連同大太監馮德全急衝衝的進了殿中。


    “太醫太醫。”彥王的嗓門大,一進來見自己的父皇咳的眼睛都閉上了,急的趕忙大喊。


    偏殿正在商量著什麽的太醫一個個的湧進殿中,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法一一身紫色官袍,麵上的疲色毫無遮掩,她進來的時候,見到的便是一個個耷拉著腦袋出來的王爺,落在最後頭的便是自己心心念的殿下。


    殿下更瘦了,原本當初被禁在文監殿出來時,下巴便尖了許多,如今又是多日不見,再次相見便是這般顴骨都高了不少。


    法一的心一疼,殿下怎麽瘦成這樣了。


    濟王如今是掌了宮權的洛貴妃唯一的兒子,自是有自己的想法。他見了法一,雖是有些害怕這個人,可母妃說了,隻要自己能將這個人攬過來用,便是有大大的好處。再則說,自己的妹妹雖是個美人,可卻是個冷冰冰的,聽說對這個煞神嚴厲的很,想必他也早就厭煩了妹妹,想要脫離她。


    濟王拱手上前,“法丞相近日辛苦了,適才父皇咳了起來,昏厥過去,如今太醫正在裏頭診治。法丞相要是來見父皇的,便隨吾等一同在此處等著吧。”


    法一將視線從芃姬的身上收回,這才回禮謝道:“多謝濟王爺,微臣確是有要事需陛下定奪。”


    說著她便隨著那先坐下的幾位後頭的那把椅子上坐下了,她的對麵是芃姬,正好是她能正大光明看殿下的位置。


    如今,她卻是連上前問候殿下一聲的勇氣都無了。那日殿下對自己的厭,是那樣真切,殿下的話,還如刀子一般紮在自己的心口。


    她那晚是流著淚在殿下懷中睡去的,她也不想的,她很想製止自己那該死的莫名其妙的眼淚,卻是怎麽也收不住。


    許是因為殿下真的知道了自己的真麵目,真的因此厭棄了自己,自己的心中已經意識到殿下對自己的那點子好感,怕是沒了。


    所以才會止不住的流淚啊,因為她就要失去殿下了啊。


    失去這二字,是多讓人傷心的啊。曾經擁有了的東西,突然沒了。當初失去了母親與姆媽後,她便是如現在這般,惶恐悲傷,清楚的知道母親和姆媽再不會回到自己身邊的感覺。


    她怔怔的看著對麵的芃姬,對麵的人卻未抬眼看自己一眼。


    “皇妹真是有福之人,有法丞相這般癡情的人守著。”一句調笑聲傳來,德王正一臉陰鷙,扯著一張扭曲的笑臉說。


    端坐的芃姬這時候才抬起眼,她看著對麵那人溫柔專注的眼睛,“三皇兄慎言,如今父皇病重,身為人子,卻還有心情說些玩笑話,怕是禮部不太適合三皇兄。”


    至於法一,她的眼睛總是這樣,看著自己的時候散發著溫柔繾眷,讓自己一再被騙,總覺得那雙眼該是真的喜歡自己的。


    哪怕是有些目的,總歸也是心悅自己的。


    可如今她先前所有的一切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那一片丟失了的赤誠之心,也像是跌落了懸崖般。


    德王氣的閉口不言,那雙如毒蛇般的眼卻像是盯住獵物一樣死死等著芃姬。


    法一皺眉,站起身行至芃姬麵前,將德王的視線給擋在身後。


    她拿起桌上的茶壺,替芃姬斟茶,“天氣幹燥,殿下喝些熱茶。”


    芃姬抬頭多瞧了一眼法一,而後便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看,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處處讓你覺得她是在護著你,為了你受傷,為了你打別人的臉,甚至親自伺候你。


    實則,卻都是為了達到她自己的目的。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明明自己一開始便是不信她的,什麽時候開始便這樣信了她,將自己的心也毫無保留的交給她。


    馮德全這時候開了殿門,向著幾位主子行了禮,“陛下已經醒過來了。”


    說完,幾人便都起身進了內殿。


    晉成帝如今被參湯吊著口氣,身體比太醫院那群老頭下的定論還要糟糕,他渾濁的雙眼看了一圈自己的子女,最後將視線落在芃姬身上。


    “顏兒,來。”他的聲音沙啞無力,卻足以讓立在床榻旁的人聽清。


    芃姬聽了挪了幾步,她同樣啞了嗓子,情緒有些低落,喊了一聲,“父皇。”


    她坐在床沿邊,伸手扶著晉成帝坐起來些,輕輕撫著他的後背,讓他呼吸能夠順暢些。


    晉成帝艱難扯了個欣慰的笑,“放心,朕休息會就好了。”說完又看著幾個兒子,“你們便都先回自己的宮中去吧,牢酒留下便可。”


    他們自被召進宮侍疾,便是都回了自己未開府時住的宮裏頭。


    三個大男人麵麵相看了一眼,便行禮退了,芃姬替晉成帝掖了掖被子也無聲離開。


    “牢酒,朕要的東西可找著了?”


    法一低著頭,恭敬的說:“微臣按著陛下的話,找到了那個吳圩子道長,他將此物交給了我。”


    說著法一從袖中拿出了一個手掌大小的紅木盒子,她緩緩前進了幾步,將木頭盒子遞上。


    晉成帝抬起的手顫顫巍巍,他接過那木頭盒子,臉上的興奮怎麽也擋不住,雙眼透著一股癡迷。


    打開盒子,映入眼簾的事一顆食指頭大小的黑色丸藥。晉成帝見了卻是思考都未有半分,拿起那藥丸,將有些重量的盒子隨手一扔,他先是吸了一口那藥丸的味道,而後便指著一旁的茶壺。


    一旁的馮德全立馬端過茶水,晉成帝將藥丸放入口中,飲了一口茶水將其咽下,而後便像是費了他所有的力氣,躺在床榻上大喘氣。


    法一麵無表情,隻是一身筆直的站著看著床榻上的人顫顫巍巍的做著這一切。


    她腦中便又浮現出自己八歲回山看到的那一幕,水田成了血田,她的世界也從此變得猩紅。


    便是這個人,帶著他的龍虎軍,穿著盔甲,將兵器揮在她的親人身上。前不久那龍虎軍的小統領如今已滿門抄斬,如今,也快要輪到他了。


    晉成帝自那日起便開始閉殿靜養。


    芃姬嚐了一口今日的湯,習慣了食不語的她出口問了一句,“此湯是禦膳房送來的?”


    正在布菜的竹香像是早就等著她問呢,“殿下,是駙馬爺送來的。”


    芃姬未再多言,那碗鱈魚湯倒是喝了幾口。


    其實一嚐著那味兒,她就猜到了。這個味道於她而言太過熟悉。


    竹香等了一會兒沒等著殿下的吩咐,有些欲言又止的,“殿下……”


    “嗯?”


    “駙馬還在咱們宮中呢。”竹香已經默默接受了自己這個操心小丫鬟的身份,總是要為著駙馬說兩句的,“就在咱們膳廳門口呢……”


    竹香豎著食指朝一個方向指了指。


    芃姬順著視線看過去,便看見一個那件紫色官袍在那門口露出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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