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早朝如常進行著,有些敏銳的大臣對於平日裏見到的幾位王爺都缺席一事,都嗅到些什麽味道了。


    退朝後那些往日下了朝約著喝茶論詩的也誰也不搭理誰,到了宮門口便仰著腦袋找自家的馬車,急急忙忙的回府去了。


    不知不覺幾位王爺已經在朝中消失了三日,有些早早站好隊的大臣已經坐立不安。


    這三日朝中表麵卻是出奇的平靜,平靜的都不像是天晉的早朝。


    往日裏總有這個禦史大夫那個武將的吵起來,現如今倒是都安安靜靜的站著等退朝,不說紅臉,就連個聲兒都沒人出了。


    而此時的文監殿,一個白須老頭兒坐在桌案後正搖著腦袋念著:“愛親者,不敢惡於人。敬親者,不敢慢於人……”


    他的前邊是一列列的桌案,有六個桌案後邊席地而坐著人,眼神都放在桌案上的書本上。


    許是忌憚著殿中那左右兩邊分別站著的四個帶刀侍衛,無一人敢有小動作。


    到第四日的時候,五位王爺及一位公主皆被勒令待在自己的房裏,門口站著兩位肅臉侍衛。


    這日文監殿終於來了一個人。法一路過前殿的時候,腳步不禁慢了下來,她看著那些空著的桌案,似乎能瞧見一個長得很像若兒的女孩坐在那最後一排,認真的捧著書本。


    終於能打著隨從人員進宮的法思齊卻是半分欣喜都無,她緊抿著唇小幅度扯了扯法一的衣袖,示意她繼續前行。


    一直顧慮著不敢走在法一前頭的刑部尚書恭敬出聲,“法丞相,請。”


    法一這才收回幻象去往後殿。


    刑部尚書是個外形精瘦的男子,唇上留著兩撇胡須,他便是當初晉成帝首次提用的一批寒門學子中的一人,他對法一既是恭敬又是不甘。


    寒門新貴中,原本他是頭一份,可這法一升遷做了丞相後,是萬臣之首,亦是真正的寒門之首。


    作為世家貴族中眼中釘的寒門能出一個這樣年輕的丞相,那他寒門一派便要開始與世家一派真正的分庭抗禮。在大局上,他必須尊敬這個人。


    連帶著一個刑部侍郎,四人徑直去了賢王爺的房裏,門口守著的兩位侍衛自是也跟著一起進去。


    賢王得知終於不用去聽那老東西念《孝經》,正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呢,這點兒推門聲壓根沒有影響到他。


    法一進了門便坐在了外室桌前,示意身後的思齊去將床上的人喊起來。


    那刑部尚書卻是不敢坐下,躺在裏頭的人可是王爺,是陛下嫡親的兒子,他杵在桌旁,微微彎了腰麵對著內室的方向。


    法一可絲毫不覺得就自己一人坐下有什麽不自在的,她摸了摸那茶壺,還有些燙,便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在聽著那嘭的一聲時,她正好一杯茶水飲盡,嘴角不自覺彎起。


    那刑部尚書與侍郎倒是嚇得麵色發白。他們可都真真切切的聽見了,王爺是掉下了床榻啊,那除了是進去的丞相隨從幹的,還能是誰?


    “誰他娘的不要命了,敢推你爺爺我。”賢王正坐著大夢呢,被一股力給帶到了地上,痛的他怒火中燒,睜開眼便是罵。


    待一見到這個有些眼熟又想不起來是誰的人,想起那日的刺客,頓時嚇得臉發白,“好,好漢饒命,你要什麽?要銀兩嗎?本王給,給你。”


    法思齊聽了卻是嗤了一聲,雙手卻是抱拳,腦袋依舊高高仰著,“賢王爺請吧,丞相大人正在外邊等著您呢。”


    說完也不再客氣,直接推了一把賢王,讓他往外走著。


    而那賢王腦中竟然以為是自己的外祖,亦是右相。


    他被推了一把後卻是自己小跑著出去了,在看見法一那張臉時,頓時胸口一悶,竟然是這個下賤的。是了,竟然忘記了這個下賤的商戶出身的妹夫升遷了左相。


    “好啊,原來是你的人,法大人的膽子夠大的啊,竟敢亂闖本王的寢臥,還膽敢行凶,本王要見父皇,要參你。”賢王指著法一叫嚷著。


    法一卻是不緊不慢的說:“臣奉旨徹查幾位王爺及芃姬公主的府邸,此次便是有些疑問才會來此拜訪王爺,還請王爺勿要為難。”


    賢王的臉色頓時一遍,指著法一的手指都有些發顫,“你,你休要胡言亂語,本王的府邸怎會有問題?”


    “王爺的府邸中有一位魏姓側妃,可是真?”法一見賢王不過來坐著,便站起身問道。


    賢王頓時手抖得厲害,似有些失神,嘴裏輕輕喃聲喊著,“不可能,她不可能的。”


    法一加大了音量,“王爺,請回答臣的提問。”


    賢王被嚇的臉煞白,他無措的抬頭左右掃視著,待看到那站在後頭的兩位帶刀侍衛時,趕忙走過去,“你們,你們兩個趕快帶著本王去見父皇,法牢酒想陷害本王。”


    那兩位帶刀侍衛卻是齊一的拱手道:“回稟王爺,陛下有旨,讓吾等助法丞相查案。”


    法一早已猜到會這樣。一向都是酒囊飯袋的,也不能期待他能做個聰明人。


    “王爺放心,此次臣是與刑部尚書一同來的,有他作證,想必王爺該放心了。”法一看了一眼衣衫淩亂的人,並不打算在這個無用之人身上多費時間,“王爺,臣再問一次,您的府邸中可是有一位魏姓側妃?”


    “有,有又如何?本王的女人與你何關?”


    “既是王爺府邸中的女人,那臣於情於理都得告知王爺一聲,該女子向臣坦白,王爺您在醉了酒後說過英王殿下府中有一地下皇宮。”法一笑了,“王爺不如好好想想,臣究竟在英王的府邸下邊,有沒有找到她話裏的地下皇宮。”


    說著她手一甩,便不再看那睜著眼睛發愣的人,大步走出,身後又跟上了來時的幾人。


    兩位帶刀侍衛將門關上,又恢複了先前的模樣,好似這兒從未有人來過一般。


    “法丞相,咱們這就走了?”刑部尚書還有些摸不準法一的性情,隻覺得就這般問兩句有些過於草率。


    法一出了那房門,倒是肅起了一張臉,“尚書大人不如好好想想,在那英王府邸下,可真會有一座地下皇宮。”


    法一的腳步緩緩停下,她看著眼前的房門,發了一會呆。還在琢磨那地下皇宮是什麽樣子的刑部尚書也不敢再出聲多言。


    待他跟著這位年輕的丞相進去後,才明白過來為何要站在門口。


    怕是也在考慮該不該進這個門吧,一張床榻的夫妻,如今卻是一副官賊的樣子。


    想想剛才賢王爺的樣子,刑部尚書有些不曉得自己該不該退出去了,畢竟人家兩夫妻之間的。


    傳聞煞神廷尉在遇著公主殿下後,便成了京州中有名的黏妻奴。這場好戲他還真有些想看,要知道能看到這個寒門之首的年輕丞相丟人的樣子,便是他的人生巔峰了。


    在刑部尚書還在腦中天馬行空的時候,法一卻是直直的走至那桌旁,規規矩矩的跪下,雙手貼地,額貼著手背,“臣法牢酒見過芃姬公主,公主殿下萬安。”


    刑部尚書被自己後邊的侍郎拉了一把跪下,膽戰心驚的行著禮。


    為何法丞相不按常理來?害他在殿下麵前失了禮!簡直過分!果然,果然傳言是真的,煞神廷尉真是妻奴!


    跪在地上的刑部尚書那兩撇小胡子一抖一抖的,他今後再也不要跟著這法牢酒一起查案。


    那端坐在桌前的女子,正認真的看著手中捧著的書本,她似乎沒被這些突然闖入的人給打斷,看完了一頁便再翻過一頁,足足將那《聖經》翻了三頁,半刻鍾過後,才緩緩開口說了句:“起。”


    法一一改先前的肅色,臉上揚著一個溫柔至極的笑容,她慢慢起身,自顧坐在了芃姬的對麵。


    至於身後那幾人,膝上酸痛的很,心中亦早已翻江倒海,麵上卻是不敢有任何異樣。


    刑部尚書默默站在了法一身後,慢慢的這房中除了芃姬與站在她身後的丫鬟外,都跟著站在了法一的身後,低下了腦袋。


    實在是公主殿下那張小小的五官組成的臉太過無辜,舉手投足間的淡然讓這些進來審問的人都羞愧的低下了頭。


    特別是那負責守在門口的兩個帶刀侍衛,如今正思考著後邊還要不要這樣肅著臉了。


    這樣一個身無縛雞之力的嬌女子,如何會行那不孝之事。看看,這個時候了,她還在讀著《孝經》呢。


    坐下的法一卻是一臉笑意的看著芃姬,眼中酸澀,“殿下可否賜茶一杯,牢酒渴了。”


    後麵站著的竹香便要上前斟茶,卻是被芃姬一隻手抬起製止。她將手中的書本放下,提起一旁的茶壺,從桌上拿了一個茶杯,往裏倒著,而後雙手端起茶杯,緩緩放置在桌對麵。


    法一端起茶杯,小口抿著,直至抿盡才將茶杯放下,卻是看著空空如也的茶杯默然。


    當日她不舍殿下一人轉身離去,便是以口幹舌燥為由,求賜茶一杯。那一日,殿下是親手煮的茶。


    見對方沒有開口的打算,芃姬便又拿起了書本,翻了一頁。


    從進門到斟茶,芃姬未抬頭多看法一一眼,隻是依舊做著自己先前的事。隻身後的竹香明白,殿下無論是說話還是倒茶的動作都放緩了不少,翻頁的間隔時間亦比先前的要短。


    法一卻是反極,她從起身坐下開始,便未將視線換過地兒,哪怕是飲茶,她亦是雙眼看著芃姬,好似要將那整整三日沒看的都補回來。


    室內一片沉寂,隻剩下紙張相互碰觸的聲音。


    最先頂不住的是站在後頭的法思齊,她在後頭用手抵了一下法一的背。


    法一這才開口,“殿下,牢酒此次來,是想問一問殿下,此處可還睡的習慣?”


    她這話一出,後邊的尚書及侍郎卻是用手狠狠掐著自己的腹部。天知道他們要多想出去,先前兩人不過是喝杯茶,卻是喝出了一股子不知名情愫在空中飛來飛去。現如今以為丞相大人好不容易要開口說正事了,卻是來了這麽一句。


    不恰自己控製一下,真怕自己會忍不住。


    兩人不約而同的想起了與家中向來強勢的妻子有多久未親近過了。


    “尚可。”芃姬又翻了一頁,口中淡淡回道。


    有這一句,法一心中尚寬心了一些,可終究還是放不下,殿下什麽時候受過這樣的委屈?快了,自己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殿下接回府中。


    這般想著,她站起身,“如此,牢酒便放心了。殿下亦安心,若姐兒這幾日在府中描著畫,已有些進步。”她彎腰拱手,“殿下,牢酒,這便退下了。”


    芃姬便在這時候,對麵無人抬頭的時候,看了一眼法一,便收回了視線,快到無人察覺。


    “嗯。”


    法一慢慢一步一步的往外走著,即便是到了門口,頭依舊是扭著看著芃姬,最終,她低低的說了一句:“殿下瘦了。”便大步往外走著。


    她心中的千言萬語隻化作了這一句。


    “駙馬亦是。”輕輕的一聲,淹沒在那關門的響聲中。


    芃姬放下手中的書本,看了一眼對麵早已空了的茶杯,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的抿著,學著法一那樣,並不一口飲盡。


    原來這樣喝著,感覺確實與自己之前飲茶的方式不一樣。


    就好像時間走的慢了些。


    “本宮閱遍本朝史書,也從未見過將王爺公主都軟禁起來的帝王,難道那帝位,當真是這般會變人心?”她喃喃說著。


    竹香一驚,趕忙湊上前,壓低了聲音,“殿下,此在宮中。”


    芃姬嗤笑了聲,“你說本宮,若有那一日,是否也會變?變的不認枕邊人,不念子女情。”她自說自話著,並不等人回答,又說道:“如若是這樣,本宮永遠不會踏上那位子。”


    竹香低下頭,不敢回話。


    不一會兒,房中便回府了一片寧靜,偶爾傳來一絲紙張摩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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