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口中辣的她舌頭發麻,那聲刺客就要脫口而出,芃姬自認自己從未遇到這樣子的場麵,就在自己的公主府,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身旁多出個人。真的是毫無察覺啊,就好像突然憑空出現的。


    那個人手中捏著一方疊的整整齊齊的帕子,好看的臉蛋麵色如常,聲音溫柔,而自己……狼狽不堪……


    “放肆。”芃姬終於記得斥責了。


    那人卻絲毫沒有被嚇住,見她不接過自己的帕子,幹脆自己上前替她將眼角的水汽擦拭起來,她輕輕的不敢用大了力氣,雙眼認真的瞧著她的。


    芃姬有那麽一秒失神,就這樣一個俊俏的公子哥專注而溫柔的擦拭自己的眼睛,她的小拇指若有似無的碰上自己的臉頰,她一從未接觸過情愛的女子怎能不失神。可轉念想著,眼前這人可是個女兒家,萬萬不能讓自己陷入這虛假中。


    她芃姬年21歲,從未對任何人動過那點子心,總不能第一次就被一女子給迷惑。


    她回過神來,冷下聲音,“法廷尉真是好大的膽子,將本宮這公主府當成你的衙門了,隨意便能出入。”到這時她才明白,這廷尉大人並不像外人所以為的,才華無雙。起碼不僅僅如此,恐怕還是個會武的。


    這一聲不滿的斥責讓法一收回了自己的手,轉身將地上的小箱子提起放於餐桌上。


    芃姬這才發現這房間裏不僅多了個大活人,還多了個小箱子,“法廷尉果真是父皇最寵愛的臣子,寵愛到,連本宮都不放在眼裏了。”這一點也不將自己放在眼裏的模樣將芃姬給氣壞了。


    法一從容的打開那箱子,麵上難得的浮起一絲笑,“殿下息怒,微臣此番拜訪是有要事相談,如今京州閑雜人等過多,微臣隻得未約前來。”


    芃姬怒氣這才散了一點,原來是怕有眼線才這樣憑空出現,罷了罷了,畢竟是自己這邊的人,謹慎一點終歸不是壞事,“如此,你便說說有何要事。”如果不是要事,看她不好好整治整治這目中無人的廷尉。


    法一淡定的從箱子裏拿出了一個小巧的,精致的,碧玉瓶子。她將瓶塞拔出,自顧挨著芃姬坐在餐桌前拿了兩隻茶杯,將碧玉瓶子倒出散發著香味的液體,將其一杯遞在芃姬的麵前。


    “殿下嚐嚐。”


    芃姬那句“這就是你所說的要事”給咽回喉嚨,隻因那香味實在誘人,一開始好像是竹葉的味道,仔細聞又有些梅花的香味,這些香味生生將她體內辣出的熱氣給壓下,她是身份尊貴的公主,這京州但凡是有了什麽香膏子她定是第一個能用上的,可她卻從未聞過這般好聞的味道。


    鬼斧神差的,她舉杯抿了一小口,而後便將杯中液體盡數飲盡。


    品嚐過後卻嚐出濃濃的酒味,酒味之中又帶著一些甜味,原本堵在胸中煩躁不已的情緒卻好似被一陣微風慢慢吹散。


    “這是酒?”芃姬對這東西帶著濃厚的興趣,這好似是一種能代替她煩躁之時嗜辣的好東西,且這東西並不像芥辣瓜兒那樣有些這樣那樣的不舒服。她喝下去後隻覺得通身都舒服的很。


    法一見她喜愛,又替芃姬斟了一杯,“是酒,是微臣釀的酒。”


    那一點自豪之感從心中蔓延全身。酒是仕女族的族風,仕女族人人都會釀酒,連稚兒都知曉釀酒,酒與仕女族密不可分,而她法一,是族中釀酒天分最高的。


    “本宮竟不知,法大人還會釀酒,本宮倒想知曉,這世間可還有什麽是你法牢酒不會的?”芃姬驚訝道。


    法一嘴角揚起,“殿下謬讚,牢酒不過是會些民間手藝罷了。”


    她第一次取悅心上之人,便得了稱讚。放眼過去,誰有她厲害,她可是得了這世上最尊貴的公主殿下的稱讚。


    芃姬端著杯子,用力吸了一下,還是沒有聞見那酒味,她心中暗暗驚奇,“這是何酒?為何與本宮往常所飲的皆不一樣。”這酒她著實喜歡的緊。


    “此乃求親酒。”


    仕女族萬事都離不開一個酒字,特別是在求偶一事上,如若遇見了心悅之人,必定要回家好好鑽研一番,釀出最好的求親酒上門求偶,被求之人飲酒後如若認可了這酒,便是應了親事。


    芃姬以為這酒醉人,自己聽岔了,便又問了一聲:“何酒?”


    “回稟公主殿下,此乃求親酒。”


    “本宮隻知支周國出了種葡萄釀造的果酒,卻從未聽說這世間還有求親酒,法大人是從何處得來的方子?”芃姬不得不信,這人成功的引起了自己的興趣,直覺告訴她,眼前這人還有許多事是自己不知曉的。


    看來不僅是自己知曉了父皇有意賜婚一事,這人大大方方的提著一壺求親酒上門,為的是什麽已經是不言而喻。


    她並非是不諳世事的少女,這個時候她想到的卻是,自己並不知曉她的所有底細,還能繼續用她嗎?


    所謂用人不疑,如若她真應了父皇的旨意,婚後卻發現這人不是自己能控製的,這可如何是好。難不成真要讓這女狀元香消玉損?


    這張臉,她還真覺得有些可惜。


    “此酒乃是家族中流傳下來的說法,求親酒,一生隻釀造一次,隻在求親之時贈與求娶之人。釀造法子卻得是自己琢磨出來。”說完法一雙膝跪地,向芃姬行了一個完完整整的跪拜禮。她的額頭抵住自己平放在地上的雙手上,聲音洪亮堅定:“微臣法牢酒,願以一顆衷心求娶芃姬公主,願為公主殿下生,亦為公主殿下死。”


    她唯一能用的便是衷心二字。換作別的提親之人,起碼真心二字是要用的,可她不敢。


    她額頭抵地,芃姬看不到她的表情,隻盯著她硬氣的脊背,細細思考。


    芃姬給自己再倒了一杯那所謂的求親酒,一口飲盡,這才慢悠悠開口:“廷尉大人乃人中龍鳳,求娶本宮實屬本宮之幸。然,廷尉大人卻是個女狀元,這可要叫本宮如何是好?”


    法一依舊勾著背,“待殿下定下大業之時,牢酒自會成全殿下,屆時京州再無法牢酒。”


    “哦?那廷尉大人所求何事?”芃姬是公主,她從小長於宮廷之中,自是知曉,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幫你。從小時候身邊的太監宮女想得到賞賜,到朝廷之上文官武將想要加官進爵。


    眼前這人雖現在跪在自己麵前,誰知會不會是她的哪個好哥哥送給她的。一個當今聖上的寵臣,卻願意幫助自己這個上無母妃下無外祖的公主,還願在成功之後消失的大臣,她怎敢毫無顧忌的相信。


    法一這才抬起頭看著芃姬,“微臣所求之事隻有殿下才能成全,殿下大可放心,陛下賜婚之時,微臣便是與殿下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廷尉大人所求,到底為何事?”芃姬認真的注視著法一的眼睛,想在裏頭看出點什麽。


    “待牢酒做了應該做的事,自會取走想要的。”


    芃姬從那雙眼睛中隻看見了認真、和一定會成功的堅定。明明是跪在地上,說出的話卻有著一定會履行的承諾那般的氣勢。


    “法大人起身吧,既是好酒,便坐下來一起共飲一杯吧。”


    芃姬終究還是選擇相信她,相信眼前這個人人都喊一聲煞神的女人。不管她想要的是什麽,如果她真能助自己登上那位置,給她自己有的東西,也是應該。


    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父皇的性子,如今他從壯年開始邁入中老年,幾個兒子卻一天天長大,連自己這個最小的女兒也21歲了,他早已開始防著這幾個兒女。


    除了先皇後在世時給老大定下了自己娘家侄女,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她的這四個哥哥被賜的婚事都是新貴的女兒,當初她16歲開始議親,三次都是世家大族的嫡子,偏偏三次都出問題,誰又能知道她的好父皇有沒有出點力呢。


    這京州的貴家們誰不得說一聲她芃姬公主多受自己父皇的寵愛,不僅國庫,連私庫都放在這女兒手中,可隻有她這身在其中的人明白,這一點點父親給女兒的寵愛,在皇權、在江山比來,不值一提。


    賜婚,是她目前無法拒絕的聖旨。


    她隻有一個選擇,接受賜婚,與眼前這人綁在一根繩上。


    哪怕這人可能是她哪個哥哥送來的,又或者是她的好父皇派過來監視自己的。


    哪怕她有萬般的疑心,她也隻能被動選擇相信。


    她16歲接管國庫,掌管整個天晉的經濟命脈,這些年來,經曆了那麽多的天災人禍,從國庫中撥出去的銀子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可國庫中的錢依舊還是她接管時那麽多。


    她的好父皇,一定疑心自己多過那幾個年輕力壯的哥哥。


    “法大人,該準備聘禮了。”芃姬又喝了一杯那酒,胸腔中的烏雲頓時散開。


    就衝著這酒,也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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