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藥後,樘華回去很快便沉沉睡著了,第二日醒來頭腦還有些昏沉,麵色也不太好看。


    江平原不放心,探過手來摸他額頭,憂慮地看著他,問:“公子,要麽在這裏歇息一日,我去給您請個大夫來瞧瞧罷?”


    “別。”樘華苦著臉,一想到大夫,他就想起那些和著水在嘴裏散發苦味的藥丸子,他道:“我就是昨日有些沒歇息好,在馬車裏睡一會兒便好。”


    江平原摸他額頭,沒覺著發熱,見他堅持,隻好作罷。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下午到了濡川縣,樘華在車上幾乎睡了一日,臉上多了點睡出來的紅暈,總算不那麽難看了。


    江平原鬆口氣,快速幫樘華鋪好床後,指揮餘義寧維收拾東西,又叫他們提水來,好讓樘華早些洗漱完用過晚飯後去睡覺。


    樘華睡了一日,骨頭都酸了,想出去走走,然而江平原怕他受風,不肯讓他出去,樘華抗議無效,隻得爬上.床,艱難醞釀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樘華聽見外麵有人說話,睜眼卻見天邊晚霞正紅,還沒天黑。


    他睡不著,披衣起來,問了句,“外頭怎麽了?”


    “公子。”餘義聽到動靜,忙進來伺候,“是何發家兩個兒子。”


    “嗯?哪家?”


    餘義提醒,“他家去年婆娘病重,還是您伸了把援手,讓他們來莊子上做活。”


    他這麽一說,樘華一下想起來了,臉上帶了點笑意,問:“他家如何了?病人病好了罷?”


    餘義搖搖頭,臉上帶著抹同情,壓低聲音道:“年關雪大,他家有病人,手裏銀錢不足,房屋疏於修繕,年二十八那晚,房子塌了,一家七口人隻活了兩口。”


    樘華難以置信,睜大了眼睛,“年二十八那晚不是沒下雪麽?”


    餘義道:“先前雪下得大,他家泥磚屋,牆壁被泡軟了,晚上不知怎麽砸下來,何發與他婆娘當場被砸死,他家大的那個兒郎與女娘隻活了一會也死了,小女娘在家裏躺了好些天,年初三才沒了。兩兄弟住側屋,牆往外邊倒,僥幸逃過一劫。”


    樘華聽得心裏難受,“他們現在過來是?”


    “何發家裏窮,一口氣沒了這麽多人,隻剩兩個少年郎,親戚朋友再幫襯,一時湊不出收斂屍身的銀錢,何家兩兄弟想賣身給您。”


    樘華一時聽到這樣的慘事,怔了一下,歎道:“賣身便莫談了,你讓平原進來。”


    餘義忙轉身出去請江平原進來。


    江平原見他披著件衣裳坐在桌前,責備道:“您怎麽還未睡?”


    “有些睡不著,何家兩兄弟還在外頭?”


    “已經不在了。”江平原歎道:“兩個也是倔,在外頭跪著求您收下他們為奴,我剛將他們勸走。”


    “這麽冷的天,跪壞膝蓋可就麻煩了。”樘華歎了口氣,道:“平原,待會勞你走一趟,借他們五十兩銀子罷。讓他們寫個借條,有這點債撐著,頂著一口氣好活下去。”


    “公子。”江平原壓低了些聲音,“我瞧他倆兄弟還算機靈,又重情義,既然他們兩個願意,不如收他們兩人進來伺候?”


    “算了。”樘華擺擺手,“去年我便想從他家買一兩個人,何發說不賣身,寧願緊衣縮食都不願兒女與人做奴做仆,逝者已去,莫再添遺憾了。”


    江平原知他性子,見勸不動,也沒再勸,“公子您先上.床上躺著,我這就去他家瞧瞧。”


    樘華剛下來坐了一會,又被他趕上.床,無奈地歎口氣,在他後頭追了一句,“你看看他家如何,若能幫一把便幫一把。”


    江平原背著他擺擺手,“我有數。”


    好不容易在床上熬到晚上,樘華發現牆上已透出白光,忙翻身下床穿衣裳去阮時解那邊。


    阮時解一見他就問:“今天藥吃了麽?”


    樘華小雞啄米,“吃了,一日三頓,一頓不落。”


    他這話說得又急又快,仿佛怕阮時解抓著他再灌一頓藥,阮時解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樘華戰戰兢兢,“先生,今日不必去醫院了罷?”


    “不去。”阮時解道,“你昨天吃了苦頭,今天帶你去玩。”


    “嗯?”樘華不解,“去哪裏玩?”


    “去看花燈。”


    樘華奇道:“花燈不是元宵才看麽?”


    “元宵也可以看,不過元宵那天人很多,可能會堵車,公園裏也可能人來人往,堵得人走不動,到時候怕很難趕回來。”


    樘華應一聲,阮時解催他去換衣服,“今天比較暖,穿件毛衣再加件長羽絨就差不多了。”


    “好哦。”樘華應了聲,見他坐著不動,問:“先生,您不必換衣裳?”


    “我再加件外套。”


    樘華換好衣服出來,阮時解怕他著涼,又給他戴了頂帽子。


    樘華還是第一回戴這種毛茸茸的毛線帽子,伸手摸了摸,一時頗覺稀奇。


    阮時解開車,他們這次要去一個大型公園。公園離這裏不遠,開車十多分鍾就能到,還沒到地方,樘華遠遠就看見那邊流淌的燈光,幾盞射燈直入雲霄。


    等將車開到停車場後,樘華才發現,四周到處都是彩燈,連樹上都掛滿了紅彤彤的燈籠彩燈,大過年的氣氛一下便出來了。


    樘華看著,心裏有些羨慕,這麽多燈,也不知要花多少錢。


    今年是牛年,公園一進門就擺著萌化過的牛造型,裏麵映出橘黃的燈光。


    許多人拖家帶口,特地在這造型前拍照。樘華多看了眼,有些心動,又不好說。


    “我們沿著湖走一圈。”阮時解拉著樘華往湖邊走。


    湖邊也有等,除了平常的路燈外,旁邊還掛著不少各種造型的小燈籠。


    樘華抬頭看,一下被這燈給迷住了。


    這燈是個長方體,裏頭一盞暖黃的燈泡,四麵通透,上頭的木架子古典優雅,看起來比宮燈還要好看些。


    樘華定定地盯著那盞燈,連腳下的路都不顧了,阮時解不得不拉了他一把,問:“在想什麽?”


    “玻璃。”樘華眼裏流露出興奮,“先生,我想到我們瓷窯接下來可製什麽了,我們可燒玻璃!”


    玻璃在這個時空十分常見,玻璃窗、玻璃碗、玻璃杯、鏡子……樘華學過化學,知道玻璃並不難製作,隻需要高溫將石英砂等原料煆燒融化就行,原理甚至有些簡單粗暴。


    他們那裏也有人會製作玻璃,隻是會製作的人極少,製出來的玻璃也不純,難以製作出大塊玻璃。


    玻璃不屬於奢侈品,他們可先製一些鏡子出來,兩百兩一麵,三百兩一麵,賣個千麵萬麵都沒關係,隻要秘方捂得好,幾十年來都不必擔憂人仿製,足夠他們賺個盆滿缽滿!


    阮時解點頭,“這主意不錯,你要感興趣,回去之後可以找些燒玻璃的文章出來看看。”


    “是!”樘華脆聲應下,越想越興奮,“回去之後我便叫他們去找相關原料!”


    “祝你早日研發成功。”阮時解道:“回去之後也別大肆宣揚,燒好了捂著賣,別太高調。”


    樘華扭頭朝他笑,“我知道。我上回回皇都,假借托夢提醒朝廷,現在許多人都覺得我有些神異之處,萬一事情解釋不清,我再假借鬼神托夢便是。”


    “這也是個好方法,總之你注意分寸就行。”


    樘華鄭重點頭,“我知。”


    確定好瓷窯的發展方向後,樘華心裏極愉快,走路帶風,就差沒連蹦帶跳。


    快走到一半,他們路過幾家店麵,阮時解問:“渴不渴,帶你去喝點東西?”


    樘華轉頭問:“先生,喝奶茶麽?”


    這邊開著的茶飲店賣奶茶和咖啡,樘華眼饞奶茶很久,鼻端已經聞到甜香,他抽抽鼻子,琉璃一樣的眼眸中流露出些許渴望。


    阮時解敲了他額頭一下,“病了喝什麽奶茶,小心輾轉反側一晚都睡不著。”


    樘華伸手摸了摸腦門,可憐兮兮地跟在他後頭,“哦,那我們喝什麽,豆漿?”


    “熱牛奶。”


    奶茶店門被推開,頂上的風鈴被撞了一下,發出叮鈴幾聲輕響,店裏守著的店員笑道:“歡迎光臨,請問喝什麽?”


    “要一瓶礦泉水,一杯熱牛奶。”


    樘華眼巴巴地看著ipad上的電子菜單,上麵各式各樣的奶茶、茶點、小吃,看得他有些眼饞。


    阮時解看他一眼,道:“牛奶加料,外帶。”


    “好的,加料可以加珍珠、椰果、紅豆……這邊是加料區。”


    樘華轉頭看阮時解,阮時解道:“隻準加兩樣。”


    “好哦。”樘華又扭過頭看加料區,看了好一會,糾結道:“要一份椰果一份珍珠。”


    “麻煩稍等。”店員朝他笑笑,“可以坐一下。”


    樘華和阮時解坐到店裏的沙發上,樘華扭頭四下張望。


    奶茶店外麵正麵都是玻璃,玻璃牆玻璃門,玻璃上還有一些圖案,透過玻璃,可以看到湖邊的燈光。


    電話很快將他們的礦泉水和加了料的熱牛奶送過來,樘華一邊拿著暖手,一邊有些笨拙地將吸管用力戳進杯子裏。


    他下意識地舉起杯子,送到阮時解麵前,“先生,您喝一口。”


    阮時解退開一步,揉揉他腦袋,“你喝,我大晚上不喝這麽甜嘰嘰的東西。”


    “為什麽?”樘華吸了一大口,大眼睛裏滿是不解。


    阮時解笑,“因為會毀了我一天健身的成果。”


    兩人麵對麵說話,阮時解忽然察覺到不對,扭頭往一旁看去,眼睛立即變得銳利起來,“誰?!”


    樘華順著他視線看過去,什麽也沒發現,臉上帶著點茫然。


    阮時解低聲道:“站在這裏等我。”


    樘華乖乖點頭。


    阮時解大步朝不遠處燈光照射不到的樹叢裏去,還有三五步就到近前時,那裏忽然躥出了個黑影,跑得比兔子還快,手裏端著什麽東西唰唰唰就往外跑了近十米。


    阮時解比他更快,手中礦泉水瓶一扔,正好砸在那人腿彎處,那人被砸得一踉蹌,被追上來的阮時解揪著衣領一扭,登時跪在地上。


    那人扭頭,露出個快哭的表情,“阮總……”


    阮時解寒聲,“你拍了什麽?”


    “也,也沒什麽。”那人護著相機,“我今天就是來拍燈會。”


    “相機拿來。”


    那人與阮時解對視,三秒之後,敵不過他銳利的視線,隻得不甘不願地將相機拿出來。


    阮時解接過來一看,相機正好拍到樘華將奶茶遞到他唇邊的一瞬,樘華小半張精致的臉拍得特別清晰,能見他那雙清澈的眼裏含著的笑意。


    這畫麵堪稱唯美,流傳出去後卻不知會給樘華帶來多大的麻煩,阮時解黑著臉刪掉相片,“下次再拍,法庭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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