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艾已經在南川生活了兩年,對這裏的氣候卻仍然不太適應,這座城市似乎沒有什麽季節的概念,已經入冬了,卻還是十幾度的氣溫,走在校園裏,穿短裙的女生隨處可見。要擱以前,這種天氣郝艾肯定要穿t恤的,但現在他卻老老實實地換了一件薄衛衣,因為他要去研究所找鍾休,被鍾休看到自己大冬天穿t恤,一定會被他的眼刀子剮死。


    元旦假期趕上周末,一口氣放了五天假,離寒假也不遠了。h大有些專業的結課考試已經結束,學生早早放了假,校園裏比起平時顯得空曠了許多。


    郝艾明天要去鄭川參加一個滑板表演賽,以往這種活動,他是能推就推的,但這次不一樣,表演賽的主辦方邀請了林轍。林轍這個名字在滑板圈裏稱得上如雷貫耳,他是鄭川市滑板第一人,拿過很多國際性滑板賽事的冠軍,在滑板圈內的影響力很大,毫不誇張地說,林轍憑一己之力推動了國內滑板文化的發展。


    林轍是郝艾的偶像,所以當他聽主辦方那邊的對接人員說這次表演賽林轍也會來的時候,當即決定去參加了,因為林轍近幾年不常參加與滑板有關的活動,很少出現在大眾視野裏,這次見偶像的機會非常難得。


    郝艾打算跟鍾休說一下這件事,因為鍾休最喜歡的滑手也是林轍。他初中開始玩滑板,一開始看的就是林轍的視頻,以林轍為榜樣,他的競技精神鼓舞了很多初入滑板圈的人。


    郝艾平時沒有在中午來找過鍾休,怕耽誤他的時間。但他明天早上的飛機回鄭川,現在來找鍾休,是想和他再多待一會兒。


    臨近下班時間,郝艾給鍾休發了信息,然後就去實驗室外麵等他。


    鍾休出來得很快。“怎麽這時候來了?”他一看見郝艾,眼裏瞬間染上了笑意。


    “想你了啊。”郝艾膩歪了一下。


    “吃午飯了嗎?”鍾休問。


    郝艾朝兩邊看了看,見沒人,走上前抱住鍾休的手臂:“還沒有。”


    “今天想吃什麽?”鍾休自然地問。


    郝艾想了想,說:“去食堂吧,我想吃鐵板牛柳。”


    “好。”


    兩人走出研究所,郝艾一出門就放開了鍾休的手臂,規規矩矩地走路,鍾休卻靠近了點,攬上他的肩膀。


    食堂裏人不是很多,鍾休用教職工卡刷了兩份鐵板牛柳,兩人邊吃邊聊,郝艾把要去鄭川參加表演賽的事告訴了鍾休。


    鍾休聽完之後,說:“我也想去。”


    郝艾眼睛亮了,他有些期待地問:“那你能去嗎?”


    “恐怕不能,”鍾休也很想去,但實在抽不出時間,他遺憾道 :“你幫我要個簽名吧。”


    “沒問題!你什麽時候放假啊?”郝艾又補充問:“放寒假。”


    “大概一周後吧。”鍾休說。


    “好慘哦,”郝艾說,“我現在就已經給自己放寒假了。”


    自由職業有一點好處就是可以隨時給自己放假。


    “別刺激我了,我放假還要繼續趕論文呢。”鍾休說。


    “那個……你爸媽還在鄭川嗎?”郝艾小心翼翼地問。


    “在。”鍾休說。


    鍾父這些年幾經調任、升遷,現在已經是市裏的一把手了。


    “那你過年回去嗎?”郝艾又問。


    鍾休點頭:“嗯,回去。”


    “好,我在鄭川等你回來啊。”郝艾歪著頭笑了。


    郝艾今年要回舅舅家過年,他現在雖然在南川生活,但過年還是要回鄭川過的,在那裏才有歸屬感。


    “什麽時候走?”鍾休問。


    “明天早上。”


    當天晚上,郝艾抱著一個小花盆去鍾休家裏蹭飯。


    “……你為什麽給我一盆土?”鍾休納悶地把花盆接了過來。


    “它表麵上是一盆土,但其實有生命。”郝艾神神秘秘地說。


    鍾休:“?”


    郝艾說:“我往裏頭埋了種子,想種東西來著,但現在還沒長出來。”


    “什麽東西啊?”鍾休有些好奇。


    “苦艾草,”郝艾說,“你別看這麽小一盆,我看網上說,它可以長到兩米呢。”


    郝艾見鍾休盯著那盆土,表情挺古怪,於是又說:“我覺得你應該挺喜歡苦艾草的。”


    我覺得你還應該挺喜歡我的。這話聽起來忒不要臉了,郝艾沒敢說。


    “是很喜歡。”鍾休笑了,然後他又問:“不過你確定……它還有生命?”


    “不太……確定,是不是我哪個步驟弄錯了?我在網上買的種子,明明是按說明書裏寫的那樣種的啊。”


    “……”鍾休沉默了一下,冷靜分析道:“也可能,現在不是它的生長周期。”


    印象裏這種植物通常在三四月份播種。


    “啊?”郝艾開始懷疑人生:“是這樣嗎?我太蠢了吧!”


    “也可能是種子有問題。”鍾休安慰道。


    “噢,”郝艾又把小花盆拿了過來,觀察了一會兒,問:“那你看還能搶救一下嗎?”


    “我是學的是化學,不是植物學。”鍾休像看白癡一樣看向他。


    “……我懂了,你又在嫌棄我,我馬上就滾,”郝艾說完就往大沙發上一癱,然後開始翻滾:“好,我滾了。”


    寬敞的大沙發被郝艾弄得一團亂。


    “別得寸進尺啊。”鍾休彎下腰,拽住他的手腕。


    “我這叫有恃無恐。”郝艾嬉笑著坐起來,往鍾休懷裏蹭。


    兩人又針對艾草的養殖問題聊了很多沒營養的話,見時間不早了,郝艾站起身說:“我先回去洗澡了,等會兒用水高峰,我住的那棟樓建得比較早,設施也都挺老,水壓太低,樓層高一點用水的人一多水就經常上不去。”他吐槽道。


    “我家供水沒問題。”鍾休也站了起來。


    郝艾點頭:“嗯,你這棟樓是前兩年新建的,戶型設施什麽的也都是最好的。”


    “……”郝艾這個傻子並沒有聽懂他的潛台詞。


    “所以,”鍾休停了一下,說:“你可以在我這裏洗。”也可以搬過來住。


    “不太好吧……”郝艾撓撓頭,有點不敢相信。


    鍾休沉默幾秒,說:“那當我沒說。”


    “啊?”郝艾腦子這才轉過了彎,明白了鍾休的意圖,“別啊,要不我們今晚……”


    “晚了,”鍾休輕笑,站起來摟了摟郝艾的肩膀:“你快回去吧,收拾行李,明天一早還要去機場,早點休息。”


    郝艾仍不死心,還想再掙紮一下:“我特別願意,真的!”


    “走吧,我送你回去。”鍾休轉身打開門。


    郝艾撇撇嘴,跟著他下樓。


    到了郝艾住的那棟樓下,鍾休說:“注意安全。”


    “我會的,”郝艾點點頭說:“你要記得想我。”


    我也會的。


    第二天上午,郝艾到達鄭川,下午就去滑板公園參加了表演賽。比賽結束之後,他先是在微信裏跟鍾休炫耀自己和林轍交換了聯係方式,又給鍾休發了很多他錄的林轍滑板的視頻。


    表演賽在鄭川去年新建成的滑板公園裏舉行,規模空前盛大。


    鍾休一一點開視頻,林轍今年已經四十多歲,做的滑板招式不比之前難度大,但動作依然瀟灑流暢,遊刃有餘,魅力不減當年。


    最後一段小視頻裏出現的是郝艾,他向偶像致敬,表演林轍最出名的招式——反腳大亂。


    郝艾穿了件藍色衛衣,是很亮的色調,他戴著一頂灰色毛線帽,及肩的黑發被壓在耳後,一臉漠然,看起來很酷,但鍾休知道他這是緊張的表現。


    郝艾踩著板像陣風一樣從不遠的高處滑過來,滑到灰色與橙色相接的斜坡,連人帶板跳起來,他跳得很高,滑板騰空,翻轉,然後穩穩落地。整套招式行雲流水,完成得漂亮。


    他從坡上下來之後,減速向前滑行,路過拍攝的相機時,停了下來,對著鏡頭比v,然後露出了一個張揚又灑脫的笑。


    最後這個視頻鍾休看了好多遍,視線始終定格在那個笑臉上。


    之後的幾天,郝艾日常給鍾休發信息,話題總是很無聊:在幹嘛吃了嗎今天心情怎麽樣啊我們和好吧。


    鍾休則對著他發來的信息陷入沉思,我們還沒有和好嗎?


    *


    鍾休訂了回鄭川的機票。


    原本需要一周才能完成的工作他提前做完了,比預想中早了兩天。


    愛情使工作效率變高。


    鍾休回鄭川那天,郝艾來機場接他。郝艾一見到他就飛撲過來:“想死你了!”


    到處是行色匆匆的旅客,鍾休放下行李箱,旁若無人地和郝艾在機場大廳裏擁抱。


    “你等會兒要回家嗎?”郝艾問。


    “嗯,我爸今天也在家,我先回去看看。”鍾休說。


    “那替我向叔叔還有……阿姨問好。”


    “嗯,其實,”鍾休有點猶豫地說,“我後來才知道……我媽那時候找過你。”


    “啊?”郝艾反應了一下,才知道他說的是六年前兩人分手的事。楊穎瓊算是導致兩人分手的間接原因,郝艾也並不是毫無怨懟。


    可她畢竟是鍾休的媽媽。


    “你別跟阿姨吵架啊,我感覺阿姨挺能說的,你跟她吵架應該不占上風,”郝艾知道鍾休和楊穎瓊的關係不太好,不放心地叮囑道,然後又補充:“沒有說阿姨不好的意思。”


    “放心吧,現在不會吵了。”鍾休說。


    鍾休得知楊穎瓊單獨找過郝艾,是出國前兩個月的事,那時候楊穎瓊仍在出國的問題上和鍾休爭執。楊穎瓊問他,到底為什麽一意孤行非要出國,別人都跟你分手了,你還死拽著不放?這種姿態真的很難看。


    鍾休本就因為分手這件事很陰鬱,見楊穎瓊這樣激他,於是也說了氣話,他說,國外比這兒開放,你管不著,我去國外搞同性戀。


    楊穎瓊氣極了,說了她在兩人分手前找過郝艾的事。她說,你們的感情這麽脆弱,根本經不住一丁點兒的誘惑和困難,同性戀這條路不好走,在哪裏都一樣。


    但鍾休更堅定了要出國的念頭,他過了語言考試,又著手準備申請出國需要的材料。


    在美國的前兩年,他借口學業忙,假期沒時間回國。楊穎瓊不止一次地詢問過他以後什麽打算,什麽時候回國,她說一直待在國外不是長久之計,畢業後早晚還是要回來的。鍾休一概置之不理。


    第三年,鍾父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從國內飛過來看他,逛了逛他的學校,了解他的生活和專業研究,最後溫和地詢問他為什麽不願意回家,是真的很忙嗎。


    在鍾父麵前,鍾休說不了謊,於是把自己的事告訴了他,他們在鍾休的公寓裏談了一整個下午。


    鍾休記得那是一個晴朗的冬日午後,陽光透過百葉窗,被切割成一道道光影灑在書桌上。一切都是溫柔的,鍾父好像也褪去了工作時那副嚴肅的麵孔。


    鍾父工作忙,很少管鍾休,也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什麽,兩人連坐下來聊天的機會都很少,但這不代表父親不關心自己的兒子。


    鍾父說,如果你們的感情真的足夠深,就算現在因為某些阻礙分開,以後還是會走到一起的。


    他又說,這件事是你媽媽做得不對,她也像我一樣,希望你過得好,但是她用錯了方法。你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是誰的附屬品,父母也不能幹涉太多,你的未來是屬於你自己的。


    隻要你覺得你堅持的事是對的,就不需要在乎別人是否認可,繼續堅持下去就行了,不論是理想,愛情或是別的什麽。


    後來鍾休逐漸想明白了,他和郝艾之間的阻礙遠不止楊穎瓊一個。


    社會、家庭、學業、事業、異地,這些都是阻礙。


    鍾休隻用兩年就修完了學分,後來放長假的時候他偶爾會回國。鍾休離家這些年,楊穎瓊變得寬容了,大度了,他和楊穎瓊的關係也有所緩和。


    在聊到感情狀況時,楊穎瓊試探地問他,國外在這方麵是比較開放,那你有沒有談男朋友。


    鍾休隻是用極其平淡的口吻對她說,沒有,我還是喜歡他。


    楊穎瓊疲憊地歎了一口氣,你雖然沒說什麽,但我知道你還是怨我,你爸說我做錯了,可能我真的做錯了吧,但我也是為你好啊。


    多少人被這句“為你好”所牽絆,以至於不能飛更遠。


    和郝艾分手的這些年,關注對方的動態也好,通過別人去打探他的消息也好,鍾休始終在朝前走,沒有回頭,他努力實現理想,努力追求更好的人生。


    他飛得再遠,也從來沒想過要放棄郝艾。


    從國內過完假期回到學校的那天晚上,鍾休坐在電腦前寫學術論文,這篇論文之前在家裏就完成了大半,現在隻差收尾。


    擺在電腦旁的ipad裏播放著郝艾的視頻,郝艾時隔數月終於出了新一期的滑板視頻,那時他在網上已經有些名氣了,視頻經常出現在首頁推送上,多了很多新粉。


    那期視頻的末尾,郝艾難得有些煽情,他說了很多話,感謝大家的支持雲雲,最後又說,我想變得更好一點,更勇敢一點,至少不要再像以前那樣差勁了,也希望大家都可以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鍾休寫完論文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那天晚上沒有月亮,鍾休一個人爬到了天台,坐在天台高高的階梯上,他在那裏待了很久,直到太陽露出頭,天光大亮。


    我也會變得更好,我會掃清所有阻礙,再次走向你。


    作者有話說:


    林轍這個人物有原型,感興趣的朋友可以搜一下車霖——我國優秀的滑板選手與極限運動的傑出代表,被譽為中國滑板第一人。(dbq我又晚了!之前評論區裏有位朋友說得有道理,鍾休說不用追的時候,就算重圓了,但好像還不是很正式,那下章就正式重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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