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休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郝艾又重複一遍:“我們分手吧。”


    “不。”鍾休拒絕。


    他沒有問為什麽,他大概能猜到一點原因。


    “談戀愛需要兩個人同意,但分手不用。”郝艾說。


    “如果你覺得我哪裏做的不對,我可以改,”鍾休說:“但是不要說分手,好不好?”


    “不是你的原因,”郝艾語氣弱弱的:“是我自己的問題,我覺得,有點累。”


    鍾休沉默了許久,才說:“那你休息一下吧,等考慮清楚再說。”他聲音有些喑啞。


    化學實驗室落了鎖。


    兩人站在外麵的走廊裏。


    郝艾的聲音很小,“我覺得你好像為我付出很多,你的時間、精力、人生規劃,還有家庭。你和你媽媽因為這件事鬧得很僵,我……我並沒有同等地給過你什麽。”


    “但愛情不是等價交換,計較這個沒有意義,我沒有覺得你付出的比我少,而且,”鍾休悶悶地說:“而且,無論付出多少,都是心甘情願。”


    郝艾呆滯了幾秒,繼續說:“我不適合談戀愛,也不是好的戀愛對象,你換個人喜歡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不值得。”


    “你值得,你一直很值得,不要這麽說自己。”鍾休緩了一口氣,接著說,“你現在是不是……有點衝動,要不你回去好好想想,考慮清楚了再決定?”


    郝艾搖搖頭,“我想好了。”


    郝艾已經想了很多天,這幾天他一直在想,看到鍾休的時候會想,看不到的時候也會想。


    自從楊穎瓊跟他說了那番話之後,他腦子裏就一直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在說:分手吧,再這樣下去隻會害了他,另一個說:不要分手,你不想分手。


    說分手的那個小人從一開始就占上風,但郝艾猶豫了很久都不想開口。


    “你不想分手的對不對?”鍾休問。


    “不對!我想分手,想很久了,但是一直不知道怎麽說,我覺得我可能並沒有那麽喜歡你。”郝艾最後說。


    郝艾轉身就走,沒有再管身後的人,他不敢回頭,一口氣跑回了教室。


    回到班裏時,他已經調整好了情緒。他走到自己的位置,看到桌子上放著寒假輔導班的傳單,裏麵好像還夾雜著幾張其他的傳單。


    郝艾看了心煩,他把這堆傳單拿起來,剛想丟進垃圾桶,路法言忙小聲阻止他:“先別扔啊。”


    “怎麽了?”郝艾問。


    路法言說:“你看看裏麵是不是有張托福雅思的傳單?紅色的。”


    “這張?”郝艾坐下,從裏麵挑出來他說的那張紅色傳單。


    “嗯,剛才你沒在班,魏繼揚來找過你,那張傳單是他放在你桌子上的。”路法言又問:“你跟他認識嗎?”


    “不認識。”郝艾麵無表情地回答,然後三兩下把那張傳單撕成碎片。


    “你就裝吧,就算他是來發傳單的也不至於隻發給你一個人啊,你當我傻嗎?”


    “這輔導班不是他家開的吧,好好的他發什麽傳單……”


    “你竟然跟他認識,我都沒聽你說過,誒,你倆怎麽認識的啊?”


    “那天鍾休來找你,看見這張傳單了,我倆都以為你要出國……”


    路法言還在說。


    郝艾腦子“嗡”的一下,他肢體幾乎機械化地站起來,把凳子拉開,然後又出了教室,他聽見路法言問他去哪。


    他要去找鍾休,找他說清楚,我並沒有想出國,你不要因為我打亂你的人生規劃。


    還要去找魏繼揚,跟他打一架,讓他不要再多管閑事了。


    但走到樓梯口時,郝艾又停下了。


    自習課的下課鈴還沒想,走廊和樓道裏都空無一人。他靠在樓道的牆壁上,仰著臉,單手捂住了眼睛。


    算了,他想,沒有必要了。


    *


    鍾休沒有再來找郝艾,好像真的在給他時間做決定。


    臨近期末,大家都很忙,郝艾也是,他幾乎沒有時間想別的,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複習裏。幾次小考過後終於迎來了期末考試,然後就是寒假。


    考完最後一門試,郝艾回宿舍收拾行李,他給鍾休發信息,問他有沒有時間見一麵。


    鍾休說沒時間,他現在人在機場,今年寒假要去爺爺家過年。


    於是郝艾隻好作罷,他不僅不覺得鬱悶,心裏還有點微妙的慶幸。


    年初二,郝艾給鍾休發信息:你開學前還回鄭川嗎?到時候出來見一麵吧。


    鍾休:回,等天氣暖和一點。


    郝艾:好吧。


    他看著聊天界麵,心想,鄭川的冬天從來就沒有暖和過,我看你還能拖多久。


    郝艾今年還是在舅舅家過年,他是那種很容易開心的人,但這個年他過得沒滋沒味,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年初三,郝艾出了趟門,在家裏悶得太久了,出來隨便逛逛。大過年的,街上很蕭條,很多店鋪都關門了。他路過台球廳,經過熟悉的巷子、牆角、和街道。


    路過台球廳外麵那條街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去年冬天,鍾休在這裏強吻他,去年這個時候他和鍾休好像剛在一起。


    一轉眼已經一年了。


    原來才隻有一年。


    那個時候,他就總在逃避,未曾想,到了現在,先逃走的那個人還是他。


    他真的挺差勁的。


    郝艾站在這條街上,滿腦子想的都是以前的事。他沒怎麽見過鍾休發脾氣,在他麵前,鍾休好像一直都是溫柔又有耐心的。


    但記得去年在台球廳外麵,強吻他的那天,鍾休好像很生氣,眼睛裏帶著壓抑的怒火,那樣的他,郝艾隻見過一次。


    郝艾忽然想,如果他再提一次分手,會不會再次看到一雙帶著怒火的眼睛。


    大年初十,高三提前開學,剛發下來通知,同學們便紛紛在班群裏抱怨。老張說:“你們知足吧,省實驗初六就開學了。”


    郝艾關了群聊,又給鍾休發信息:提前開學你看到了嗎,什麽時候回來啊?


    這次鍾休回複得很快:初九見吧,地點你定。


    郝艾:行,那就萬達裏麵見吧,外麵太冷了。


    初九那天刮大風,郝艾出門的時候穿得很厚,係了圍巾還戴上了毛線帽。


    他到約定地點的時候,鍾休已經站在萬達廣場的偏門外麵等他了,兩人都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這次是鍾休先開口:“這幾天,我想了一下,有些話要跟你講清楚。”


    “你之前說我對你太好了,但其實我內心想對你的好,比我表現出來的要多得多。”


    “可能因為我對你好,你覺得感動所以想回報,才會答應和我在一起,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的確給你帶來了壓力和……”鍾休頓了頓,說:“負擔。”


    “沒有。”郝艾聲音低低地說。


    “我主動告白,主動追你,逼著你做決定,卻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是我的問題,對不起。”


    不是這樣的,郝艾喉結動了動,想說話,但最後什麽也沒有說。


    “並不是你打亂我的人生規劃,人生規劃這東西真的說不準,但我的人生隻能由我自己決定,跟別人沒關係,”鍾休繼續說,“你也不用因此感到愧疚,這不是你的錯。”


    “說句很混蛋的話吧,”鍾休扯了一下嘴角,漫不經心的,但說出的話卻殘忍,“我跟你談戀愛的主要目的是想和我媽對著幹,她不想讓我做什麽,我就越要做什麽。”


    看吧,你不要把我想得這麽好,我很壞的,所以你不要因為先提了分手就覺得愧疚。


    郝艾愣了愣。


    “現在想想,可能……”這次鍾休停頓的時間比之前要長,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也沒有那麽喜歡你,所以,我們扯平了。”


    是這樣嗎?


    還沒待郝艾反應過來,鍾休又迅速地換了話題:“這段關係的主動權並不在我,掌舵的人一直是你,你不想繼續隨時可以下船。就像你之前說的那樣,談戀愛需要兩個人同意,但分手不用。”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又說:“這幾天一直拖著不肯見你,是我不對,追你的時候這麽不要臉,現在又開始死要麵子了,我知道,談個戀愛而已,應該拿得起放得下才對。”


    “我說這麽多,不是為了挽留你,跟你在一起我很開心,但我可能……做錯了很多事,如果我讓你不開心了,就算你說分手,我也不會有怨言。”


    鍾休的話說完了。郝艾卻一直低著頭,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郝艾,”鍾休語氣平平無波,“你哭了嗎?”


    “沒有。”郝艾抬起頭,他確實沒有哭,眼睛裏一點濕潤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很幹燥。


    郝艾定定地看了一會兒鍾休,透過表麵的冷冽,他仍感受到了殘存的溫柔。


    “那就分手吧。”郝艾說。


    鍾休垂下眼睫,等情緒足夠平靜,才說:“好。”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好像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


    “祝你拿到心儀的offer.”郝艾突然說。


    “臨別贈言嗎?”鍾休輕笑著說:“你怎麽連分手都這麽有儀式感啊。”


    鍾休抬了抬手臂,郝艾很熟悉這個動作,每次鍾休想摸他的頭,就會這樣。但他的手剛一抬起,就又垂下去了。


    郝艾低頭,看著他的手,有些怔忪:“祝你前程似錦。”


    鍾休淡淡道:“也祝你。”


    他似乎又變成了剛認識時的樣子,禮貌又疏離。


    很久以前,郝艾就覺得鍾休周身的氣質是沉鬱的,像此刻冷清的黃昏一樣。但他後來他又覺得,鍾休是一縷不過分炙熱的陽光,幹淨溫柔,讓人不自覺想親近。


    那是隻留給他的溫柔。


    可現在陽光沒有了,是郝艾自己不要的。


    “我晚上還要去上輔導班,先走了。”


    郝艾回過神時,鍾休已經走了,他直愣愣地盯著鍾休離開的方向,忽然才發現,他其實很少看鍾休的背影。


    大部分時候,都是鍾休先送他離開。


    這個人很愛耍酷,冬天也總是穿得很薄,黑色的長風衣穿在他身上更顯得身材頎長,背影看起來冷酷又決絕。


    但如果是自己先走的話,留給鍾休的隻會是一個很蠢的背影,因為他穿著很厚的羽絨服,像笨重的企鵝。


    一點也不酷。


    鍾休以前管得特別多,天氣冷的時候總讓他穿可以禦寒的羽絨服,但他自己卻穿得單薄又好看,真的太過分了。


    郝艾有點想哭,眼淚快要流出來的時候,他又想,現在這麽冷,掉的眼淚會不會結冰啊,他被這個奇怪的想法逗笑了,又覺得不是很想哭了。


    郝艾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還沒想好要去哪裏。迎麵刮來凜冽寒風,呼呼作響,他縮了縮脖子,冷。風好像透過衣服,吹進了身體裏,連骨頭縫都是冷的。


    郝艾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但他長這麽大,從沒有生出過想回到過去的念頭。他一直不太喜歡冬天,因為很冷,下雪的時候好像沒那麽冷,可他也不喜歡。


    但現在,他卻很想回到去年冬天,把過去一年,好的壞的,都再經曆一遍。


    路邊有家正在營業的咖啡店,以前沒見過,看上去是寒假新開的。


    他走進去,此時店裏一個顧客也沒有,櫃台那裏隻有一個正坐在電腦前看視頻的店員。


    店員大概是在看什麽搞笑視頻,笑得很開心。郝艾叫了兩遍,她才聽見。


    店員忙說抱歉抱歉,郝艾笑了一下,說,沒關係。


    原來再難過,隻要想笑,還是笑得出來的。


    他點了一杯黑咖啡,隨便找了個位置坐。


    店員起身給他做咖啡,店裏飄散著濃咖啡的香醇味道。


    電腦音響裏放著慢節奏的音樂,聽旋律好像是一首有點悲傷的歌,還挺應景。


    咖啡很快就被端上來了。


    郝艾全神貫注地用小勺子翻攪瓷杯裏的咖啡,他看著杯子裏的深褐色液體隨著勺子攪動的方向匯集成漩渦,旋轉著、翻湧著,最後又回歸平靜。


    “然若你無謂結果,我便造一座港口,你想走便走。”


    郝艾在這首歌結束之前站起來,走出了咖啡店。他好像再次走進了冰天雪地裏,盡管鄭川的這個冬天,遲遲沒有下雪。


    作者有話說:


    最後那句歌詞出自《象牙舟》-傻子與白癡樂隊*二十萬字打卡,終於破鏡了,鏡子碎成渣了!我以為寫破鏡得寫個四五章,哦豁,竟然兩章就寫完了。沒騙你們吧,真的不虐,全文也許都不會有太激烈的衝突,就連破鏡也是平平淡淡的,我有努力想寫出那種暗地裏很洶湧但又被克製住的情緒,不知道大家感受到了沒有,我已經盡力了!如果不是手速限製了我,我覺得我甚至可以日更一萬。小聲bb一句,求評論求海星(′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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