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華的頭發染上了明顯的灰白,但他沒有打算掩飾規律上的自然老去,鎮定自持的狀態反而為他增添了更多專屬於年長者的魅力。


    “明奕,”孟秋華低頭吹了吹茶梗,“聽說你最近和裴氏的獨子走得很近。”


    孟秋華從來不幹涉幾個子女的私生活,對他前段時間正在進行的遊戲大概率也並不關心,而孟明奕與裴澤聯手合作了一個大項目,為表誠意,還以自己的名義邀請裴澤參加父親的壽宴,這恐怕才是孟秋華了解的唯一途徑。


    “……有一點私交,”孟明奕摸不清父親的深意,說話還是收著點比較穩妥,“裴少名下的投資機構發展得很不錯,我和他有些合作。”


    孟秋華似乎沒有在聽他說話,低頭認真翻看著攤平放在桌上的一份商務合同。


    漫長的沉默叫孟明奕如坐針氈,忐忑不安的心緒止於孟秋華的突然開口,“挺好,聽說你最近做的幾個項目成效都挺不錯。”


    孟明奕受寵若驚地抬起頭,縱然是三十多歲快奔四十的人了,父親隨口的一句誇讚仍然能夠叫他心旌搖曳,如坐雲端。


    他明白的——


    一代的開創者總希望將輝煌延續下去,孟秋華有著非常強烈的大局觀。在孟秋華眼中,子女不過是與他血脈相連用著更順手的工具人。一棵樹上結的桃子也不可能個個都甜如蜜,資質好些的,孟秋華也樂意多指點指點,資質差的,有如二哥,放任他自己過活,隻要不惹出大禍事來也能擔待著。


    孟明義垂下頭,一麵掩飾竊喜,一麵說道,“謝謝爸爸。”


    “下周爸爸過壽,可以帶幾個你的朋友一塊過來,”孟秋華麵不改色地看著他,透露出一絲有意展現的溫情,“爸爸年紀大了,沒有陪你度過童年始終是個遺憾,看著你長大成器,結交些朋友,也算是一種彌補。”


    變相的接納讓孟明奕臉上的喜悅幾乎藏不住,而孟秋華此時與他所思所想完全不同。


    連一點小事都做不好,還要父親去替他善後,不過孟秋華不打算掃興,敲打兒子這件事隨時都可以去做,他現在更感興趣的是與孟明奕交往過密的裴澤。那是個值得見一麵的年輕人,孟秋華是這麽認為的。


    孟秋華起身活動了活動筋骨,順手合上桌上的文件,如同一個真正的長輩一般笑道,“廚房的飯菜快要好了,陪爸爸吃頓飯吧。”


    大哥和三姐皆已成家,從宅子搬出去住,但房間還為其保留著。二哥原本就不住在這裏,小妹又同姐妹淘出去聚會,孟明奕獨自坐在飯桌另一端,一餐飯吃得其樂融融。


    不過孟秋華看上去沒有叫他留宿的意思,孟明奕見好就收,用完晚飯後和父親閑話幾句就自覺離開。


    父親若有似無的讚許衝淡了他來時不豫的心情,重回車上又沉下了臉,隻因聽到司機例行的詢問,問他準備回哪兒住。


    孟明奕抑著一口氣,沉聲道:“去淺水灣。”


    隔板後他肆無忌憚地宣泄著怒氣,過往與鍾遙有超過兩次接觸的人都在他的名單範圍之內,統統交給身邊的人去查,得到的反饋無一例外都是最近沒有見過鍾遙。


    鍾遙的交際範圍就那麽大,還都在孟明奕的掌控範圍之內,他盯著腳下鋥亮的皮鞋,親自撥通了一個號碼。


    布藝沙發上多加了一層軟墊,鍾遙盤膝坐在上麵看看電視劇,是他兩年前拍的一部小成本都市戀愛劇,演男主的室友。女主得罪了人,片子拖到今天才在二線台的十點檔播出,要不是方齊瑞勤刷微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這麽個劇要上了。


    他原以為方齊瑞會很忙,把自己留在房子裏就不問事了,可方齊瑞做事總是不按照他的想法來,此時此刻就坐在鍾遙身邊,陪他一起看名字和劇情都爛俗到極點的戀愛劇情。


    “你什麽時候出場啊?”方齊瑞問。


    鍾遙誠實地搖頭,他一沒看過成片,再說一個沒有感情線的男三號能有多少戲份,這問題是難倒他了。


    方齊瑞從他身後繞過去拿遙控器,把音量調大一格,幹燥溫暖的手掌虛虛地攬住鍾遙,眼前是五光十色的電視屏幕。


    手機聲音在喧鬧的電視劇背景樂裏不太明顯,方齊瑞淡然掃了一眼屏幕,探身和鍾遙說了一句“我去接個電話”,揣著嗡嗡亂響的手機往臥房裏走去。


    “好久不見啊,裴少。”


    方齊瑞輕笑一聲,慢條斯理地答道,“是啊,少說有十來天了吧,孟總最近都在忙什麽呢?”


    “去外地談了點合作,”孟明奕一言以蔽之,他壓根不會想到為他設絆的人就是電話那端的人,“你呢,在忙什麽呢?”


    方齊瑞愉悅地敲擊著桌角,“上次那家娛樂公司又派人過來找了我一次,比例壓下去兩個百分點,和原先的心理預期相差無幾了。孟總有意的話,過幾天可以來公司找我。”


    他的確是抽時間談了工作的事,方齊瑞無意中途摻和運作成熟的娛樂集團,更沒興趣注冊公司從頭做起。找他談合作的公司運作模式與市麵上大部分都不大相同,新意有餘資源不足,始終差了那麽一口氣。創始人在股東間的話語權卻並非一家獨大,許多概念想法無法施展,方齊瑞與他談過好幾回,前些日子算是差不多定下來了合作方案。


    與孟明奕說合作,不過是暫時麻痹他的神經,做不得數的。


    他一句話堵死了孟明奕的開端,對方隻得不尷不尬地應上幾聲。醉翁之意不在酒,方齊瑞當然知道孟明奕想要問的是什麽。


    “噢,”方齊瑞將話題轉回去,“怪不得上個周末去風眼沒見到你。”


    孟明奕原本心不在焉地與他搭話,這會兒來勁了,“你們前幾天小聚了?”


    “是啊,”方齊瑞的目光移到煙缸,裏麵七零八落地擺著幾個隻剩半截的煙頭,他舒展眉頭,把煙灰缸裏的殘留物倒進了垃圾桶裏,“除了奚路,也就缺您這個大忙人了。”


    這話的意思是鍾遙也在,孟明奕心中有數,暫且將他的嫌疑撇開,不痛不癢地解釋了一番。


    方齊瑞從他的話中捕捉到一絲漏洞,並且立刻鋪陳開來,“孟總,你不會還不知道奚路的事兒吧?”


    孟明奕飛機剛落地就馬不停蹄趕往老宅,一餐飯吃完如今歇下腳不足一個小時。此前幾天更是無暇掛記奚路這種阿貓阿狗的事情,方齊瑞這麽一說,他還真不知道奚路出了什麽幺蛾子。


    他不免問道:“什麽事?”


    方齊瑞用一種講笑話的語氣和他說道:“他弄了點葉子,跑到嶽東省去掙錢了,結果被認識的人給捅到警局去了,最不可思議的是在場的有一個是咱們南城的警察,是誰我不清楚,但奚路搶了人家的槍,手滑開了一槍。緝捕令都出了,我說這人怎麽突然消失這麽久。”


    孟明奕聽他說了來龍去脈,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隨口嘲諷了幾句不自量力,他可不樂意把注意力放在這種小人物身上。


    “請柬收到了吧?大後天,我父親過壽,靜候裴少光臨了。”


    方齊瑞和和氣氣地笑道:“當然。”


    掛斷電話,手機屏幕維持了兩分鍾的亮度,由明轉暗,再到熄滅。方齊瑞麵上的笑意停滯了幾秒鍾,而後捏著手機大步跨出臥房。


    鍾遙正低著頭削蘋果,長長的果皮往下耷拉著,在方齊瑞過來的一瞬間掙斷,落進了垃圾桶裏。


    他切了一小塊遞到方齊瑞唇邊,方齊瑞就著他的手咬了下去,清甜的汁水在唇齒中停留了一小會,“接著看吧。”


    ……


    小貓喵嗚喵嗚地衝著方棲寧叫喚,圓溜溜的眼珠直往枕頭上鑽。方棲寧放下手裏的pad,拍拍腰側的床鋪,給小貓騰了個位置。毛絨絨的一團立刻順杆往上爬,方棲寧順著往旁邊拱了拱,靠在了陸岸右側。


    陸岸的瞳色很深,是十成的濃黑,方棲寧一手擼貓,不忘偷瞄陸岸英俊的側臉。


    方棲寧撐開被子,手搭在他腰上,兩人穿得齊整,覺察不出一丁點兒情|欲的味道。方棲寧把下巴擱在他胸前,用濕潤的嘴唇去磨蹭陸岸的喉結。陸岸剛準備捉住他的手,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有規律地振了兩下。


    方棲寧朝櫃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接吧。”


    陸岸看了一眼屏幕,按下了接聽鍵,“晚上好,孟總。”


    方棲寧撲哧一笑,趕忙抬手擋在嘴前,用口型示意他繼續說,不用管自己。陸岸直起身作勢拍了他一下,慢吞吞地和孟明奕打太極。


    “沒問題,到時候我會準時去的,”陸岸垂眸,“鍾遙?前幾天的確見過一麵,之後就沒見他來過了。”


    電話那頭大約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複,急匆匆掛了電話。方棲寧懶洋洋躺下,撐著胳膊問道:“找不到人了?”


    “還有一件事,孟明奕邀請我去他爸爸的壽宴,我同意了,”陸岸點了點頭,帶有商量性質地說道,“你和我一起……?”


    方棲寧卻笑著拒絕道:“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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