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顫得厲害,方棲寧艱難地在屏幕上敲下幾個字,他有好多疑問,最終化成一句話,難道也和陸岸有關嗎。


    對麵的信息來得很緩慢,卻在某種意義上安撫了方棲寧鈍痛的心髒。


    ——暫時沒有指向他。


    他不再發問,有了這一句話就夠了。他可以說服自己,平靜地麵對陸岸,無論他內心有什麽想法,陸岸都得到了一張留在遊戲裏的門票。


    除卻上一周的外出,方棲寧沒有缺席過風眼的任何一天營業。


    今天成為了他破例的開端。


    他甚至走出房間,和陸岸並肩坐在沙發上,一起看冗長的電視節目。貓貓邁著軟趴趴的爪子,在沙發上來巡視,最終選擇在陸岸膝上臥下。


    方棲寧低頭去和貓貓玩,手指勾著肉墊,啪唧一下親在小貓的鼻頭上。


    陸岸一垂眼就能看到柔軟的發旋,他忍了又忍,才沒有在方棲寧親小貓的時候吻上身旁人的頭發。


    然而方棲寧對此一無所知,他三年前幻想過很多次和陸岸一起養貓的日子,在今天美夢成真,他隻希望這個夢能夠暫時不要醒。


    借由各種各樣的原因,私心在其中又占了多少成分,方棲寧打開住所,說接納或許不太準確,但陸岸確確實實是住了進來。


    起初他很難入睡,總被不真實的觸感包裹著,在床上輾轉反側,翻來覆去。客廳漆黑一片,拐角的客房也早已熄了燈。方棲寧光著腳走出來,借著小區路燈的橘光往廚房走,拉開冰箱,製冷劑緩慢流動,門軸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已經到了正常人入睡的點,可小貓並沒有。它和方棲寧一樣,用軟乎乎的肉墊行走,悄無聲息地偎到房裏另一個活物的腳邊。


    方棲寧被絨毛柔軟的觸感蹭了一下,勾得心癢癢,俯身一撈,抱著小貓回了房間。


    小貓甫一進主臥,爬上爬下,好一會不得閑。方棲寧坐在床邊看它獨自鬧得開心,玩累了之後頗為機敏地倒在枕頭裏,舔舔爪子,在比貓窩更舒服的地方睡著了。


    方棲寧掀開被子,兩隻手掌大的小貓占不了多少空地,他照常躺下,一人一貓靠在一起,閉目直到天亮。


    陸岸的行李箱裏裝著他慣用的本子,一閑下來就窩在房間裏琢磨劇本,和方棲寧正麵對上的機會不多不少,恰好在方棲寧能夠平緩麵對的區間裏。


    待在家裏清閑度日,方棲寧足足曠工三天,比起和人相處,讓他和貓在一起反而更輕鬆。轉眼一周過去一半,他正想著要不要去風眼看一趟,就有人給他發來了消息。


    找他的是風眼的一個調酒師,年齡不大,人鬼精鬼精的,一聽就是在盥洗間給他發的語音。男生問他,方哥,你有沒有空過來一趟啊。


    方棲寧說:“來,喬兒今天在不在?”


    “沒,謝哥好幾天沒來了,”語音停頓了兩秒,“方哥,就之前來過兩次那個總好穿牛仔褲的,一看就是老實人的,他是不是跟你認識啊?”


    方棲寧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和方棲寧打過招呼的熟客都勉強能算是認識,這話說得沒頭沒腦,指向性也不大明確。


    對方恐怕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又補充了一句:“哎,就是來兩回都是和一個高個寸頭一起的,去108號房的。”


    108號房就是他們固定進行洗牌的包廂。


    方棲寧心下了然:“認識,怎麽了?”


    小調酒師掂量著語氣,簡略地和他說道:“他連著來了三天了,昨天給人灌多了,差點咽了點兒加料的東西……方哥,你要不來勸勸他,我看他也不像愛混吧的人,萬一在咱們這兒出了事,也不好解決哈。”


    “你先看著,我等下就到。”方棲寧說。


    被人掐著耳朵的兔子也長了膽子,敢孤身一人深入吃人不吐骨頭的虎穴了。


    方棲寧對著鏡子扣好最貼近喉結的一粒扣子,坐在懸關穿鞋。客房離大門很近,陸岸不可避免地聽見響動聲,外麵天已經黑了,他問方棲寧:“小寧,你要出去嗎?”


    “嗯,去風眼。”方棲寧沒注意,自然而然回答他。


    陸岸迅速轉身進屋,不過幾秒就抓著外套走了出來:“我跟你一起。”


    方棲寧被他用溫水煮著,別開臉小聲說:“嗯。”


    趕時間去停車場,他坐在副駕駛,在陸岸柔和的目光中綁上安全帶,車子才緩緩發動。方棲寧偏過頭瞥了一眼,迅速收回視線,將陸岸的側臉拋在腦後。手機屏幕停在他和調酒師的聊天界麵,幾分鍾的車程,方棲寧開始想——


    等會見到蕭栩,該和他說些什麽。


    蕭栩一連三天都坐在相同的位置,在他對麵的調酒師看上去年齡很小,十**歲的模樣。調酒師顯然常常被人誤會年齡,笑眯眯地和他說,我二十二了,長得顯小而已。


    他不好意思地衝人家笑笑,繼續低頭喝著酒。


    活了二十多年,蕭栩此前去過的娛樂場所隻有ktv,同學或同事聚會上縮在角落,湊湊人數,肢體僵硬,臉上維持著艱難的笑容。他也害怕別人給他貼上標簽,不合群,孤僻,他不喜歡這樣的詞。


    第一次跟在奚路身後走進風眼,他像人群中那隻格格不入的鵪鶉,所有人都握著酒杯言笑晏晏,不認識也很快就變成認識。而他腳步蹣跚,低著頭穿過人群,燙金標牌上印著108,他走進那間包廂,想——


    原來這就是奚路喜歡的世界。


    蕭栩現在複盤過去,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的勇氣是從何處而來,堅定又固執地說出了口:“我願意去。”


    於是他硬著頭皮收拾了行李,一個人從他和奚路的房子裏出發,溫泉山莊很漂亮,綠樹茵茵,他下車的一刻就看見了和別人一同出現的奚路。


    他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看人方式,酒吧的方老板和演戲的鍾遙都是好人,他們在此間如魚得水,不忘贈予局外人可貴的善意。方老板會不經意替他解圍,鍾遙雖然自身忌諱頗多,卻也在盡力安撫他。


    奚路後悔帶他來參加這個遊戲了。


    他看得出來,卻怎麽也無法說服自己抽身離去。喜歡是多麽不可控的一種情感,他從來沒有宣之於口,奚路每時每刻都心知肚明,屬於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時刻不過是奚路牽住他的手。


    第一周終於結束,蕭栩第二次來到風眼。他怎麽敢說想和奚路抽到一組,恰好鍾遙在桌下安撫地握住了他的手,於是他鼓起勇氣,說出了鍾遙的名字。


    不出所料換來了奚路不加掩飾的一頓奚落。


    他幾乎無法張口說話,默然地垂下眼。


    命運就是這樣奇妙,負責發牌的裴先生仿佛擁有世界上最高明的千術,將他和奚路配成了一對。


    包房裏的人走了一半,方老板魂不守舍,而那位陸老師瞳孔裏隻能呈得下這麽一個人。


    蕭栩尚未來及思忖,就被奚路扣住了手腕,他手勁很大,當時就抓出了一圈紅印。跌跌撞撞走出酒吧,奚路在後街小巷停下,抓著他的手把人往牆上一按,周身縈繞著煩躁的氣息。


    “奚路……”


    “別喊我名字!”奚路不耐煩地打斷他,目光灼灼,“我後悔了行不行?你又玩不起,跟人親個嘴都能擺出一張死人臉,你非跟著我幹什麽?”


    蕭栩心尖一酸,眼圈跟著泛紅,憋了好久才把眼淚憋回去,清了清嗓子:“對不起……我們回去吧。”


    奚路死死地盯著他,重重吐了一口氣,抬手招來一輛計程車,連推帶搡把蕭栩推進後排,自己坐在副駕駛,撥了個電話。


    蕭栩忙著憋淚,壓根兒沒聽見他在說什麽。


    一進家門,奚路把外套摔到沙發上,悶頭往冰箱前走,上下扒拉了兩遍也沒找著一罐冰飲,扭頭看蕭栩。


    蕭栩訥訥說:“現在不是夏天了……”


    奚路煩躁地關上冰箱門,大剌剌往沙發上一靠,對他說:“你下樓去買。”


    最近的便利店在街對麵,蕭栩愣了一下,小聲說:“好。”


    住的小區還是沒有電梯的老式樓層,一共隻有六層,他們住在第五樓。蕭栩來回爬了十層樓,手裏握著兩罐冰涼的碳酸汽水,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生鏽的鐵門維持著他離開時的模樣,半開半合,蕭栩的手指還沒碰到門鎖,一陣低聲從門板後傳了出來。


    門裏的人也聽見了他的腳步聲,一雙修長的手從門後露了出來,奚路拍了拍那人的手鬆開他,神情自若地讓裏麵的人先等一等。


    他將裏邊的人安置妥當,才慢悠悠打開門,伸手奪過蕭栩手上的汽水,質問他:“你爬回來的?我約的人都到了。”


    他拉開圓環,喉結動了動,碳酸氣泡在空氣裏旋轉上升,然後轉身進了房間。


    蕭栩愣怔著坐在客廳,老式樓房的隔音效果很差,布料摩擦接觸到地板的聲響和微小的聲響交替出現,房間裏除了奚路,還有另一個陌生的男人。


    奚路鬆垮著上衣,從房裏走出來。他半坐在沙發上,手指往靠背下麵的罅隙伸去,拽出兩片包裝完整的老式錫箔物件。


    他往旁邊一瞥,很是不解地看向蕭栩:“又不是第一次看我帶人回來,你哭什麽啊?”


    蕭栩聞言,抬手摸了摸臉頰,摸到了一手溫熱透明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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