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尚啟英,黃燮算是首戰告捷。一時間變得炙手可熱。可他偏偏和謝靖一樣,鐵板一塊,從不收人的禮,也不吃人家的飯。家中隻有一個老妻,獨生女兒早早在江南嫁了世交。就算尋了由頭與他交好,忙活一番,也是白費力氣。


    黃燮得了皇帝支持,更加有了幹勁,積極辦公,不分晝夜,等到累了,就拿太*祖皇帝的例子來自勉,以不眠不休為榮,這樣下來不到一月,忽然在吏部衙門裏一晃蕩,栽倒下去。


    朱淩鍶趕緊帶了李亭芝去給他看病。李亭芝雖然吃的是皇糧,心卻和平頭百姓在一起,朝廷裏的人,他都有種天然的抵觸心理,唯獨對黃燮,是滿心的尊重和崇敬。


    無他,敢和閣老們對抗,斬殺了貪贓枉法的皇親國戚的人,從此在百姓心中,便多了一個名號:


    “青天。”


    李亭芝仔細給黃青天號了脈,平心而論,除了皇帝,他還沒對誰這麽認真呢,然後就跟皇帝匯報說,黃大人憂勞過甚,宜安心休養。


    朱淩鍶原本擔心黃燮是腦出血之類的,聽李亭芝這麽說,似乎隻是因為缺乏休息造成貧血和身體機能下降,心裏鬆了口氣。便給黃燮放了假,誰知黃燮掙紮著不肯休。


    “皇上,老臣當日答應過您,要肅清吏治,如今才有一點小成,怎麽就讓老臣撒手不幹了。”


    朱淩鍶趕緊勸他,不是讓你不幹,是讓你養精蓄銳,回來更好地工作。又叮囑黃燮,在家休息的時候,有空也可以想想,如何建立一套完整的考核監督製度,規範官員行為。


    其實刑辦貪官汙吏這種事,是謝靖的業務範圍,黃燮這大半年,有些越俎代庖了,但是他士氣正盛,又滿腔熱情,皇帝也不便攔他。


    但是時間長了,事情還是要回到正軌上去,一切按照規矩來。那貪官汙吏,罪行巨大的,確實該殺,但是嚴刑峻法,從來就隻是輔助手段,解決不了根本問題。


    朱淩鍶從後世來,知道要從製度上改進,但是有些方式,無法移植,還得因地製宜想想辦法。


    比如說群眾監督,這時候沒有網絡,沒有飛機高鐵,老百姓要告狀,通常得跋山涉水,付出時間成本,這還是最普通的,若是攔轎喊冤,或者告禦狀,狀紙還沒遞出去,規矩是先打板子。更別說滾釘板這種了。


    既然不能發動最廣泛的群眾,又不能指望官吏們自查自糾,這時候最快也是最有效的辦法,還是要樹立一個典型。


    所謂典型,倒讓他想起小時候,一首電視劇插曲,熟悉的旋律一出來,每個人都能哼上兩句,


    “開封有個包青天……”


    沒錯,就是“青天”。


    隻要有一個青天大老爺,無論他身在何處,便能讓大江南北的百姓,心中有了希望。


    讓他們知道,在世間遇到的一切不公正,都有一個地方可以控訴。


    不過,黃燮並不是合適的人選,他是吏部尚書,最終還是要回到老本行上來。知人善任,明察德能,考校升遷,這樣的基礎性工作,才是管理係統良性運轉的基礎。


    至於人選嘛,謝靖倒是有了打算,不過他覺得,那人現在太嫩,還需要曆練一番。


    隆嘉十七年冬,何燁致仕,謝靖接了首輔的位子。


    雖說是順理成章,卻仍然引起了不小的議論,關上門來,大家都在小聲說,謝靖跟皇帝,究竟是什麽關係?古往今來,交好的君臣,不是沒有,可這樣把皇宮當家的,也不多見。


    其實等到謝靖靜下心來一想,也覺得自己居然就這麽在皇宮住下,有些過頭。


    可那時候,他已經不能回頭,也不想悔改了。


    他曾經想過,倘若別人問起,他們之間的關係,皇帝會怎麽說?


    這個答案,他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思來想去,還是不要皇帝被這種問題為難了吧。


    不過何燁之後,再沒有人問他這件事,謝靖作為首輔,又是先帝的顧命大臣,名義上,有許多和皇帝親近的理由。必要的時候,拿來堵別人的嘴也是可以的。


    他平生自負,總以為男子漢大丈夫,襟懷坦蕩,事無不可對人言。


    如今卻免不了,要藏著掖著,瞞著騙著。


    不免心中暗自發哂。


    他一進宮中,陳燈趕緊來請他擦手,皇帝站在一籃金燦燦的橘子邊上對著他笑。


    “皇姐說,約莫再有兩年,大鐵船就能造出來了,”原來是朱辛月來了信,隨信還送了土特產,福建產的橘子。


    謝靖吃了半個皇帝剝的橘子,匆匆瀏覽了長公主的信,心中同樣十分振奮。


    原來真的能讓,鐵在水麵上浮起來。


    不禁又佩服起皇帝陛下,他想做的東西,總是能做成。


    朱淩鍶被他這麽定定看著,臉又有些發燒,不過他們在一起時間夠長,皇帝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晃了心神。


    “皇上,不如,您還是遷回正殿居住吧。”


    朱淩鍶一聽,微微張著嘴,他怎麽都想不到,謝靖忽然會說這個。


    當年謝靖離去,他氣急又兼傷心,便要離開那個叫人斷腸的所在,如今已經過去八年,當時心情都有些模糊了,他在東殿,也十分習慣,忽然被人一提,就有點心虛。


    要是知道他是為了躲避情傷才要換地方,可還不笑死人了。


    謝靖卻有他的用意。


    皇帝是先帝親立的儲君,名正言順,不住正殿,不免惹人非議。再說,偏殿而居是曆史上那些帝王,因為“失德”而采取的一種自我懲罰,憑什麽他的皇帝要無故經受這個?


    朱淩鍶:“謝卿……”


    這個……搬家很麻煩的。


    肩膀忽然一沉,謝靖摟著他,“臣隨皇上,一道回去,可好?”


    哎呀,這個口彩,吉利。


    朱淩鍶一高興,就囑咐陳燈,速速給朕搬完。


    不一會兒功夫,正殿便打掃完畢,皇帝和謝靖進了屋,見那些舊時景物,原封未動,心裏都有些唏噓。


    謝靖想著,自己是在何處追殺盧省,又是在何處懊悔不已,還有那龍床之上,皇帝抓著他,“謝卿、謝卿”叫個不停,此番回想起來,仍不免心頭滾燙。


    那時皇帝,少年情思,早已篤定。


    隻是從心動,到心意相通,竟然走了這麽久。


    “皇上,”朱淩鍶後背被他一碰,忍不住輕顫,謝靖便把他抱起來。


    在什麽地方產生的心理陰影,就要在什麽地方解決。抱持著這種想法,謝靖身體力行,隻教皇帝,喘個不住。帳上四方真龍,都聽在耳中。


    末了去親他殷紅的嘴唇,錦被下的風景,看過這些回,依舊是目眩神迷。


    “此生不負。”謝靖輕輕念了一句。


    朱淩鍶睡得香甜,他做了個夢。


    夢裏仿佛有個人在對他笑,看不清麵目,連男女都不能分辨,朱淩鍶卻知道,他臉上促狹的表情。


    “我要走啦,”4848說。


    “啊,”朱淩鍶吃了一驚,“你,你……”


    “你根本就沒做什麽事,怎麽就能走了呢?”


    4848依舊笑嘻嘻的,“有勤奮的係統,就有擺爛的係統,和你們人一樣,不能千篇一律。”


    “哦,”朱淩鍶有點悵然若失。


    “放心吧,你要的會在你身邊,我要做的也做到了。”


    朱淩鍶搖搖頭,不想承認自己是舍不得。


    “到了最後,我會來接你的,”4848眨眨眼,“記住了嗎,不會讓你孤單。”


    皇帝醒來的時候,胸口還有些空空落落。卻想不起來,究竟有誰離開了。


    這一年冬至,看著皇帝有空,周斟帶了禮部關於宗室子弟的資料,來請他看看。


    謝靖一見是冊立儲君之事,本著不逾矩的原則,趕緊想要回避,還不等皇帝開口,周斟先大喊一聲,“九升留下!”


    給皇帝選兒子呢,四舍五入,不也就是你、嗯啊,裝什麽裝。


    於是謝靖也坐下來,陪著皇帝,把十歲以下宗室兒童的名冊,仔細看了。


    朱淩鍶倒是有幾個中意的,特別是朱堇桐,他一看到哪個孩子被標了“聰明”就很高興,實在他覺得做皇帝,智商捉急太傷自尊了。


    謝靖想了想,說,“不見到小殿下們本人,無法決斷。”


    周斟:意思意思得了,還真把自己當根蔥啊。


    “首輔所言甚是,不如臣想些辦法,明年春暖花開時,請各位小殿下進宮來玩。”


    到時候好好看,看仔細咯,務必挑個合心意的孩子,還得是一代明君的材料。周斟暗自腹誹著。


    謝靖還好,朱淩鍶很興奮,他小時候,宮裏就沒有小孩,等到明年春天,就要有七八個孩子進得宮來,到時候孩子的歡聲笑語,嬉笑打鬧,一定會讓冷清的皇宮變得熱鬧快活。


    黃燮病好後,依舊兢兢業業,前陣子得了線報,陝西一地,似乎因官商勾結,出了極大冤情。可邸報奏折裏,不見一絲一毫提到。


    很顯然,是被地方官給瞞過了。


    若朝廷直接派欽差下去,恐怕打草驚蛇,反而查不出來。


    謝靖說,“不如讓琢玉清池去看看。”


    皇帝一聽,欣然應允,於是發了聖旨給這兩位,把手頭的工作交接一下。輕車簡從,不露欽差身份,悄悄到黃燮說的地方,查查那冤情的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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