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一,百官又開始享受他們新一輪假期,朱淩鍶閑著沒事,對出去微服私訪也沒啥興趣,依舊窩在乾清宮裏看奏折邸報。


    又過了三兩天,由於正月十五皇帝需要出席京中、慶祝元宵節的娛樂活動,潘彬便提前把活動日程送來,請皇帝再過過目。


    敲定日程之後,潘彬又順便催了個婚,他年紀大了,心裏有致仕的念頭,想回家含飴弄孫,因此一心想在退休前,把皇帝的終身大事給辦成了。


    朱淩鍶態度十分誠懇,和往常一樣,虛心接受了禮部尚書的勸說和建議,但是對於大婚這件事,仍然不置可否。


    “皇上在某些事情上,還是挺固執的,”潘彬這樣想著,更加燃起了鬥誌。


    送走了潘彬,朱淩鍶也懶得回內廷,就待在文華殿的書房裏。存放各種文牘的架子上,專門有一格,用來存放謝靖的奏折。


    他拉開格子,想伸手去拿,又頓住了。那些字句翻來覆去,已經看了無數遍。


    謝靖在南方,查出幾樁不清不楚的案子,這該叫他高興,但一想到謝靖絲毫不提自己的近況,朱淩鍶的情緒就低落下來。


    這實在不像個明君該有的樣子,朱淩鍶歎了口氣,把格子關上。


    盧省一進來,身上帶著冰涼的雪氣,他一見朱淩鍶,就喜氣洋洋地說,“皇上,您看這是什麽?”


    他把一尊繡屏放在案上,朱淩鍶一看,不由得驚呼,“真了不得。”


    這上麵繡的是蘭草,繡工自不待言,栩栩如生,活靈活現,更絕的是,這是一幅雙麵三異繡,一麵是蘭葉蔥蘢,另一麵是素心吐芳,手指撥動間,便景色交迭,清新韻致,冉冉而來。


    這手藝,要擱到現在,至少也是個非遺傳承人。


    盧省從旁解說,“這雙巧手,就是咱們前些天,在太嬪那兒見著的妙蟬姑娘。”


    朱淩鍶想了想,是有這麽個人,“那天給您用的帕子,上邊也是蘭草。”


    盧省這樣明示,讓朱淩鍶渾身不自在起來。


    他眉間微微一蹙,盧省見狀,便說,“這妙蟬姑娘,說來也真是可憐,這麽清秀水靈的一個人兒,居然要被她爹,送去給老頭子做妾。”


    朱淩鍶在後明生活了十年,因為身份地位太高,平時這種家長裏短,一般傳不到他耳朵裏,就算是這樣,這種對女性極不公平的事,他也聽說過不少。


    可他也沒有辦法,就算是皇帝,也不能下旨禁絕,不然他又去哪裏找這麽多、年貌相當的兒郎,去和這些可憐的少女匹配。


    他是這麽想,盧省想的卻是另一樁。


    尚妙蟬的爺爺,曾經是五城兵馬司一個沒有品級的小吏,她爹年輕時是正經紈絝,後來襲了她爺爺的官。


    尚妙蟬的姑姑,嫁給了王皇後的一個族兄做填房,這樣他爹才有機會去到王家,還要了她母親回來。


    尚家本來有些產業,但禁不住兩代敗家子可勁兒糟蹋,到她長到十歲,已經是外表繁華,內裏中空了,賣了祖宅,一家人搬到南城,最差的時候,三個庶女擠在一間屋子裏。


    她是最小的,上頭兩個庶女姐姐已經嫁人了,自然沒有什麽好親,尚家兩個嫡女,大的那個千方百計,嫁了劉岱的族人,如今常常跑回娘家,一不高興就摔摔打打。


    小的比尚妙蟬小一歲,因沒有合意的親事,心裏不痛快,便老是拿尚妙蟬這個庶姐出氣。


    她和她母親在這個家裏,平時連吭聲都不敢,尚家不是讀書人,更不會有才女這種追求。尚妙蟬隻得一心苦練繡技,為自己將來多點籌碼。


    太嬪找她母女倆進宮說話,是兩三年前的事兒,她母親自然求太嬪想想辦法,可是王太嬪久居深宮,不問世事,除了能給她添些嫁妝,也一籌莫展。


    沒想到半年多以前,皇帝身邊最得寵信的盧公公,忽然出現在她麵前,讓她繡些蘭草看看。


    朱淩鍶看著屏上這叢蘭草,百感交集,他提了筆,在紙上輕抹幾道,口中喃喃念著,“何師傅。”


    當年他還不大懂,如今明白了,何弦早已不在。


    若有機會,再與何師傅說說話該多好。


    轉眼到了二月,蘭馨未至,杏榜先張。


    隆嘉十年的會試主考官是何燁,副主考潘彬,張洮看到這個配置,大呼不妙,說何燁選材,攏到筐裏,一定是幫算盤珠子打得極響亮的人,潘彬又是滿口漂亮話,到時候朝中的局麵,合起來,就是又要好看又舍不得花錢。


    何燁同潘彬與張洮都是老相識,自然犯不上為這個較勁。他二人把會試主持妥當,接下來就是殿試了。


    自然,今年皇帝陛下還是要給這些科舉精英出題。


    為著這個,朱淩鍶又是提前一個月吃不下睡不香,生怕這些千軍萬馬殺出重圍的佼佼者,題目拿到手一看,都傻了眼,於是發現皇帝大人原來是個草包。


    何弦說過,自己煩憂什麽,就去向這些士子問計,朱淩鍶其實一直很想問,“何謂明君?”


    但是這個問題問出來,朱淩鍶有預感會收到一堆氣貫長虹的馬屁,畢竟這種場合,沒有人會冒險不誇一誇皇帝。


    那就變個方式問好了,於是隆嘉十年的殿試題目變成了:


    “治國之道,在於________________。”


    各位應考的進士紛紛表示,這種填空題還蠻新穎的。


    當然不止於填空,填完了還要寫一段八股策論。


    對於殿試的結果,朱淩鍶基本上和何燁沒有異議,隻有一人,何燁認為隻得三甲,潘彬卻說一定在二甲前,爭執之下,請皇帝決斷,朱淩鍶看了,也覺得很好。


    拆了名字一看,潘彬大喜,拊掌歎道,“原來是他,”何燁也不禁驚道,“居然是他,那便是了。”朱淩鍶十分好奇,隻看一眼名字,就怔住了。


    於是張榜公布,三鼎甲打馬遊街,每次殿試完畢,京城中就橫空出世了三個流量。


    狀元、榜眼和探花,一時間成了各位朝臣理想的女婿人選,不過本屆狀元和榜眼都已婚,就隻剩下探花了,可想而知,這位少年一下子承擔了多大的壓力。


    恩榮宴在建極殿中舉行,當日考試的地方,忽然變成饗宴之所,精心拔擢的帝國精英們,從這裏開始了他們的宦海生涯。


    何燁作為宴會主持,先請皇帝講話,朱淩鍶為了維持人設,簡短地說了幾句,潘彬最後結尾,叮囑大家吃好喝好,少喝酒多交流,現在結下的情誼,日後到了官場上說不定可以用一輩子…之類。


    接下來就比較自由了,朱淩鍶先敬兩位主考,感謝他們辛苦為後明選拔人才,何潘自然是謝恩連連。眼瞅著大家都吃過一輪,朱淩鍶便下了座位,去和大家麵對麵交流。


    狀元、榜眼一一敬過去,看到皇上來和自己敬酒,這些士子都激動得要僵住了,這種人生的高光時刻,感覺可以拿回去吹一輩子。


    接下來是探花郎,他服色與狀元榜眼相同,都是白絹中單,外罩緋袍,隻是烏紗之上,插著翠藍絨花。


    潘彬指著他說,“皇上,這位便是霍硯。”


    霍硯早已跪好,如今便說,“眉山霍硯,叩見皇上。”


    等他行完禮平身,眾人看到他的臉,便都在心中歎道:“好一個俊俏的少年郎!”


    霍硯容色穠麗,唯獨一雙眼睛,清正端然,滿麵瑰色便為之一收,顯出沉穩的派頭來。可也不免被人議論,都說這滿殿中人,也隻有他,插上這絨花是最配的。


    他見了皇帝,眸中星閃,似是一驚,須臾嘴角微動,帶出一抹笑意。


    “霍清池願為吾皇效力,謹遵聖意,殫精竭慮,不敢有違。”


    表忠心這種事,雖然聽起來有些肉麻,但是在這種場合,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大家這時候情緒比較高漲,未嚐說的不是真心話。


    但叫朱淩鍶吃驚的,不是別的,而是探花郎的名字。


    他居然是霍清池啊。


    在《權奸當道》這本書裏麵,謝靖扳倒了劉岱之後,漸漸自己又往劉岱的方向發展,朝廷裏一批級別較低的少壯派,很是不滿,於是暗中結成聯盟,以扳倒謝靖為己任。


    這個聯盟裏領頭的人,就是霍清池,剛才說他叫霍硯,朱淩鍶又一次理所當然地,沒認出來。


    霍清池是富家子弟,幼時在青城山習武,後來不知哪根筋開竅了,讀了幾年書就跑出來考科舉,今年隻有二十一歲。


    他的殿試填空題,寫的是,“治國之道,在於輕賦,清吏,青天。”


    減輕賦稅,發展生產,整頓吏治,打擊腐敗,健全司法,嚴格審判。


    這份卷子得分很高。


    厲害的人都是相似的,朱淩鍶有些黯然。


    好了,謝靖以後的對頭也出現了。不過朱淩鍶今晚的重點,並不是他,發現霍清池隻是個意外。


    接下來是庶吉士們,他們雖然沒考到前三名,但也是全國考生的前幾十名,一樣是精英中的精英。


    朱淩鍶一個個看過去,大家無一不是深沐皇恩,感激涕零,紛紛表示要全心全意為皇上和後明效力。


    過了十多個,下一個位子上,居然是空的。


    潘彬臉色很不好,這人是他力主要錄的,結果在恩榮宴上,這麽不著調,皇帝還沒來,他就離席去找人拚酒。


    旁邊同年便四處叫他,“琢玉,琢玉,皇上來了。”


    那人踉踉蹌蹌走過來,臉已經紅了大半,醉眼朦朧,見了穿赭黃袞服的就跪,口中還說,“叩……叩見皇上。”


    朱淩鍶口稱“平身”,含笑把他扶起來,他還對著皇帝打了個酒嗝。


    潘彬何燁,都有些後悔把這人錄進來。


    朱淩鍶離得近,細看他長相:這人年紀尚幼,眉目略顯孩子氣,隻是神態風度,已有些瀟灑曠放之意。


    又看他鼻子,就覺得這家人長得真是相似,一看就知道來路。


    此人便是謝靖的侄子,謝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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