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岱率百官在德勝門外迎接皇帝的車架,朱淩鍶一下了馬車,他趕忙上來攙扶,灰白的胡子一抖一抖,足見心情之激動,


    “聽聞皇上遇刺,真叫臣膽戰心驚,好在上天庇佑,皇上安然無恙。臣等這才把懸著的心放下些。”


    朱淩鍶說,“是謝卿拚死把朕帶出來,”劉岱聽了,麵容微微一滯,摸著胡子歎道,“那也是皇上洪福,謝侍郎才能立此大功。”


    行吧。


    劉岱便和皇帝保證,遇刺一事,刑部和兵部還有大理寺已經組成聯合調查組,不日即赴保寧府徹查。


    回到乾清宮,盧省指揮內侍們麻利地收拾好,朱淩鍶躺倒在自己的床上,看著熟悉的床幃帳頂,終於舒了一口氣。


    果然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不對,好像不能這麽用。


    誰叫他已經住在金窩裏了呢,朱淩鍶翻了個身,抱住明黃色的引枕,臉頰在柔軟的布料上輕輕磨蹭。


    出去一趟,收獲頗豐,但是也好心累啊。


    不知道謝靖現在在做什麽,傷口還疼不疼,下地活動費勁不,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回來。


    朱淩鍶抱著枕頭,在床上翻來翻去。


    4848被他翻得不耐煩了,輕哼一聲。


    朱淩鍶忽然想到,之前在書裏,並沒有這一段,難道是因此自己跑出去玩,事情的走向才變成這樣?


    4848:你知道就好。


    朱淩鍶不服氣,那個昏庸又鬧騰的小皇帝,也經常溜出宮玩耍,從南到北,幹出不少荒唐事兒,怎麽我就不行了。


    4848:他是經常出去,可他沒拉著謝靖啊。


    振聾發聵。


    書裏的小皇帝,因為忌憚謝靖的說教,平時躲著還來不及,根本不會和謝靖一塊兒出遊。


    “這麽說……是因為我,”朱淩鍶一時難以消化這個信息。


    4848乘勝追擊,“你單知道‘微服出巡’是標配,怎麽不知道‘出遊遇刺’也是規定動作?”


    一個連想行刺他的人都沒有的皇帝,存在感該是多麽低。從這個角度來看,朱淩鍶這皇帝還算合格。


    朱淩鍶便據理力爭,說自己從穿書過來,一向與人為善,從不苛待下屬,也沒有主動招惹是非,一旦出現分歧,都以商量為主,並且經常因為吵不贏別人而作罷。


    實在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沸反盈天如此招人怨恨的事。


    4848冷笑一聲,“拜托你有點當皇帝的自覺好嗎?”


    皇帝就是活靶子,隻要坐在這個位子上,就有人想要弄死你,對,不是搞垮,而是弄死,不需要理由。


    從前的羽妃,還有現在的刺客,他們的目的,恐怕都不是因為朱淩鍶做了什麽或者要做什麽。


    存在即是原罪。


    這樣無差別的惡意,叫朱淩鍶覺得非常傷感,十分害怕,還有點兒惡心。


    一想到不知道什麽力量,在暗中窺視、伺機加害自己,他就覺得背上冷颼颼。


    從保寧回來,早先安排好的慶典日程接連不斷,堆積的公務,雖說有內閣處理,朱淩鍶也不能撒手不管,於是隻能加班加點。


    他心情不暢,休息也不夠,又因為入夏,食欲不好,整個人都有些懨懨的。


    一邊想著“我幹嘛非得當這個皇帝呢”,一邊老老實實加班,謝靖拚著性命把他救回來,可不是讓他消極怠惰的。


    盧省擔心這樣下去,皇帝身體會出問題,隻是他翻來覆去就隻有那幾句話,大意就是謝靖知道了肯定不會允許您這樣做,說多了也沒用了,沒想到還起了反效果。


    朱淩鍶想,自己連累謝靖受傷,在鬼門關前走一遭,本來就很對不起他,如果還不賣力幹活,那就更對不起他了,說不定謝靖以後回想起來,還會後悔。


    於是變得愈發勤勉起來,還有言官為此上了折子吹捧他,朱淩鍶拿朱筆畫了個圈,示意“朕已閱”,別無他言。


    每隔五天,謝靖會從保寧發道折子回來報平安,雖然隻有寥寥數語,朱淩鍶拿在手裏,反複地看,無比希望謝靖就在身邊。


    劉岱來匯報調查情況,說案犯行蹤,十分隱秘,除了虎口崖一地有埋伏痕跡,別處並未有任何異常,還需時日,深挖細查。


    卻有不甘寂寞的流言傳了出來,說有人看不慣皇上坐這個位子,欲除之而後快,雖未說明,但大家都知道指的是誰。


    又來???


    祁王遠避江南,依然逃不開這些是是非非,朱淩鍶雖對他有些不能說的心結,卻也是心有戚戚焉。


    第二十一天,朱淩鍶上朝的時候,心思有些恍惚,謝靖的平安折子,遲了一天,還沒到。


    各部即奏:


    今夏江南,桑麻減產,請求把稅賦打個折;


    黃河的水利工程連年加固,擋住了幾波水患,工部上表懇請嘉獎地方官員;


    河南一個地方,前幾天忽然下雪了,似乎是有什麽冤情,請皇上派人去看看;


    安徽有個孝順媳婦,成親前丈夫就死了,抱著牌位進門,贍養公婆,又抱養了族親之子,現在兒子中了舉人,地方官上奏,想給這媳婦建個貞節牌坊。


    ……


    有些奏章,內容真不能細想,朱淩鍶無可奈何,苦中作樂,仔細看看這些條目,果然字數越少,事兒越大。


    從武英殿下了朝,又去文華殿辦公,午飯就讓人拿來文華殿解決了,期間又問了兩遍,依然沒有謝靖的折子。


    等到夕陽西下,朱淩鍶站起來,揉眼睛伸個懶腰,由盧省陪著,回到內廷。他心裏煩悶,不願回去坐著,便去宮後苑走走,等回到乾清宮,已經掌燈了。


    卻見殿中,一個身形,影影綽綽,似曾相識。


    謝靖坐在桌邊,似乎剛喝了幾口茶,一見皇帝來了,忙起身行禮。


    “謝卿,”朱淩鍶幾乎是歡快地跑過來,過門檻的時候,盧省怕他摔倒,趕緊到旁邊扶著,沒想到皇帝一頭栽進謝靖懷裏。


    朱淩鍶撞到鼻子,眼淚汪汪,感覺自己努力打造的成熟勤政君主形象,一下子蕩然無存。


    好丟臉。


    謝靖說著“皇上恕罪”,扶著他坐到榻上,朱淩鍶趕緊拿袖子擦眼睛,謝靖表情紋絲不動,仿佛沒看見一般。


    謝靖又在他肩膀和胳膊上,分別捏了兩下,有些驚訝地說,“皇上如何清減了這許多?”又把盧省叫過來,細細盤問朱淩鍶的飲食休息,盧省便趁機告了他一狀。


    無論謝靖說什麽,朱淩鍶都點頭稱是,他光顧著看謝靖,也沒聽進去多少。


    謝靖瘦了點,但是精神很不錯,他說起事兒來,眼神時而變得淩厲非常,許是這些天在關外,帶出了幾分原本灑脫不羈的性子。


    真帥。


    就是這麽讓人詞窮。


    朱淩鍶撐著下巴,歪著腦袋看謝靖,臉上露出一個花癡的笑容。


    謝靖自然不是單單在保寧養傷,待他身體好些,就開始暗查遇刺之事。


    知道他有事要奏,便先讓盧省回避,人一走,朱淩鍶忽然有些期期艾艾。


    “皇上有何為難?”謝靖目光誠摯安然,朱淩鍶便把這些天堆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


    “謝卿,是朕連累了你。”


    謝靖大驚失色,不僅如此,還起身跪了下去,可見真的受了很大衝擊。


    “是臣等無能,才讓皇上受驚,”謝靖連連叩首,叫朱淩鍶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廢物了。


    “起來說話吧,”朱淩鍶無奈地說,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尷尬。


    謝靖想不到皇帝會說出這樣的話,他遇刺之後,既沒發飆,也沒遷怒,反而第一時間叫人安置死傷的神武前衛和錦衣衛兵士,保寧府戰戰兢兢了半天,生怕降罪,後來才知道是白擔心了。


    皇上真是少有的仁君啊。


    謝靖這樣想著,從貼身衣服裏掏出一樣東西,這才是他即便天色已晚,也要連夜進宮來奏報的原因。


    那是兩個箭矢,閃著鐵器的寒光。


    “這是……”


    “臣身上取下來的。”


    朱淩鍶猜到是這樣,他輕閉眼睛,點點頭。


    謝靖說,“皇上請看,”朱淩鍶湊過去,“這箭矢比尋常的,各多了六道細槽,是以更加銳利,射中人身之後,也會失血更多,”


    朱淩鍶想著那晚自己身上浸過來的謝靖的血,輕輕吐一口氣,再點點頭。


    “這種箭矢,去歲冬天才發往西北邊塞,”工部尚書致仕之後就由徐程代管著,多了這六道槽,算是一個小的創新,兵部武庫司都覺得挺好,謝靖是知道的。


    “因為造得少,才給順寧送了五萬隻,”謝靖說著,眼睛閃閃發亮,意思是,來源清楚了,接下來就好查了。


    順寧,邊境,鐵器,箭矢,這些字眼在朱淩鍶腦子裏,漸漸拚湊成形。


    在書裏,確實有人拿後明的兵器,賣給北項人。


    這人不是別人,是掌印太監徐良盛的親信,有徐良盛的條子,這事兒才能辦成。


    可徐良盛早已打發去給先帝守陵了啊。


    朱淩鍶心中一動,“順寧的鎮守太監是誰?”


    謝靖眼睛亮了起來。


    他想,皇上與我,果然想到一處去了。


    “臣這就去查,”他胸中激動,謝了皇帝,起身便要走。


    走到門邊,忽然停住,腳步微微一頓,便轉回來。


    對著朱淩鍶深深一揖,


    “臣謝靖,願追隨皇上,今生今世,常伴在側,有誌不移,萬死不辭。”


    不等皇帝回複,就又轉身離去了,他的腳步既輕快,又從容,像是鼓點,輕輕敲在朱淩鍶心上。


    今生今世,常伴在側?


    可以這樣斷章取義嗎?


    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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