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靖哪怕想破頭,也猜不到朱淩鍶會說出想要提前登基這回事。


    不說別的,單就始皇帝以來曆史而言,趕著登基這種事,一直都不大吉利。輕則傷筋動骨,重則一命嗚呼,這不是封建迷信,在漫長的曆史中,有無數事例可以佐證。


    遙想九州無主、四海逐鹿的時代,哪個梟雄想要稱王,也最好等一切都水到渠成,還要假模假式地謙虛一番,說自己何德何能,配不上這位子,又有周圍人三催四請,指天誓日,說明這世上非你不可,你要是不接下這份工,我們全家就去自殺,不然從此世界暗無天日,我也沒什麽活頭了。這樣幾個來回,戲做足了,再擺出一副“我雖然不想幹但是架不住大家這麽期待我”的模樣,應承下來,從此黃袍加身,皆大歡喜。


    若早早擺出“我是真龍天子”的架勢,便是主動跳出去當這個箭靶子,風光是風光了,卻也吸引足了對手開炮的火力,通常都很難活得長。


    這樣的反麵例子,遠有楚霸王,近有陳友諒。


    而朱淩鍶這種合法的皇位繼承人,更不應該有提前登基的念頭。後明以仁孝治天下,皇帝大行,哪個太子不是為先帝守足了日子,才在群臣的期待和催促中,在欽天監和禮部的護持下,才登上了皇位。太子虔心守製,仁孝見諸臣民,才配得上煌煌大位。若先帝屍骨未寒就急著登基,於禮不合,遭人非議,恐怕會有後患。


    謝靖熟讀史書,對這些自然一清二楚,因此聽朱淩鍶這麽說了,他的眉頭再一次擰起來。


    謝靖心想,小太子果然沒讀過什麽書。


    這一次,朱淩鍶腦子裏響起“嘀嘀嘀嘀”的報警音時,他已經淡定了許多。


    不過仍然有些緊張,他知道自己的話對謝靖這樣深受忠君思維模式影響的人來說,不啻於一顆炸彈。“怎麽樣?升了還是降了?”


    4848:“……”


    4848:“檢測到波動,具體數值暫時測不出來。”


    朱淩鍶:“還能有這種事,你不是係統嗎?”


    4848:“他情緒隱藏得深,我有什麽辦法,要不你自己問吧,那樣比較快。”


    朱淩鍶:“……”


    謝靖凝神屏息,看了看才認識半天的朱淩鍶,


    “殿下何出此言?”


    朱淩鍶吸吸鼻子,他覺得,自己要說的話,作為沒看過劇本的人而言,可信度真的非常低。


    但是現在非說不可,他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


    徐良盛日後還要哄著巴結他,可以暫緩,祁王的事情,還沒個影兒,也不好說。但是羽妃這邊,是一定不能重蹈覆轍的。


    “因為羽妃娘娘,她要叫人給我下藥。”


    boom!又是一顆炸彈。


    謝靖果然心思深沉,除了眉心的一點細紋,並看不出來神色變化。


    他的內心卻在飛速地翻動著。


    雖然極大程度上,這像是個性頑劣的帝國繼承人的玩笑,或許隻是一時興起的胡言亂語,以謝靖的智慧,如果好言好語地敷衍他,事情也就過去了,一切仍會按照正常的安排進行。


    隻是這短短的幾個時辰,謝靖總有一種感覺,這個風評不佳的小太子,和傳聞裏有很大差別,他不傻,不傲慢,不任性,似乎還會動動腦子。


    撇開他的身份不談,作為一個九歲的孩子,小太子既單薄又天真,在身材高大的謝靖麵前,他顯得愈發小了,小小的白皙麵孔上,點漆般的雙眼無限期待地看著謝靖。


    如果他不是傳聞中那樣癡愚,那就一定是把最荒謬的念頭、最黑暗的陰謀毫無保留地告訴了自己。


    這樣全心全意的信任,讓謝靖的心狠狠一抽。


    “殿下現在能指望得上人隻有我了,”謝靖心想。


    朱淩鍶腦子裏再次響起警報音,他已經處變不驚了,“謝靖一定不會相信的,”這樣消極的想法,在漫長的沉默中,已經占據了他的腦子。


    “好感值+5,”4848毫無感情地播報著。


    咦!


    朱淩鍶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竟覺得謝靖一絲不苟的麵孔變得柔和了一些。


    還來不及想明白自己剛剛的表現和好感值之間的關係,4848再一次播報,“好感值+5。”


    “當前好感值為0,請再接再厲。”4848幹巴巴地鼓勵了一句,就消失了。


    朱淩鍶感到震撼,十分震撼。


    沒想到自己和謝靖才說上幾句話,就把之前小太子的斑斑劣跡挖的坑給填上了,這以後要是朝夕相處,不是分分鍾就能搞定嘛。看來自己的明君之路,真的很順啊。


    腦海中不知何處飄來一句高冷的“嗬嗬~”


    謝靖縷了一下思路,問道,“殿下由何處得知此事?”


    他猜想大概朱淩鍶是從哪個小內侍或者宮女那兒聽來的,那麽他就需要根據情報來源進行求證,若真有此事,便要拿到證據,報告其他三位顧命大臣,然後再做計較。


    朱淩鍶犯難了。


    其實他一直猶豫,也是因為自己沒有證據,看過劇本這種事,是不可能拿來說服原住民的。


    不過,羽妃既然打算實施這樣的計劃,就不可能沒有人證物證,隻是自己現在還不清楚,到底要到什麽地方去取得這些東西。


    他再一次用力回想了一遍書中關於這段陰謀的內容,今天上午開始,所有人都要在養心殿為先帝守靈,羽妃自然也在,人多嘴雜,不方便交代這種事,那麽在下手之前唯一可以說到計劃的時機……


    謝靖再一次在朱淩鍶雙眼中看到光彩跳躍。


    “謝卿,”朱淩鍶走過來,用力踮腳,伸出小手,抓住了謝靖官袍寬大的袖子。


    “我們去迎芳殿。”


    迎芳殿是羽妃的住所,此時她很可能不在,朱淩鍶覺得若能搜出些書裏說的藥物,就有了物證,倘若還能聽到些什麽,那便有了人證,可以坐實了她的謀劃。


    眼見為實,這次一定要讓謝靖拿到證據。


    朱淩鍶抓著謝靖的袖子,可他太矮了,手夠著有些為難,謝靖便微微彎了些腰。


    謝靖被朱淩鍶拉著走了兩步,小太子忽然站住回頭仰著小臉問他,“迎芳殿怎麽走?”


    謝靖十三歲,便以才華名動故裏,十八歲參加鄉試,中了解元,第二年京中會試,名列杏榜,殿試中拔得頭籌,是先帝親封的狀元郎。他自幼便聰慧不凡,開蒙以來,還不曾有哪個老師,一句話就把他問住的。


    可這個“迎芳殿怎麽走”,著實把他難住了。


    其實,這倒也不奇怪,作為朝臣,如果他十分清楚某個後妃的住所,反而不大對頭。隻是朱淩鍶還想不到這一塊,隻當他的大男主謝九升無所不能。


    “殿下,容臣打聽一二。”謝靖說著,請朱淩鍶坐下,又開了門,把那兩個伸頭縮腦窺視這邊的小內侍叫了進來。


    “你叫什麽?在哪裏當值?師傅是誰?與何人遞消息?從實招來。”


    一個小內侍渾身發抖,另一個則笑嘻嘻的。


    “大人,他叫徐榮,原先在禦馬監,是禦馬監徐華徐公公的幹兒子,徐公公的幹爹就是印公。小的是尚膳監的,名叫盧省。我倆都是上個月才過來的。”


    這小內侍雖說話行動有些滑頭,卻口齒清晰,不知道是不是在尚膳監待過,夥食挺好,顯得圓頭圓腦,十分喜氣。


    “徐公公讓我倆過來,不幹別的,就陪著太子好好玩兒呢。”


    盧省心無掛礙、說得十分大方,徐榮一邊擔心,一邊憤恨地盯著他。


    原來徐良盛見皇帝命不久矣,為了牢牢抱住太子這條大腿,投其所好,特意找了兩個年紀相仿又活潑愛鬧的小內侍來給他作伴,沒想到親信徐榮這麽不中用,倒是這個沒有後台的盧省,在謝靖麵前超水平發揮了。


    “宮裏各個殿所怎麽走,路你都熟嗎?”謝靖又問。


    “熟得很,我給每個宮都送過飯,哪條路最快都知道,小路也知道。”盧省知無不言,謝靖滿意地點點頭。


    “去找兩身內侍的衣裳來,”謝靖吩咐盧省,盧省瞟了一眼他和朱淩鍶,點點頭,得令去了。


    又對徐榮說,“老實待在這,誰來問都說太子不舒服。”謝靖語調淡淡的,卻不怒自威。徐榮估計是被嚇大的,忙不迭點頭,身子還是輕輕顫抖。


    朱淩鍶衝他加了一句,“不聽話就打死你。”


    他說這話的本意,是因為謝靖把活兒都幹了,自己幹坐在這,有些過意不去,怎麽說兩個人也是盟友。


    謝靖卻覺得有些好笑,小太子威脅起人來,奶聲奶氣,毫無威勢可言。


    隻有徐榮覺得不好笑,他聽人說,太子曾經把一名小內侍推到湖裏,雖然撈上來了,也去了半條命。如今說要打死他,估計也是真的,於是又嚇得抖了兩抖。


    朱淩鍶忽然有些不忍,徐榮雖然飽受封建社會摧殘,身體和精神都有些畸形,可是怎麽說,他也還是個孩子。


    他的表情自然逃不過謝靖的眼睛。


    盧省沒多久就回來了,“大人,您穿著或許有點兒小,”內侍之中,像謝靖這般高大的估計真不多,又把一件小的,呈給朱淩鍶,“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這是小的自己的,才漿洗過,幹淨。”


    盧省的身量,倒真和朱淩鍶差不多,他伺候朱淩鍶把衣服換上,謝靖也穿好了。謝靖二十出頭還沒有胡子,朱淩鍶小小一隻,兩人若低垂著頭,不仔細看,倒真像是兩個內侍。


    謝靖把徐榮支到屋角遠遠的,才低聲對盧省說,“去迎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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