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飯吃的憋屈。


    財政局長蘇勝儒著長衫馬褂,見了他們也沒抬頭,手上擺弄茶具未停。方韶華識貨,知道這茶葉金貴,得按一個數論。神仙喝的東西拿出來招待,看來這是要送他們上路了。


    孟亞軍雖然年輕時候一直都在道上混,但他不過是個小嘍囉,沒見過許多世麵,更何況現下理虧,隻能在一旁訕笑。孟裏著實為父親現在的模樣心酸,握緊的拳頭甚至有些抖。


    大佛不言語,方韶華也不主動套瓷,徑自拉了椅子坐下,微微傾身,過了好一會才說道。


    “蘇局,孩子不懂事,給您陪個不是。”


    蘇勝儒一開始沒應聲,隻是略停了手上動作,方韶華也不急,一雙眼睛彎著示好。約摸過了小五分鍾,蘇勝儒遞過一杯茶。


    “這茶不錯,方教授嚐嚐。”


    方韶華無奈,隻得笑著接過,那茶水燙的厲害,礙於禮數,他又不好左手換右手,隻得忍著。


    “這茶,要大口的喝,熱著喝,才有茶香。”


    方韶華蹙眉看向那杯沸水泡的茶,深知這一大口下去要滿嘴起泡,卻也無可奈何。隻頓了頓的功夫,那熱茶就被孟亞軍搶了過去。


    “蘇局長,這一杯茶我替韶華敬你。”


    “亞軍!”


    方韶華眼睜睜看著孟亞軍眉都不皺就將那杯滾燙的熱茶喝了進去,還像敬酒一樣亮了亮杯底,他原本無什麽血色的嘴唇燙的通紅,方韶華微喘著氣,努力遏製住發怒的衝動。


    “蘇局,誠意我們放這了,您看能談了麽?”


    “方教授身為c大知名教授,對我國目前教育水平參差不齊怎麽看?”


    方韶華剛要回應,蘇勝儒就做了個停止的手勢,似乎並不需要他回答。


    “c市的教育水平就是我國教育的短板,這素質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姑息犯罪,今天躺著的是我的兒子,明天就會是別人的兒子。”


    “是你兒子先打的人!”


    孟裏惡心的夠嗆,這人滿嘴官話,嘴臉可惡至極,著實令人作嘔。


    “孟裏,閉嘴。”


    方韶華低喝一句,孟裏也隻能憋憋屈屈的收了聲。


    蘇勝儒卻顯然對他很有興趣。


    “你說是我兒子先打的人,有證據麽?”


    “那女孩跑了,我沒什麽證據,就一張嘴和一顆良心。”


    孟裏梗著脖子,眼睛晶晶亮亮。孟亞軍嘴都被燙壞了,想製止卻說不出話,隻能把兒子往自己身後扯。孟裏心疼父親,但這一回似乎就非要魚死網破。蘇勝儒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個還沒滿十八歲的孩子,突然拋出了問題。


    “既然你這麽有骨氣,那我來問問你,這件事你想要怎麽辦。”


    “人是我傷的,責任我來擔,別找方知卓的麻煩。”


    孟裏終於掙脫了孟亞軍的束縛,他大大方方的站出來,和以往不同,校服拉鏈拉的整整齊齊,臉上再沒有了以往痞裏痞氣吊兒郎當的樣子,他眼神堅定而剛毅,如同雪山上的勁鬆。


    蘇勝儒笑了。


    “小夥子,我很欣賞你這身上的這股勁兒,如果今天躺在那的不是我兒子,我估計還要給你說幾句好話,但是。”


    他眯起的眼睛裏多了駭人的光。


    “我兒子被你傷了,還是傷的眼睛,以後那隻眼睛能不能看見都兩說,你不去牢裏蹲個幾年,我覺得對不住他。”


    孟裏突然不慌了,他徑直走過去拿起蘇勝儒桌上的高級茶具,直接來了個“碎碎平安。”


    “行,那咱們法庭上見。你兒子的醫藥費我一分不少還你,我還沒到18歲,天不怕地不怕,就算蹲了,幾年出來又是一條好漢。爸,方伯伯,我們走。”


    “孟裏!”


    方韶華似乎還想再挽回什麽,卻沒想到蘇勝儒笑了,他十分欣賞的看了孟裏一眼。


    “初生牛犢不怕虎,方教授,你不行,得跟這孩子學學。”


    他嘴上說著稱讚的話,眼中的威脅卻一分不少。


    “年輕人,有骨氣是好事。但學不會低頭,總會有人教你。”


    一行人出了門,方韶華剛要張嘴訓斥,就見孟裏深深的給他鞠了一躬。


    “方伯伯,知了已經被保送了,千萬別讓他出一點事。”


    “那你呢?孟裏,方知卓要是知道你為了他前途盡毀,你覺得他會感謝你麽?”


    方韶華這話是說給孟裏的,卻也是說給孟亞軍的。孟亞軍抬手拍了一下兒子的後頸,眼中的驕傲越發的多了。


    “好兒子,給爸長臉。”


    “衝動!幼稚!孟亞軍,孟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就由著他胡來?”


    “方伯伯,我就是個市井小民的兒子,就算念書可能也不會有什麽大出息。但方知卓不一樣,他是天生的人才。用我這虛無縹緲的小人物的前途去換一個高精尖人才的未來,真的一點都不虧。”


    孟裏抬手把頭發往後摟了一把,跟方韶華笑的一如既往。


    “方伯伯,您得答應我,千萬別讓知了知道,你就告訴他,已經擺平了。”


    第二天,孟裏提前五分鍾到了他和方知卓約好上學的地方,卻發現方知卓早就在那等著了,臉色很難看,應該是一宿沒睡好。


    孟裏頓了頓,壓下心裏所有的情緒,小跑過去摟住方知卓的脖子,調侃道。


    “我不是說恩斷義絕麽,怎麽還巴巴上來啊,嗯?我還得寫一封休書唄,今將方氏休回家?”


    孟裏眼跟眼的皮,方知卓冷著臉看他,眼眶都是青的,孟裏一陣心疼,湊上去在人眼皮兒上親了一口。


    “我看看,誒喲,小娘子這是沒睡好啊,都不好看了。”


    “姓孟的!”


    方知卓抓住孟裏的手,看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吊兒郎當的表情,越發的心裏沒底,嘴上的話也硬了。


    “你他媽的逞什麽英雄?”


    “沒逞英雄,方伯伯牛逼,就是得賠人家點錢,沒事兒。”


    “那人會輕易放過我們?”


    孟裏跟人笑嘻嘻,還破天荒幫方知卓整理了一下衣服領子,他平日懶散,自己的校服拉鏈從來不好好係,今兒倒是賢惠起來了。


    “你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養精蓄銳。對了,反正你也不用參加高考了,給塗林補課的事兒不然就交給你吧,我是不行了,沒那個耐性,那嗶太他媽的笨了,教不會。”


    孟裏先一步跑在了前頭,還不忘回頭和方知卓警告。


    “在學校就裝不認識哈,尤其是在你們班老楊麵前,我答應你媽的,怎麽也得做個樣子。”


    方知卓沒說話,他緊盯著孟裏的背影,指甲險些嵌進肉裏。


    孟裏還真是說到做到,在學校見著,別說跟他說話,眼皮都不撩,跟沒看見一樣。


    連溫蔚揚都看出了端倪,正趕上中午吃飯,捧著飯盒走過來跟方知卓搭話?


    “跟孟裏鬧別扭了?”


    “沒有。”


    方知卓翻著書沒抬頭,溫蔚揚也不是多話的人,就沒再多問。剛扒了一口飯,就聽見第一排的同學無可奈何的喊他。


    “溫蔚揚,討債的又來了。”


    溫蔚揚眉毛微微一挑,鎮定自若的吃了兩口飯,走到門口把塗林擋住。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別再來了,你沒長耳朵還是聽不明白人話?”


    “我是來請教問題的,這題我不會做。”


    塗林耍賴皮的能耐足有十乘十,跟溫蔚揚賤兮兮的遞過他的練習冊,溫蔚揚卻根本不買賬,扶了扶眼鏡,冷靜自持。


    “孟裏不是讓你有不會的找方知卓?他在呢,讓他給你講。”


    “不行!我就要你給我講!他講太快了我聽不懂,而且我認主的,別人給講這知識不進腦子。”


    溫蔚揚冷笑一聲,轉身就要走。塗林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拽著人褲腿就不鬆手。


    “你不能不管我啊溫蔚揚!你沒有良心,你不是人!”


    恁是a班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學生們也被塗林逗了個好歹,畢竟高大帥氣的少年在地上撒潑耍賴的樣子確實不算難看,反而還挺有意思的。


    “你給我起來,你不要臉我還要。”


    溫蔚揚平時文氣很重,也很少說重話,這回是真的被塗林惹惱了。


    “你不教我我就不起來。”


    塗林似乎要把二皮臉貫徹到底,溫蔚揚拿他沒轍,趕巧老楊正拿著教案過來,看見塗林,眼珠子都快綠了,拎著脖領子就把人拽了起來。


    “b班的塗林是吧?我就納了悶了,你們班周老師沒告訴過你少來我們班攪和?行,他不教育你,我替他教育。”


    老楊左右開弓,塗林假模假式狼哭鬼嚎求饒。


    “楊老師,楊老師別打了,我這就走,這就走還不行麽!”


    塗林委委屈屈的告饒,從老楊手底下一溜煙的跑了。到底是別的班學生,老楊也懶得多教育,轉頭開始教訓溫蔚揚。


    “溫蔚揚,我告訴你多少次了,那塗林就是個混子,你跟他能混出什麽好來?”


    溫蔚揚規規矩矩的回了座位,老楊剛欣慰一笑,就見人拿著好幾本練習冊又走了出來。老楊伸手攔住他的去路,厲聲道。


    “你幹什麽去?”


    溫蔚揚神色平靜看他,從練習冊裏拿出一張成績單遞過去,上麵白紙黑字,雖然是萬年老二,但成績依舊可圈可點。


    “我沒耽誤學習,老師就別操心了吧,而且現在是午休時間。”


    溫蔚揚拿著練習冊走了,老楊鼻子差點氣歪。


    “現在的學生都他媽什麽毛病!”


    沒地方發火,隻能跟底下那幫忍氣吞聲的小韭菜撒氣。


    “看什麽看!不然你們就都給我考第一第二,不然就都給我好好學習!課代表,加三張英語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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