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就好像顧楊是個始亂終棄的渣男似的。


    我也沒有要過你啊。


    ——暫時來說。


    顧楊這麽想著,對於謝淩秋的視線不閃不避。


    謝淩秋頭一次感覺顧楊這種油鹽不進的性格竟然這麽難搞。


    本身,顧楊被動,他主動就好了。顧楊不愛說話,他來說就好了。顧楊冷冷清清的,他來熱鬧就好了。


    本身應該是這樣的。


    謝淩秋注視著顧楊,挫敗無比的意識到——也許他根本沒能對顧楊產生丁點的影響。


    不過也是。


    共同相處才兩個月出頭的時間,還大都是自己忙自己的,沒那麽多時間相處,又哪來的影響。


    謝淩秋垂下眼,看著被他扔在書桌上的文件,深吸口氣,還是重新拿了起來。


    謝淩秋做實驗的證據並沒有那麽好搜集,尤其是顧楊並沒有通過情報部門去做這件事。


    顧楊用的是他自己的人手。


    好歹紮根軍部和帝都這麽多年,說沒點自己的隱秘人手,那肯定是騙人的。


    顧楊暫時還沒準備讓帝國方麵知道謝淩秋的事情。


    他說了,等事情發展得差不多了,才會將這份起訴書送出去。


    但等到事態成熟的時候,謝淩秋大概已經不再是輕易能夠撼動的,一個小小的少校了。


    顧楊給足了謝淩秋準備時間。


    但謝淩秋卻從手裏這份文件裏看到了過河拆橋和卸磨殺驢的味道。


    “你準備等我把研究成果都交出去之後再告我?”謝淩秋幾乎要氣笑了,“這種事情你也能做得出來?”


    顧楊不為所動。


    他掀了掀眼皮:“人得為自己的錯誤負責。”


    謝淩秋問:“既然你認為這是錯誤的,那你為什麽還幫我?”


    “因為你的成果可以幫助到大部分人。”顧楊十分冷靜,“但為了大部分人犧牲小部分人群,本身也是錯誤的。”


    謝淩秋笑了一聲。


    他想起那一個月的時間裏,曾經小心護持著他,教會他行為常識的顧楊。


    謝淩秋從未想過,顧楊的刀尖有一天會指向他。


    ——明明時至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顧楊。


    事情的發展,不應該是這樣。


    顧楊怎麽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才是。


    謝淩秋並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他撐著麵前的書桌,湊到顧楊麵前,麵上浮出幾絲宛如濃稠蜂蜜的甜膩神情。


    但與臉上的笑容相反,他再開口時不再是那副軟綿綿的甜蜜語調。


    而是顧楊記憶之中的那種無機質的、充滿金屬質感的、沒有活氣和波動的音調。


    “你的變化真是令我驚訝,顧楊。”謝淩秋這樣說道。


    顧楊掀了掀眼皮,慢吞吞地:“不,我並沒有太多的變化,是你的變化令我驚訝,淩秋。”


    謝淩秋愣了兩秒。


    而後意識到顧楊這話的意思,驚愕的睜大了眼。


    “我不記得我教過你這些。”顧楊說。


    他想起搜集來的謝淩秋的罪證。


    人體試驗也好,違規洗錢也好,發展私人警備勢力也好,進行一些灰色和黑色的交易也好。


    也許是因為做得太多,這些事情已經被謝淩秋當成了再普通不過的日常。


    甚至都不值得跟顧楊提上一嘴的那種。


    就好比人不會特意去形容自己吃飯的時候是如何咀嚼吞咽一樣。


    謝淩秋也絲毫不覺得那些能夠讓他在死刑和終身監.禁的邊緣反複橫跳的罪名,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地方。


    “我從來不曾教過你這些,淩秋。”顧楊抬起眼來,“我是教過你,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小小的違規無傷大雅,但你這已經超出正常的違規範圍了,這是犯罪。”


    樹挪死,人挪活。


    這並不是顧楊在重逢之後教他的。


    這是顧楊在貧民窟的那一個月裏教他的,是作為塑造謝淩秋個體行為邏輯的基準之一教給他的。


    但在後來,謝淩秋一次次跨過了這根準繩,得到了利益,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任何東西。


    於是這條準繩就漸漸的變得可有可無。


    最終還留在謝淩秋心裏,作為一切的出發點和落點的繩索,隻剩下了顧楊本人而已。


    顧楊想起來那時候的事了。


    謝淩秋感到了幾分超出掌控的慌張。


    他什麽時候想起來的?


    他為什麽不告訴他?


    他做的那些事情,顧楊又已經悄悄了解多少了?


    謝淩秋張了張嘴,眼中閃過退讓與心虛,頗為緊張的站直了,垂落在身體兩側的手握成拳:“我……”


    顧楊看看謝淩秋倏然改變的態度,輕輕敲了敲桌麵:“這是錯誤的,你明明很清楚。”


    “我隻是違反了規矩,但我做的事情並沒有錯。”


    謝淩秋仍舊是這麽認為的。


    他看著顧楊,在意識到自己一路走來,扔掉了許多顧楊當初塑造他時定下的基準之後,心中便升起了許許多多的心虛來。


    剛剛那股理直氣壯的怒意像是被戳破了的氣球一樣,迅速萎靡消失,隻留下從胸腔蔓延到指尖的冰冷和麻癢。


    慌慌張張的,不知應該怎樣應對。


    但他仍舊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


    他需要實驗成果,而那些人需要吃穿,他給了他們一個選擇,公平交易,有什麽錯誤。


    隻是在顧楊、在大眾眼裏不應當而已。


    彼此雙方都沒有意見,你情我願的事情,關外界這些人什麽事。


    站在道德的高地上來指責那些要餓死凍死的人違背了規則,有意思嗎?


    “我隻是想……”謝淩秋有一瞬間露出些許退卻與慌亂,但很快又堅定下來,“我隻是想能夠對你有所幫助。”


    “是,我很感謝你做的這些。”顧楊不急不緩,“但錯誤依舊是錯誤,你仍舊需要為此付出代價。”


    “我不要!”


    謝淩秋垂下眼,避開顧楊的視線:“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回到你身邊來,我不要去監獄。”


    顧楊看著謝淩秋,正準備說話,就聽到謝淩秋開口。


    “我不會上軍事法庭,也不會進監獄。”謝淩秋說,“你帶我走進社交圈,作為我的教導者和擔保人,我出事了,你也會蒙羞。”


    “我是不會讓你的履曆有汙點的,更不會成為你的汙點,顧楊。”


    謝淩秋將這份文件扔到自己的影子裏,惡狠狠地:“你想都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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