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楊把剩下的那些情報也看完,然後關掉了終端。


    旁邊江樂看看他:“怎麽了?”


    “……沒什麽。”顧楊搖搖頭,抬腳向家裏走去。


    謝淩秋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偏頭看過來,目光觸及顧楊時,整個人便笑成了一團暖融融的太陽。


    “老師!”他高興的揮了揮手,從陽台欄杆上蹦下來,轉頭鑽進了屋裏。


    “這小鬼思想挺歪的。”江樂小聲說道,“查過他了嗎?”


    “還在查。”顧楊答道,“入伍之後的履曆看著沒有什麽不對。”


    “還沒查清楚就扔給你,這麽急啊。”江樂說完,想到顧楊的特殊性,又想起青黃不接的軍部,又覺得能夠理解了。


    隻是謝淩秋剛剛的發言實在是有點歪。


    江樂有些擔憂,問顧楊:“你心裏有數吧?”


    “還算有點數。”顧楊說著,把終端收了起來,“野路子出身肯定會有點歪,這正常。”


    江樂想了想,覺得也是。


    別說謝淩秋了,就算是顧楊自己,以前的三觀也歪七扭八的。


    顧楊剛從貧民窟裏爬出來入伍的那段時間裏,腦子裏是沒有什麽法律概念的,對不殺戰俘這個規矩也不懂。


    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麽敵人投降了就不能殺了,也不明白很多命令為什麽是生擒敵方首腦,要將對方送上星際聯盟法庭進行審判,而不是直接宰了示眾。


    不痛不癢的□□哪裏有直接殺了示眾來得有震撼性。


    顧楊地位還低的時候,是從來不搭理那些不殺戰俘的命令的。


    直到他被謝與元帥看中,決定著重培養之後,這個思想問題才被發現。


    老元帥辛辛苦苦花了近十年的時間,才把他這歪七扭八的觀念給掰過來。


    尊重每一條生命。


    記住每一次犧牲。


    暴力不能淩駕於法律之上。


    做事要講規矩而不是隨性而為。


    被老師反複敲打了十來年,顧楊才終於想明白了這些個道理。


    謝淩秋隻是覺得人死了就沒有價值了而已。


    這跟他的出身有很大的關係。


    畢竟是個把人當實驗材料使用的地方。


    實驗者會認為報廢的實驗材料有價值嗎?當然不會。


    這種對死者毫不尊重的態度,自然就會影響到謝淩秋。


    顧楊倒是完全能理解謝淩秋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多讀讀書,慢慢來,這種事情急不來的。”顧楊說著,抬手推開了門。


    謝淩秋站在門口,拿著個筆記本,美滋滋的塞給了顧楊。


    “?”顧楊疑惑的接過,“什麽?”


    “作業!”謝淩秋高興地答道。


    顧楊眉頭一跳:“今天的課程提前完成了?”


    “是啊。”謝淩秋笑嘻嘻地點了點頭,又抱怨,“老師你回來得好晚啊。”


    “這次已經很早了。”江樂插嘴說道,“今天來的人還比較多。”


    顧楊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今天來的人的確不少,隨著年紀漸長,家族越來越龐大,來掃墓的人漸漸的就越來越多了。


    “等到人再多一點的時候,我就不適合再去了。”顧楊說道。


    江樂一頓,沉默地坐在了餐桌邊上,看著坐在他旁邊低頭翻謝淩秋作業的顧楊,微微歎了口氣,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成年人的世界好難啊。”


    “沒辦法的嘛。”顧楊慢吞吞地說道,“都不容易。”


    雖然那些帶著家人來的人都很默契的不會靠近顧楊,但是這不是他們自覺就能解決的問題。


    情報部門安保部門已經很忙了,沒必要再給人家增加工作量。


    江樂自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他有些泄氣的趴在桌上,瞄著顧楊手裏的筆記本。


    謝淩秋的字很醜。


    一看就是根本沒有練過的。


    顧楊看著這密密麻麻的狗爬字,沉默下來。


    謝淩秋交上來的是戰術分析的作業。


    顧楊粗略的翻過一遍之後,抬眼看向了謝淩秋。


    謝淩秋坐在他對麵,兩手撐著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臉上的笑容像朵花一樣燦爛。


    “怎麽樣怎麽樣!”謝淩秋滿臉期待,仿佛一隻亟待主人誇獎的狗狗。


    顧楊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在謝淩秋尾巴都要翹上天的時候,說道:“重寫。”


    謝淩秋一愣。


    “字太醜。”顧楊把筆記本推了回去,“要麽練字,要麽別用手寫了。”


    “……”謝淩秋瞅瞅自己的字,鼓起了臉,小聲嘀咕,“也沒有很醜啊。”


    江樂探頭過來看看,哇的一聲:“也就是我看不懂的程度。”


    謝淩秋看了江樂一眼,委委屈屈的把本子收了回來。


    飯後,謝淩秋跑去書房把自己今天的作業重新打了一遍,出來的時候卻發現不管是勤務兵、江樂還是顧楊都不見了。


    “五號?”謝淩秋喊了一聲。


    “中士匯報完工作就走了,中將和江大校去訓練場了。”五號說道。


    謝淩秋低頭看看自己手裏剛釘好的文件,語氣裏帶著點酸意:“他們關係真好。”


    “是的,少校。”耿直的五號應聲說道,“大校是個好人。”


    “嗯?”謝淩秋一頓,“怎麽說?”


    “大校是唯一一個會聽我講相聲,還願意給我當捧哏的……”


    五號話音未落,謝淩秋就無情的關上了家門。


    五號追出來,用院子裏的小喇叭說道:“不等別人說完話就離開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少校。”


    “哦。”謝淩秋索然無味的敷衍,“對ai本身也不需要禮貌吧。”


    五號義正言辭:“您這是種族歧視,少校。”


    “?”謝淩秋往訓練場走的腳步一頓,“那……你去告我?”


    “不,我要用相聲感化您。”五號拒絕了謝淩秋的提議,噠噠噠的唱起了快板。


    謝淩秋感覺頭都要炸了,腳步飛起,一路衝進了訓練場裏。


    江樂從前線退下來之後去了保密部門,轉了文職,身手退步了一些,但也依舊能跟顧楊走上幾個來回。


    謝淩秋一進訓練場,就看到江樂像隻貓一樣靈巧而輕盈的避開了顧楊的橫掃。


    與顧楊大多數時候正麵進攻、極偶爾出其不意的風格不同,江樂要更加的具有技巧性。


    謝淩秋旁觀了好一陣,發覺江樂每次中的招,都是被顧楊虛晃過去的假動作。


    而顧楊假動作之後的攻擊謝淩秋有印象。


    如果手裏有武器的話,隱藏在假動作背後的就是一擊斃命的殺招。


    ——這是謝淩秋還在貧民窟時,偶爾會見到的情景。


    顧楊哪怕離開貧民窟這麽多年了,也依舊有著那裏的影子。


    謝淩秋想起顧楊跟他相處的那短暫的一個月裏,對方在貧民窟裏依舊如魚得水,沒有任何不習慣的樣子,就仿佛他從未離開過一般。


    總有人說一個人的出身是刻在骨子裏無法改變的,指的大概就是這樣的例子。


    謝淩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垂著眼開始想,是不是他學得再像,也沒辦法成為真正的人。


    正在他這麽想的時候,謝淩秋聽到一聲悶哼,他抬起頭來,就看到江樂被顧楊扣在地板上,整張臉疼得扭曲,像條砧板上的魚一樣瘋狂掙紮蹬腿。


    “我不來了我不來了,我要回家!”江樂轉頭,看到站在一邊的謝淩秋,抬手一指的,“你欺負那小鬼崽子去。”


    他說完,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還沒等顧楊說什麽,拍拍屁股逃難似的跑了。


    謝淩秋轉身,看著江樂在顧楊家裏一路橫衝直撞暢通無阻,抿了抿唇,重新看向顧楊時,又收斂了露出來的那一點陰暗的嫉妒,笑嘻嘻的湊了過去。


    “我把作業打好啦!”他說著,卻沒有把手裏的文件遞過去,而是把文件扔到了一邊,然後撩起了袖子,“我剛剛從江樂大校那裏得到了一點靈感,老師要來練練嗎?”


    顧楊聞言,微微弓起腰腹,重心下沉,揚起頭,用手背擦掉臉上滾下來的汗珠,對謝淩秋勾了勾手指。


    謝淩秋呼吸一滯,目光飄忽的在顧楊臉上、脖子上流淌的汗珠上掃過,覺得渾身都癢了起來。


    顧楊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謝淩秋動作,露出了幾分疑惑:“?”


    “來啦!”謝淩秋深吸口氣,咽下喉間的燥癢,活動起來。


    結果得到了靈感,揚言要跟顧楊練練的謝淩秋,隻比昨天多堅持了三十秒,就再一次躺倒在了地上,哼哼唧唧的喊著疼。


    顧楊看他一眼,一語不發的拖出了自己的訓練菜單,開始補上了今天上午沒做的訓練。


    謝淩秋慢騰騰的挪到角落裏,靠著牆,看著顧楊從體能、射擊、體術一直練習到機甲模擬作戰和沙盤演練。


    他的目光從正在對陣的沙盤戰役上移開,看著顧楊渾身被汗水澆透,卻依舊站如蒼鬆的背影。


    顧楊的不甘與對戰場的向往,此時如同刀尖一般赤.裸而尖銳的刺進了謝淩秋的眼裏。


    他沉默地看著顧楊結束了訓練,看著他向他走過來,然後撿起了被他扔在一邊的戰術分析,隨意的坐在他旁邊,也不說話,隻是低頭開始翻閱起來。


    剛剛結束訓練的顧楊渾身散發著滾燙的熱度,連眼睫毛上頭掛著幾顆濕潤的汗珠。


    顧楊總是過度安靜。


    都不需要多久的觀察,隻是這麽短短幾天,謝淩秋就看出來了。


    這跟以前的顧楊不一樣。


    在之前的那一個月裏,都是顧楊不停的在對他說話,而他再多麽努力回應,也因為與正常人有所區別的思維而一頓一頓。


    那個時候,顧楊總是不厭其煩的教導他,不斷的重複著同樣的話。


    而現在,他卻不太去主動的訴說、對別人傾訴或者說教些什麽了。


    謝淩秋指尖微微抽動了兩下,想要說些什麽來活躍一下氣氛,就聽到顧楊問他:“你出生的那個研究所,在南89邊境星是嗎?”


    謝淩秋下意識點了點頭:“是的。”


    “那個研究所的名字是什麽?”


    謝淩秋眨了眨眼:“我不太記得,好像沒有名字,地下研究所能有什麽名字。”


    顧楊點了點頭,這跟情報部門得到的情報是一樣的。


    “研究所呢?”顧楊問,“你是怎麽離開的?”


    “怎麽突然問這個?”謝淩秋輕聲問道,“是情報部門想要確認的信息嗎?還是科研醫療那邊想要得到研究資料?”


    顧楊放下了手裏的作業,看著謝淩秋,不說話。


    這小鬼實在聰明。


    “因為如果是你的話,根本不會關心我這些嘛。”


    謝淩秋笑容燦爛地說道,仿佛並不介意顧楊的冷淡。


    “是我天賦失控,把整個研究所吃掉了。”


    顧楊一頓:“天賦會失控?”


    “是啊。”謝淩秋仰頭看著訓練場透明穹頂之上漏下來的星河,“本來就是研究天賦基因的實驗室,除了做基因解密和編輯的人體實驗之外,必然還有控製、激發和提升天賦的實驗嘛。”


    “實在是太疼啦。”謝淩秋軟綿綿地嘟噥著抱怨。


    他將落在星河上的視線收回來,轉頭看著顧楊,抬手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了那麽一小截空白出來。


    “隻比你忘記我,好這麽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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