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楊一直到睡前都在思考要不要退貨這個問題。


    他覺得謝淩秋這個人可能有點毛病。


    在第二天看到謝淩秋的時候他就更加這麽覺得了。


    天還沒亮。


    昨晚睡眠時間十分不健康的顧楊被ai叫醒,一睜開眼,就看到了ai投放在天花板上的監控畫麵。


    謝淩秋正仰頭盯著他家大門口的監控探頭,笑眯眯地衝攝像頭揮了揮手。


    “呀,顧中將。”還是那一口軟綿綿的調子。


    蒙雷帝星晝夜溫差有些大,在恒星還沒能重新升起時,氣溫都帶著些微的寒涼,正常而言,都是需要備上一件薄外套避免受涼的。


    謝淩秋現在站在顧楊家門外,除了腿旁邊放著個行李箱之外,什麽東西都沒有。


    就連他身上穿著的也是十分單薄的病號服,衣服上沾著點不知道是哪裏沁出來的血跡,臉色蒼白,嘴巴凍得烏青,一頭金發上沾著清晨凝聚的細小露珠,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風塵仆仆的狼狽。


    但他那一臉輕鬆寫意的笑容卻跟狼狽兩個字一點都沾不上邊。


    他看起來高興得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顧楊懵了好一會兒,深吸口氣,翻身坐起來:“你怎麽來的?”


    謝淩秋搖頭晃腦:“謝元帥給了我通行證,我偷溜出來噠!”


    顧楊套上拖鞋的動作一頓,無情道:“那你偷溜回去。”


    謝淩秋愣住,似乎沒想過自己會落到被拒絕的境地。


    他仰著頭,眼巴巴的看著門口的監控探頭,過了兩秒,沒忍住咳嗽了兩聲,喪氣的垂下了腦袋。


    他看起來像是犯了錯被主人懲罰關在門外的家犬,蔫頭耷腦的,可憐極了。


    顧楊麵無表情的看著投影,終於,還是趿拉著拖鞋離開了床。


    門外的謝淩秋聽到對講機裏傳來的動靜,兩眼一亮,剛垂下去的尾巴又重新晃得像台電風扇。


    “這位就是您的客人嗎,中將?”五號一邊調整著燈光一邊問道,“這真難得,我的數據庫裏,這是第一位新的房客,我可以申請調查他的資料嗎?”


    “可以,以及聯係醫院,告訴他們逃跑的病號在我這裏。”


    顧楊趿拉著拖鞋下了樓,卻沒有去開門,而是走進了洗手間裏。


    五號一邊給情報數據庫打申請,一邊打開了洗手間的抽濕器和水龍頭:“讓客人久等是不好的,中將,需要我為您開門嗎?”


    顧楊慢吞吞的洗漱:“讓他等著。”


    可他的ai似乎有自己的想法:“謝淩秋少校的情況看起來不太好。”


    “死不了。”顧楊看著鏡子裏因為睡眠不足而顯得有些萎靡的自己,打了個哈欠,不急不緩的洗漱起來。


    五號注視著在偌大的院子外邊滿臉期待的謝淩秋。


    “他看起來有點可憐。”


    顧楊不為所動:“他自己作的,忍著。”


    “好的,中將,早餐還是跟以前一樣嗎?”


    顧楊點了點頭。


    五號又問:“雙人份?”


    “不,單人份。”顧楊說道。


    五號重申:“少校看起來真的很可憐,中將。”


    “……”顧楊不答。


    直到他把毛巾扔進消毒櫃裏,慢吞吞地洗漱完畢,才趿拉著拖鞋往樓上房間走,一邊走一邊說道,“放他進來吧,順便問問醫院那邊,這小鬼的傷員餐怎麽配。”


    “傷員?”五號沉默了兩秒,停下了開門的指令,“可是根據我的掃描,謝淩秋少校健壯得像頭牛,中將。”


    顧楊腳步一頓。


    在院子外邊把顧楊跟ai的對話聽了個完完整整的謝淩秋,也是一頓。


    顧楊緩緩地抬頭看了一眼穿著大號病服,看起來無比虛弱,衣服上甚至還沾著點血跡的謝淩秋:“他……”


    “少校身上沒有明顯外傷,中將,我的健康監控係統顯示他身體的各項激素和活性都十分健康。”


    “血……”


    “經檢測那是雞血,來源是第三軍團駐地炊事班養的雞,中將。”


    “……”


    顧楊盯著牆麵上謝淩秋的投影,眉頭猛跳。


    謝淩秋滿臉無辜。


    他站在外麵並不能知道裏邊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但光聽也知道自己準備裝可憐趁機提前住進來的手段被徹底戳穿了。


    看到這麽可憐的傷員都沒有動惻隱之心放他進門,不愧是在疆場上縱橫數十年的中將。


    少校心中十分遺憾。


    他低下頭,伸手解開病號服,把帶著血跡的繃帶拆了,露出許多傷疤縱橫的身軀。


    傷痕十分可怖,但對於顧楊來說已經司空見慣。


    正如五號所說的那樣,他現在身上已經沒有外傷了。


    接著,謝淩秋重新扣好衣服,從病號服寬大的口袋裏摸出一張濕紙巾來,擦掉了嘴上和臉上那一片蒼白和青紫,露出無比健康的膚色和唇色來。


    “其實我出院了。”他軟綿綿地說道。


    五號的電子音莫得感情:“醫院回複說少校的出院手續還沒有確認,中將。”


    謝淩秋:“……”


    “滾回去!”顧楊無情地掛斷了對講機。


    謝淩秋會滾嗎?


    謝淩秋當然不滾。


    他不僅不滾,還幹脆地在顧楊家門口坐了下來,靠著他帶來的那個小行李箱,低垂著頭,一副被主人掃地出門的可憐模樣。


    在顧楊掛斷了對講機之後,五號才繼續說道:“但醫院那邊說他的確已經可以出院了,中將。”


    “哦。”顧楊冷淡的應了一聲,坐在餐桌前邊,看著放在一邊的終端,開始思考要不要現在立刻馬上聯係老師,把這個不省心的小鬼甩掉。


    五號給廚房的家居下達了製作早餐的命令,然後看看院子門口可憐兮兮的謝淩秋,又看了看正在盯著謝與元帥的號碼界麵沉思的顧楊,忍不住再一次開麥。


    “少校看起來真的很可憐,中將。”


    顧楊喝了口溫牛奶:“哪裏可憐?”


    “看起來。”五號答道。


    看起來。


    那的確是挺可憐的。


    顧楊安靜而快速的吃完了早餐,聽到五號對外邊的謝淩秋說:“少校,您想聽相聲嗎?我給您表演一段報菜名怎麽樣?”


    顧楊:“……”


    你這是還嫌孩子不夠餓呢。


    而很明顯的,謝淩秋並不想聽ai相聲。


    五號十分遺憾:“我已經為您通知醫院了,少校,離接您的醫護人員到達這裏還有五十八分鍾。”


    顧楊往聽著五號對著謝淩秋叨逼叨的說著話,甚至還配上了bgm,轉頭看了一眼大落地窗外隨著清晨的涼風抖落著露珠的花草,喊了一聲五號。


    “五號為您服務,中將。”


    顧楊說:“問問他到底想幹嘛。”


    “好的,中將。”


    過了片刻,顧楊就聽到了謝淩秋的聲音。


    “我沒想幹什麽。”對方的語氣裏透著十分明顯的委屈,“我出院要走好多程序,成功出院還要回部隊醫療部門報道,寫報告打申請走流程,全部處理下來最快都要五天。”


    的確。


    正常來講是不需要的,但謝淩秋的情況比較特殊一點。


    但這跟他偷跑有什麽關係?


    走流程而已,對謝淩秋本人又沒有什麽損失。


    “可我能跟中將學習的時間隻有三個月。”謝淩秋的聲音輕飄飄的,“我一天都不想浪費掉。”


    當然,這隻是最主要的理由。


    其次還有顧楊為他出麵作保就能完全省略掉那些流程的考慮,因為不管哪個部門,都會給顧楊麵子。


    再次,謝淩秋恨不得讓全星際都知道他跟顧楊關係匪淺。


    至少從現在開始,不淺了。


    ——他成為了顧楊的學生。


    這一點於他而言,比自己擁有了“謝”這個姓氏還要重要無數倍。


    顧楊掀了掀眼皮,覺得這小鬼很大可能是想要拿他當擋箭牌來擋掉一些亂七八糟的麻煩。


    又或者是想拿他的名頭,給以後鋪路。


    被利用這種事,顧楊是沒什麽所謂的。


    不用他的名頭幹壞事就好。


    顧楊咬著煙嘴,倦怠地說道:“放他進來。”


    “好的,中將。”


    五號打開了院門,開始給謝淩秋準備早餐,而顧楊坐在餐桌前,關掉了謝與元帥的通訊窗口,點了支煙。


    ai十分熟練的打開了換氣係統:“您看起來在想什麽不太好的事情,中將。”


    “嗯……”顧楊懶洋洋地應了一聲,被薄荷煙的氣味刺激著,看著緩緩升上去的嫋嫋白煙,神情有些微妙,“像謝淩秋這種迫不及待想被毆打的年輕人,還挺少見的。”


    顧楊已經說過了,他並不會教導他人。


    而他自己的學習方式,也都是自己從老元帥的蹂.躪之中吸取教訓,取長補短,自由生長。


    用他的老師,謝與元帥的話來講,就是顧楊並不適合走入學院去學習那些框框架架的套路。


    顧楊天分極強,作為顧楊的引導者,他需要的,隻有將無數大大小小的戰役重現在顧楊麵前,然後讓顧楊自己去摸索應對。


    模擬作戰輸再多次也無所謂,重要的是應對的經驗。


    而事實證明,謝與元帥的選擇是十分正確的。


    對於顧楊而言,要說正兒八經的學習,唯獨隻有老夫人作為體術總教教給他的,但那也跟無數次被暴打的經曆扯不開關係。


    而顯然的,兩位老人會同意謝淩秋跟隨他來學習這件事,就是認為謝淩秋可以走跟顧楊一樣的學習路子。


    學什麽都從被摁在地上摩擦開始。


    顧楊叼著煙,忍不住又含混著強調了一遍:“真少見。”


    五號聞言,將社區醫生的聯係方式提到了最優先級。


    “少校到了,中將。”


    顧楊應了一聲,看著門打開了,謝淩秋拎著那個行李箱走進來,換上了五號給他放好的拖鞋,噠噠噠的衝進了餐廳。


    “早上好,中……”謝淩秋話到嘴邊頓了頓,他眉眼一彎,輕快甜蜜地喊道,“老師。”


    顧楊微怔,這個稱呼對他而言實在有些陌生。


    他抿著煙,點了點頭:“早。”


    謝淩秋得到回應,就像是享受著主人溫柔愛撫的家犬一樣眯起眼來。


    他撐著桌麵,忍不住向顧楊湊得更近了些。


    一股苦澀藥品與甜膩糖果混雜著的氣味撲麵而來,帶著清晨特有的涼意。


    顧楊坐在他對麵,看著探出大半個身子,如今正自上而下的將他籠罩在陰影之中的謝淩秋,眯了眯眼。


    這個角度不可避免的讓顧楊想起了那場夢境。


    青年健壯卻遍布疤痕的身體遮蔽了窗外漏進來的微弱光亮,濕潤溫熱的空氣中,蜂蜜的香氣濃烈而甜膩。


    在一片黑暗裏,隻有朦朧的輪廓與青年人黏膩的撒嬌浮浮沉沉。


    顧楊闔上眼,深吸口氣,沉默地將燃盡的煙碾滅。


    謝淩秋看不懂顧楊漆黑的眼中翻湧著的是什麽,他正因貼近顧楊而心生歡喜。


    他笑嘻嘻的注視著距離他不過一掌的顧楊,探出指尖來點了點顧楊手邊的桌麵。


    顧楊毫不避忌的與他對視著,指尖微不可查的抽動了一瞬。


    桌麵傳導而來的震動之中都仿佛帶著謝淩秋身上那股清甜的香味,緊隨而來的,是他綿軟而拖遝的繾綣語調:“我有些疼,可以給我一個吻作為安慰嗎,中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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