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楊始終都沒有從謝淩秋身上察覺到什麽危險的氣息。


    正如謝淩秋所言,他大概是真沒什麽惡意。


    但顧楊還是拿武器頂著他的腦袋,另一隻手把拿著的檔案袋扔到了謝淩秋旁邊,掏出了一把新的激光武器,對準兩人腳底下的陰影崩了兩槍。


    纏著顧楊的陰影像是被火焰燒灼的紙片一樣卷曲萎靡,迅速縮了回去。


    “天賦?”顧楊甩了甩有些發熱的武器,重新插回腰間的革袋裏。


    謝淩秋眨了眨眼,乖巧地點了點頭:“應該是。”


    “唔。”顧楊用頂著謝淩秋腦袋的那一把武器輕輕敲了敲對方的額頭,說道,“解釋。”


    “我不知道。”謝淩秋坐在椅子上,微微抬頭自下而上的看著俯視著他的顧楊,一副極其無辜乖巧的模樣,“我才知道我有這個。”


    “謝淩秋,你可是以解鎖天賦基因為目的的人體實驗產物。”顧楊垂著眼,麵無表情地看著謝淩秋,緩緩地打開了武器的保險栓,“不要裝傻。”


    金發青年被微微使勁的力道頂得往後仰了仰頭,在顧楊冷冰冰地注視下,臉上輕鬆無辜的笑意終於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仰頭看著顧楊,吐出口氣,輕聲說道:“您真是變了許多。”


    顧楊想了想,沒有否認。


    人活這麽多年哪能一點不變呢。


    隻是他實在想不起來自己跟這小鬼有過什麽淵源,甚至於能讓對方說出這種仿佛與他相熟的話來。


    顧楊每天要接收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多了。


    他時不時的還要前往醫療部門進行腦域刺激,以確保他對虛幻夢境的記憶力,有很多不算特別重要的記憶就會在刺激下被夢境的記憶覆蓋,變得不那麽容易回憶起來。


    “我對你倒是沒什麽印象,小鬼。”


    顧楊漫不經心地說著,將話題拉了回來:“不要扯開話題,你的天賦,解釋一下。”


    謝淩秋輕輕哎了一聲:“這個問題比較複雜。”


    “我倒數三秒。”顧楊端著武器的手穩穩地,“三……”


    “就是普通的操縱影子而已!”金發青年麻溜的給出了答案,“用來收集情報很好用哦!”


    顧楊絲毫不為所動。


    真要是情報收集方麵的天賦,這小鬼最後一次任務就不會是以那樣醜陋的筆調收場了。


    “二。”


    謝淩秋張了張嘴:“……”


    “一。”


    “是吞噬。”


    顧楊準備扣下扳機的動作停下來,冷淡的端詳了對方許久,終於放過了謝淩秋的腦袋,慢吞吞的將手裏的武器插回了腰間。


    謝淩秋長出口氣,觀察著似乎解除了備戰狀態的顧楊,也跟著放下了舉起來的雙手,捧著藥杯,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顧楊。


    “您真的會開槍嗎?”他問。


    “會。”


    顧楊回答得相當幹脆。


    隻不過你今天肯定不會死在這裏,他想道。


    前夜裏的夢還沒有發生,謝淩秋至少是能夠活到那件事發生的時候的。


    謝淩秋心裏並不信顧楊會開槍。


    但他嘴上還是拖長了音調:“哎,好無情啊。”


    顧楊扯了扯襯衫的下擺,將腰上綁著的裝武器的革帶遮住,抬眼看向坐在一邊的謝淩秋。


    片刻,他才像是想起了什麽,命令道:“關於你的天賦,寫個詳細報告交上來,少校。”


    謝淩秋下意識地敬了個禮:“是,中將!”


    “還有。”顧楊看了一眼他手裏的藥杯,“喝掉,不許倒。”


    謝淩秋一頓,整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皺了起來。


    “很苦的啊。”他小聲抱怨。


    “……”


    因為藥苦就偷偷倒掉,你是還沒畢業的小學生嗎?


    顧楊無語了一會兒,摸了摸自己的褲兜,想起老夫人之前給他的那顆薄荷糖已經被他吃掉了,於是微微停頓了一瞬,轉頭走進了住院部裏。


    謝淩秋看著顧楊趿拉著拖鞋,顯出幾分頹喪意味的背影,先前麵對顧楊時那副活潑輕鬆的麵孔一點點的被收斂起來。


    他的目光跟隨著顧楊的身影,一直到對方消失不見,而後他收回視線,看向了手裏散發著苦澀氣味的藥杯。


    要說謝淩秋最開始對於顧楊這個人的了解,那是在很早很早的時候了。


    早到他在實驗室,還是作為一張剛剛被創造出來的白紙被管教員教導的時候,就曾經看過顧楊升任少將時的采訪。


    那時顧楊麵對無數將希望與未來寄托在他身上的民眾,自信驕傲又極盡絢爛。


    他說:“我畢生所求,便是作為一個戰士,一個英雄,保家衛國,開疆拓土,以身為劍盾,為帝國子民流盡最後一滴血!”


    年輕有為的少將軍裝筆挺,佩戴著諸多代表著榮譽的勳章,意氣風發,目光灼灼,像是一團冉冉升起金光萬丈的旭日,刺目耀眼,卻又令萬千人趨之若鶩。


    那是他最初對於“成為人”這一概念所心生的憧憬。


    哪怕過去這麽多年,那點劃破黑暗的光亮依舊是謝淩秋跌跌撞撞的攻克了“如何成為人”這一課題的起點。


    他也曾經跟顧楊有過非常短暫的接觸。


    那時的顧楊剛成為中將不久,並不是現在所見的這般模樣。


    謝淩秋旋轉著手裏的藥杯,被傍晚吹拂的風扯回了現實之中。


    他聞見草木的芬芳與他所喜歡的蜂蜜的甜味,還有從手中藥杯裏散發出來的,令他避之不及的苦澀。


    謝淩秋的臉又皺了起來。


    不想喝。


    但是顧楊讓他喝掉。


    謝淩秋心裏天人交戰。


    雖然總是被評價為幼稚,但謝淩秋並不喜歡苦味。


    更廣泛一點的來講,他並不喜歡醫院四處漂浮著的像極了研究室的氣味,藥品的苦味就更加令他不想觸碰了。


    還不如一針打下來,謝淩秋皺著一張臉把要被貼近了嘴唇,伸出舌頭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邊緣,渾身一個哆嗦,抬頭四顧,腳底下的陰影張開,當下就準備把這杯藥劑倒進他無所不吞的影子裏毀屍滅跡。


    結果藥水剛滾出去一滴,他就瞥見顧楊拎著個袋子,從住院部裏走了出來。


    謝淩秋縮回了手,對顧楊露出了如先前一般無二的甜膩笑意。


    顧楊走到他身邊,把袋子扔給了他。


    “什麽?”


    謝淩秋接住袋子,低頭看了看,發現袋子裏滿滿當當的裝著各式各樣的糖果,硬糖軟糖甚至還有甜味劑。


    “喝藥,喝完吃糖。”顧楊說道。


    “……”謝淩秋抬頭看他,呆怔片刻,攥緊了手裏裝滿了糖的袋子。


    然後在顧楊的注視下,一口悶掉了藥杯裏的藥,拆了一包水果硬糖,塞了一顆到嘴裏,乖巧的眯起眼來,對站在他麵前的顧楊搖起了尾巴。


    顧楊看他喝完了藥,又指了指他之前扔到椅子上的檔案袋:“你的新檔案,我先走了。”


    謝淩秋一頓,含著糖模糊不清地說道:“哎?這就走了?”


    顧楊露出了一個“不然呢”的疑惑神情。


    “顧中將沒有別的想問的了嗎?”謝淩秋放下手裏的袋子。


    他抄著那一口軟綿綿的音調,用近乎撒嬌的語氣說道:“我以前待的研究所,我在入伍之前的情況,我以前的一些經曆……如果是您的話,我都會說實話哦。”


    放屁。


    顧楊想。


    這小崽子十分鍾之前還在騙他天賦的事。


    再說了,這些是情報部門的工作。


    顧楊才懶得幫情報部門搞這些七七八八的工作,繁瑣又磨嘰。


    “沒興趣。”顧楊無情回應,轉身走人。


    “可我有問題想要問您。”


    謝淩秋坐在原地沒動,他咬碎了嘴裏的果糖,注視著顧楊背影的藍眼睛因為笑意而微微眯著,讓人看不真切其中的情緒。


    他問道:“十八年前,您為什麽會選擇上報您的天賦呢?反正查不出來,像我這樣隱瞞下來也無所謂吧?”


    顧楊腳步一頓。


    “我記得您說過,您的夢想是作為一個戰士,成為疆場上的英雄,這一點您明明完成得很好。”


    謝淩秋的聲音極輕:“您為什麽會選擇離開前線,退居後方呢?”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詢問過顧楊這樣的問題了。


    這種問題顧楊是有著一套非常官方的回答的。


    比如為了全人類的未來,因為天賦的特殊性,為了配合帝國對天賦方麵的科學研究等等等等。


    但隻有顧楊自己知道,這都是屁話。


    他偶爾能聽到自己沉寂許久的熱血驟然躁動,偶爾也會想起被他自己埋藏在層層夢境記憶之下的不甘和懊悔。


    顧楊認為自己並沒有回答謝淩秋問題的必要。


    但他覺得有點煩躁。


    還覺得這小鬼有點討嫌。


    他轉頭看了一眼謝淩秋,在對方的注視下,啟唇冷冷地吐出了四個字:“關你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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