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監護室的燈一直亮著。


    從綿陽到北京,林瀟瀟動用了南洋的私人飛機,這本老師老胡總準備的,歲數大了,她有些畏懼死亡,又控製不了愛玩的心,所以在幾年前就弄了這麽一家醫用的私人飛機,想著有點什麽事兒,可別耽誤了搶救,裏麵都是最頂尖的醫療救護機器,堪比一家私人醫院。林瀟瀟和蘇敏接到這個消息都傻眼了,部裏也給予了最大的幫助,一路綠色通道,與死亡在搶奪時間。


    蘇靖安也受了傷,雖然是些皮外傷,但是精神上的繃緊也讓她接近崩潰。


    從被送上救護車,又送上飛機,無論誰勸都沒用,她就要一直跟著高夕輝。


    高夕輝這一輩子沒什麽家人,簽字的時候也是頗為為難。


    醫生看著蘇敏:“是你親姑姑嗎?”


    蘇敏咬了咬唇,想著渾身血淋淋駭人的高夕輝,特別心疼。


    蘇靖安呆呆的坐在一邊,兩眼失去了焦距,林瀟瀟看的也是著急,她一直是個敏感的女人,她知道一旦高部去了,姑姑很有可能也不在了。


    眼前的情況比較特殊,還是部裏的領導來解決的,這事兒發生的太突然讓人猝不及,但是上麵還是第一時間快速反應,好在到目前為止沒有一人死亡,高夕輝的傷是最重的了。


    醫生似是想什麽,但是她看了這場景欲言又止,把蘇敏叫到了一邊去,“你們有個心理準備。”


    蘇敏聽了身子一抖,“醫生,醫生……我求求你,她……”


    醫生看慣了生死離別,但是有些話還是不忍心說出口,“病人顱內出血,身上的傷也不輕,整個右肩別說是骨折了……骨頭都斷了,算是我們重新接回去的……能不能過去,就看今晚了,從各大醫院的專家都過來了,我們會盡全力,隻是…… ”她看了看蘇靖安,“家裏人還是要有一定心理準備。”


    這一晚,所有人的心都在針尖上遊走。


    簽好病危通知書,就證明已經命懸一線了。


    蘇靖安坐在那,雕像一樣動也不動,蘇敏拿了熱水送到她的嘴邊,“姑姑,你喝一點。”


    她摸著蘇靖安的手涼的可怕。


    蘇靖安像是聽也沒聽見一樣,直勾勾的盯著手術室的門。


    林瀟瀟走了過來,歎了口氣:“姑姑,這手術要很久的,你不能這樣,如果……高部醒來,我們還要打鐵伺候她,你到時候要是倒下了,能夠放心把她交給別人嗎?”


    這話像是強心針,刺入了蘇靖安的心,她接過了蘇敏的麵包和水,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


    那一刻,蘇敏眼淚落下來了。


    姑姑並不是因為餓而吃飯,而是為了活下去,她努力的吞咽,嗓子像是有血一樣刺痛,她都顧不得了。


    灰灰……


    她一定不會拋棄她的。


    她一定不會就這麽離開她。


    她不會忍心讓她自責愧疚難過痛苦一輩子的,一定不會。


    強大的信念支撐,蘇靖安的精神一直保持高度緊張,半個小時過去了,手術還在進行,小蔣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她頭發淩亂,臉頰通紅:“怎麽回事兒,怎麽回事兒?”


    話剛說完,她一扭頭看著蘇靖安那一身沒來得及換下的帶血的衣服,小蔣愣了愣,眼淚不可控製的流了下來。


    蘇敏趕緊把她拽到一邊,“正在搶救,你不要哭。”


    姑父這一輩子,戎馬一生,什麽沒有經曆過,蘇敏相信她一定沒事兒的。


    小蔣呆呆的:“我……高部和我說好了,回來帶她吃麻辣香鍋的……我還給她買了朵朵的最新唱片……她……”眼淚成行往下落,她怎麽也想不到,那個一直笑嗬嗬慈愛的護著她的領導,不過是一天之間就進了搶救室。


    蘇敏本來還是勸小蔣不要難過的,可她這會眼淚也流了下來。


    是啊。


    老天爺啊。


    你為什麽這麽殘忍。


    高部多麽善良的一個人,一定要這樣對她嗎?


    頭部是最敏感的部位,也一直是醫學上最為棘手的問題。


    高夕輝是被房頂墜落的橫梁砸中的,雖然倒塌的牆麵有一定的緩衝作用,但到底是血肉之軀,怎麽能經受這麽大的衝力。


    手術足足持續了八個小時。


    手術燈滅了。


    醫生從病房走了出來,大家一下子圍了過去,蘇靖安沒敢動,她的身體像是被凍結了一般,她害怕……害怕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醫生摘掉口罩,歎了口氣:“活是活下來了,但是什麽時候醒來不知道,今晚也是一個坎兒,如果能過今晚,一切還好說,如果過不去……”她看了看幾個人,點了點頭。


    有些話,不用多說。


    像是高夕輝這樣的年齡,受到了這麽大的創傷還能活下來已然不容易。


    醫生和林瀟瀟認識,她私下跟她說:“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這位領導就是醒過來了,也很有可能有許多並發症,不瞞你說,林總,我們上個月剛經曆了同樣一台手術,那人醒來的倒是快,隻是誰都不記得了,而且生活不能自理了…… ”


    林瀟瀟深吸一口氣,壓抑著心裏的慌亂,“有臨床這樣的,恢複正常的嗎?”


    醫生點頭,“自然是有,雖然有各種各樣的並發症,但也有很快恢複的,這個主要是個體的差異,還有人活下去的意念,這個時候家人的幫助就最為重要了,得讓病人有強力的求生欲望。”她歎了口氣,“但是我聽說,她是個孤兒。”


    林瀟瀟咬了咬唇。


    求生欲望。


    她轉頭,把目光落在了蘇靖安的身上。


    一個小時後。


    蘇靖安換上了無菌服,她走進了icu重症監護病房,看著曾經那滿是笑容的人如今身上插滿了管子,頭上的繃帶裹的已經看不出樣子,她坐在那說好了不哭的,可是眼淚還是控製不住的落了下來。


    二十分鍾前,小蔣聽見醫生的話之後,她回了高夕輝的家一趟,拿了一封信遞給蘇靖安:“這是高部兩年前放我這兒的。”


    蘇靖安眼淚還在眼裏,她凝視著小蔣。


    小蔣也是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高夕輝對她有提攜保護知遇之恩,看她這樣,小蔣就像是自己的家人一樣的感同身受,隻是當年高夕輝把這封信鄭重交給她的場景,她忘不了。


    那時候,高夕輝每天都很忙碌,奔波於西藏、新疆、北京三個地方,經常要處理一些極端事件,她害怕自己有一天有什麽事兒,就提前把遺書寫好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就把這個交給蘇局。”


    小蔣如同燙手山芋,“我不要,您還這麽年輕。”


    “拿著。”高夕輝淡淡的:“要是真有那麽一天,你別光顧著哭,小蔣,死亡對於我來說不可怕,相對的也是一種解脫,我這一輩子啊……太累了。”


    又太傷了。


    高夕輝感覺其實要是按照人的精氣神兒來算,她的生命造就定格在26歲那年,蘇靖安推開她那一刻。


    沒了她,她的人生再無璀璨瞬間。


    蘇靖安的手顫抖,她打開了信封,高夕輝的字一如既往的灑脫。


    ——安安,如果你打開這封信,那麽就代表我有很可能已經over了,不然,我怎麽還有勇氣在這樣叫你一聲“安安”?


    往事不可追,也許真的到了生死離別那一刻,我才會如此的釋然吧。


    年少輕狂那些歲月,我從沒有忘記,愛過你,恨過你,原本狠心想著這一輩子與你再無瓜葛,你的喜怒哀樂我不再參與。


    可不曾想,當我提筆,想起自己真的到了離開那一天,最不放下的還是你。


    你要嘲笑我的吧,我大抵也看輕了自己。


    愛,就是要讓一個人卑微到塵土裏。


    安安,我愛你,用了一瞬間愛上了你,用了一輩子想要忘記你,卻還沒有成功。


    我若離開,沒有什麽心願,希望你一切安好,不要再活在內疚與自責之中。


    直到這一刻,我也可以說一聲,我不恨了,往後餘生,希望你一切都好。


    那樣,在天上的我也會放心吧。


    我的全部存款都在你和我在天涯海角的小抽屜裏麵,這些年,我的工資都存在了裏麵,我沒有什麽可眷戀的,隻是救助了四個一樣無父無母可憐的孩子,密碼依舊是你的生日,我若真的沒了,你記得,要把錢定期打給他們,護著他們一路成長。哦,對了,還有小蔣,她也是一個極其可憐的孩子,若可以,你照顧她一下。


    曾經,有人告訴我們,人死後經過忘川台時,孟婆會給她一碗孟婆湯,前塵往事,就此灰飛煙沒。


    我如果拿到那湯,是否真的會將你徹底忘記?


    嗬,安安,你怕是不信,就算是傷痛,因為是你給的,我也不想忘記。


    畢竟,我這一輩子,除了你,再沒有什麽值得回憶留戀的。


    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做出那種沒事站在你床頭嚇唬你的事兒,我大概隻會偷偷的瞧瞧你,入你的夢,再去感受一下那讓我錐心刺骨的年少時光吧。


    多麽想……在聽你叫一聲灰灰。


    多麽想……從西藏回來後的一切都是個夢,你還是和西安站在那,等著我。


    多麽想……擁有曾經的幸福。


    好了好了,我不想了,絮絮叨叨的你也煩了吧。


    原諒我吧,也隻有在遺書裏敢這樣放肆的與你說一說知心話了。


    淚水打濕了紙張,蘇靖安趴在高夕輝的床邊,哭的痛徹心扉,她渾身顫抖,幾乎起不來,這一字一句,簡直把她的心掏出來。


    “灰灰,活下去……醒來,隻要你醒來……這往後餘生,我們再也不要分開。”


    她不敢碰高夕輝的身體,隻能摸一摸她的手:“我求你,求你醒來,讓我親口對你說一句對不起……求你,讓我去補償,對不起……當年,是我不對,是我退縮了,沒有選擇和你一起麵對,你醒過來,你想知道的,我全告訴你,灰灰,這一輩子,除了你,我再沒有愛過別人,求你,求你別把我一個人扔下……”


    床上的高夕輝沒有動,她躺在那,安靜的躺著,麵色蒼白如紙,就好像睡著了一般。


    唯有一行清淚,順著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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