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要給江尋昱冷靜的時間,許久沒有見麵,季餘舟還是免不得擔心小孩兒的狀況。畢竟再怎麽聽人報告,看照片,也比不上實打實地見上一麵,更何況……季餘舟清晰地記得分別時江尋昱眸中的繾綣與期待,不忍心過分苛責。


    他特意加快了視察的進度,終於抽空得以回去一晚。


    季餘舟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他第二天還要返程,哪知一直等到月明星稀時,屋裏依舊空蕩蕩的,不見江尋昱的身影。


    季餘舟毫不猶豫地定位了江尋昱通訊器的位置,這才發現,坐標竟然是α星主城區一家定位高端的酒吧。


    他的眉心蹙起。


    季餘舟對酒吧沒什麽偏見,隻是不過幾月未見,原本乖乖巧巧放學留在學校學習的小孩兒就學會了跑去聲色場所尋歡作樂,季餘舟莫名有些不快。


    他隨即命令司機開車趕往酒吧的所在地,待到他在包房裏看到江尋昱的時候,小孩兒正趴在桌子上呢喃著不知在說些什麽。


    季餘舟上前拍拍他:“……尋昱?”


    江尋昱低著頭哼哼了兩聲,沒有絲毫要回應的意思。


    季餘舟無奈,抬手把人架了起來。


    包廂裏,在季餘舟進門的那一瞬間就安靜了下來,站在門口的人當機立斷關掉震耳欲聾又動感十足的音樂,全部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愣愣地看著季餘舟的動作。


    看著他溫柔又無奈地對江尋昱笑了笑,然後扶著他一步步走出包間。


    “抱歉,尋昱喝醉了,我先領回家了。”


    ……


    包廂的門被帶上。


    一秒,兩秒,包廂裏沉寂了三秒,沸騰了起來。


    “臥槽?!!!!!你快掐我!!!我沒有看錯吧?!!!!活著的季上將?!”


    “你怎麽說話呢!?什麽叫活著的???”


    “抱歉抱歉,我就是太激動了,我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季上將,他真的好有氣質啊,隻是那麽隨便瞥了我一眼,我就不敢動了!”


    “誰不是啊!!!我心髒都快停止跳動了!!!”


    就在江尋昱旁邊,眼睜睜地看著季餘舟修長的手指扶上江尋昱肩頭的沈丘陽石化了。


    他自言自語道:“現在就算是季上將親自來告訴我,他們之間真的沒什麽,我也不相信了……”


    *


    出了酒吧,外麵清爽的風和偶爾傳來的蟬鳴聲讓江尋昱稍微清醒了些,他抬起眼,朦朧地看著自己身上的人。


    熟悉又陌生,像極了他的夢中人。


    江尋昱眯著眼睛,試探著喊了聲:“……季先生?”


    “嗯。”


    季餘舟淡淡應了聲,抬眼時正對上江尋昱迷蒙的眼。


    小孩兒湛藍的眼睛裏滿是霧氣,臉頰一片緋紅,像是酒吧裏他麵前那杯沒喝完的粉嫩的桃子雞尾酒一般。


    季餘舟突然有些慶幸,江尋昱一直是帶著大大的兜帽的。


    如此繾綣旖旎的景象,隻落入了他一人的眼。


    季餘舟架著迷迷糊糊的江尋昱坐上車。


    江尋昱一杯就倒,酒品倒是不錯,坐上車之後就乖乖坐在那裏,腰挺得筆直,雙手放在一蓋上,腦袋微微歪著,眼睛倒是睜得像銅鈴一樣。


    季餘舟有些好笑:“困了就睡吧。”


    江尋昱理所應當道:“我醉了,所以才能看到季先生……閉上眼睛,就看不到了,我想多看一會兒。”


    大約是因為醉酒的關係,他的話比之前多了不少,吐字也沒有之前清晰,奶聲奶氣的。


    季餘舟有些心疼,也不忍心再跟他算這筆跑來酒吧的賬,讓江尋昱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吧,我就在這裏。”


    一路平穩。


    江尋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季餘舟沒叫他,把他抱著走進房間。


    口袋裏的通訊器突然響了起來,季餘舟怕吵到江尋昱,把人先放在一旁的沙發上,起身去到一邊接通通訊器。


    通訊請求是黎含秋發來的,她溫柔的嗓音傳來:“回家了?”


    “嗯,”季餘舟頷首,下意識地轉身看一眼身後的江尋昱,“剛到家。”


    隔著通訊器,黎含秋看到季餘舟身後那一團小小的身影,聲音壓低了些:“沙發上是尋昱嗎?怎麽睡那裏了?”


    季餘舟擰眉,無奈地捏著自己的鼻梁:“小孩兒不知道怎麽跑到酒吧去了,喝了點酒,喝醉了,剛接回來。”


    黎含秋眉頭也皺了一下,隨即鬆開:“尋昱長大了。”


    她笑笑,反而安慰季餘舟:“這是好事,你不用這麽緊張。”


    兩人又閑聊兩句,黎含秋問道:“對了,軍團那邊應該已經發下去見習地點意向申請書了吧,你看尋昱選哪裏了嗎?”


    季餘舟搖頭:“還沒。”


    黎含秋勸道:“他一向聽你的話,你就和他說讓他留在主城區嘛,這樣方便照顧,多好。”


    “媽,”季餘舟的語氣裏滿是無奈,“您也知道尋昱長大了,他不可能永遠留在我身邊……”


    這邊說話的聲音似乎有些大,在沙發上的江尋昱哼哼了兩聲,季餘舟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他願意出去見見世麵是好事。”


    黎含秋爭不過季餘舟,隻好輕歎口氣:“你這是何必呢。”


    “……”


    季餘舟不欲在這個話題上與黎含秋多言,含混兩句,囑咐黎含秋早點休息,便匆匆掛斷電話。


    他走回沙發旁邊,發現江尋昱已經坐了起來,雙手抱著膝蓋縮在沙發的角落裏,小小一團。


    他的語氣不自覺地軟了點:“剛才吵到你了?抱歉,回……”


    “季先生,”江尋昱第一次在季餘舟說話的時候打斷他,他抬起眼,湛藍的眼睛裏積攢了一汪清泉,晶瑩的閃爍著,隨著睫毛的顫動滑落下來。


    江尋昱聲音顫抖著問道:“為什麽……我不能永遠留在您身邊?”


    江尋昱神誌迷迷糊糊,偏偏聽清了季餘舟說的那半句話。


    他還以為麵前的季餘舟是自己酒後的幻覺,不由得心生幾分憤懣。


    為什麽即使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季先生依舊要趕走自己呢?


    一直以來壓在心底的不安焦慮終於借著酒勁爆發出來,他的眼淚倏然而下,哭得鼻尖都紅了,他的聲音嗚咽著,話全都含在了嗓子裏:“季先生,求您不要趕我走,我、我喜歡您……喜歡您……喜歡……”


    隱忍許久的感情終於找到了一個薄弱的突破口,如泄洪,如雪崩,傾瀉出來。


    江尋昱借著酒勁,爬起來,做了自己一直以來想做卻不敢做的事。


    他翻身把季餘舟壓在沙發上,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在季餘舟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一觸即離,卻如星星之火。


    室內的空氣燥熱起來,季餘舟正欲推開江尋昱的手頓了一下,停在半空。


    江尋昱整個人趴在季餘舟身上,手毫無章法地胡亂摸索著,小聲哼唧:“季先生……我喜歡您。”


    一秒,兩秒。


    江尋昱不知道摸到了哪裏,季餘舟猛然伸手捉住那兩隻白皙的手,把它們禁錮在自己的麵前。


    “……江尋昱!”


    他的語氣難得嚴肅,甚至連名帶姓叫了江尋昱的大名,“你冷靜一點。”


    江尋昱使勁掙紮了幾下,沒掙脫,腿一軟,喘著氣坐在沙發上,呼吸逐漸平整下來,他的麵頰還是紅撲撲的,眼睛卻逐漸朦朧起來,原本清澈的藍色上沾了一層水霧。


    他倚靠在沙發上,慢慢又睡了過去。


    季餘舟盯著江尋昱的睡顏看了許久,默不作聲把他抱回房間。


    *


    淩晨三點,季餘舟沉默著點燃一支煙。


    氤氳的白色煙霧模糊了視線,橘紅色的火焰在沒有開燈的書房若隱若現,季餘舟深深吐一口氣,掐滅煙蒂。


    他沒有煙癮,隻是借此來保持清醒。


    江尋昱的動作沒有輕重,剛才胡亂摸索的時候,雙手滑入了他的腰際。


    小孩兒嘴唇的柔軟溫熱的觸感還停留在皮膚上,季餘舟可恥地硬了,才會這麽著急地推開他。


    他不得不承認,他對於這個讓他一次次改變原則的小孩兒產生了欲望。


    不,其實早就不能叫他小孩兒了,隻不過季餘舟一直在給自己做心理暗示,告訴自己江尋昱還小,不過是個小孩子。


    他下意識地忽略掉自己對江尋昱日漸變質的感情。


    他從小獨立,早就適應了一個人,卻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也開始習慣身邊有一個沉默但乖巧的小孩兒。


    回想起自己曾經帶小孩兒回來的目的,季餘舟依舊心覺諷刺。


    他的所有陰謀算計、鐵血手段,全都敗給了小孩兒一顆赤誠無暇的心。


    大約正是因為處處算計,才不知不覺的在意,最後自己都淪陷下去的吧。


    鼻腔中還殘存著些許煙草的香氣,季餘舟苦笑一聲,這大概是上天一直以來對他冷酷無情的報應。


    他知道江尋昱喜歡自己,也清楚的知道這喜歡是建立在謊言與無知之上。


    最初收養小孩兒的目的、那些曾經刻意為之的溫柔,此時都化作了一根根細而長的銀針,深深刺入季餘舟的心髒。


    季餘舟望著窗外,一夜未眠。


    *


    江尋昱倒是一夜黑甜無夢,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醉酒後的腦子還不大清醒,江尋昱暈暈乎乎地下樓,當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季餘舟的時候,大腦瞬間當機。


    他的臉刷地一下白了,牙關顫栗著,話從牙縫裏擠出來:“季、季先生……您是什、什麽時候回來的?”


    季餘舟深深地看了江尋昱一眼:“昨晚。”


    昨晚的一切一直在江尋昱的腦海中,曆曆在目,但他從未想過,那竟然不是夢境。


    江尋昱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覺得嗓子好像被什麽東西黏住了,任何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就這麽站著,一雙眼睛無措地看著季餘舟。


    看著小孩兒澄澈的眼睛,季餘舟輕歎口氣:“過來坐吧。”


    江尋昱咬著嘴唇點點頭,在季餘舟對麵坐下。


    “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嗎?”


    江尋昱身子顫了一下,連忙道歉道:“對不起季先生,我……”


    昨晚他說過的話似乎還殘留在唇邊,如今清醒過來,也覺得荒唐。


    最終,江尋昱咬了咬牙,聲音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我昨晚……喝醉了,您不要當真。”


    喜歡沒什麽好解釋的,可是……在麵對這麽好的季先生的時候,他沒法不自卑。他的身世,他的異於常人被人嫌惡的眼睛……他真的有資格喜歡季先生嗎?


    季餘舟眸底閃過流轉的火光,須臾,又消失不見:“尋昱,明年見習,你要不要去別的軍團看看?”


    江尋昱一愣,下意識道:“求您不要趕我走……”


    季餘舟別開眼睛,不去看小孩兒緊張地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你從前在福利院長大,然後就一直在我身邊,也該出去見見外麵的世界。”


    這是他經過一整晚的思考才下定的決心。


    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季餘舟都不會考慮這麽多,可是偏偏是江尋昱,偏偏是這幹淨純粹的小孩兒,季餘舟不忍心在他還未見過外麵的世界的時候便把他的翅膀折斷。


    若是見過外麵的世界之後小孩兒還願意回來,還願意留在他身邊,他一定把他永遠囚在自己身邊,任他再怎麽乞求也不會再心軟。


    江尋昱咬著牙,仍舊不甘心地嚐試著:“可是……我隻想留在您身邊。”


    季餘舟輕闔雙眼,緩緩睜開,咬著牙,臉上的表情冷了點。


    “尋昱,我沒你想象中的那麽好。”


    他的語調淡淡的,一字一句:“我帶你回來,不過是想利用你。”


    “你眸色特殊,性格又內向,稍加引導,就能為我所用。我之前養你是為了培養你做我的心腹,去海盜團做臥底。”


    江尋昱一點點沉默下來,他垂眸,其中的光亮卻並未熄滅。


    片刻,江尋昱聲音輕顫著,開了口: “您讓我去,我、我願意……”


    “你還不懂嗎?我不是什麽好人,”季餘舟眸底閃過一絲心疼,“我現在給你機會,讓你去看外麵的世界,學習新的知識,更好的活著,而不隻是禁錮於我身邊。”


    這是季餘舟第一次對旁人麵前剖白自己。


    棋子不需要知道更多,但愛人之間需得坦誠而平等,他心甘情願把自己的黑剖開給江尋昱看。


    季餘舟的話音剛落,江尋昱還未來得及開口,原本站在遠處的侍衛有些為難地走到季餘舟的身邊:“季上將,我們真的該走了,不然今天的日程就要趕不上了。”


    “知道了。”


    季餘舟點頭,偏頭深深看了一眼低著頭的江尋昱,小孩兒整個人蜷縮在那裏,顫抖著,像是落水的小獸一般。


    季餘舟眸子微動。


    他湊近些,薄薄的嘴唇貼著江尋昱的耳垂,聲音壓低了,語調中再沒有半點冰冷,全是繾綣的溫柔:“去吧,我等你。”


    他把選擇權交由他的手上。


    季餘舟直起身,深深看了坐在原地的江尋昱一眼,轉身隨侍衛離開。


    江尋昱坐在沙發上,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膝蓋,心髒一抽一抽的泵血,臉一點點燒紅起來,原本皺巴巴的心髒被溫柔撫平。


    季先生一直說他不是好人,卻在做著極致溫柔的事。


    江尋昱不敢想季先生的那句“等你”裏到底有沒有他所期望的那層深意,但能得到心思深沉至極的季先生的剖白,已經足夠讓他內心震動了。


    他深吸口氣,抹一把臉上的淚,從書包裏拿出那份申請書,把原本寫著的第二軍團總部劃掉,又重新斟酌許久,寫上了距離他們所在的α星很遠的γ星。


    γ星與α星的發展方向不同,高新技術研究類水平發達,這也正是江尋昱所擅長的方向。


    先前江尋昱一直害怕季先生討厭自己,趕自己走,這會兒倒是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季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而不是嫌棄他異於常人的外表和擰巴無趣的性格。


    既然季先生想讓他去看外麵的世界,那麽他就去。


    去看日出日落,見異域景色,去學習新知識,磨練自己。


    一年之後,若是季先生還願意要他,他依舊會義無反顧地回來,站在季先生身邊。


    幫助他,輔佐他,而不隻是依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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