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室內暖和的氣溫驟然下降,雖然窗戶關得嚴實,窗簾也遮蔽了日光和山嵐,躺在床上意識飄忽的祁野還是能感覺到白霧開始往屋裏浸,絲絲縷縷無孔不入,讓空氣變得冰冷透骨。


    祁野整個人縮進被子裏,右眼的疼痛有增無減,從單純的疼痛變成灼痛。


    霧氣彌漫的房間似太平間,白慘慘陰森森的一片,而祁野就像躺在冰櫃裏的屍體。


    “……黑黑,你在嗎?”


    預料之中,無人應答。


    祁野的意識在霧氣裏沉浮,他試圖翻身卻像被鬼壓床一般,怎麽動彈都無濟於事,明明發冷身上卻開始滲汗,掙紮著睜開眼皮的一瞬間,右眼的視線蒙上一層紅色,讓周遭腥臭的白霧看起來像血霧。


    南麵的窗簾毫無征兆的朝兩邊滑開,簾子後是一整片落地窗,窗外依舊是濃白沉寂的一片,可有什麽事物在死寂之下蠢蠢欲動。


    起風了,浸骨的陰風穿透窗玻璃刮在祁野身上,他汗毛豎了一身,而那片凝滯的白霧終於動了,驟然從中兵分兩路,祁野隱隱約約看到一個灰色的物體正朝窗戶方向移動,他屏住呼吸,稍稍側過頭目不轉睛的看著窗外。


    隨著灰色物體的靠近,白霧被稀釋,一條狹窄的道路從遠處延伸到窗戶,移動的事物也逐漸分明,灰色物體正是鬼打牆時看到的巴士!


    鬼巴士的雨刷詭異的擺了起來,緩緩駛近,在落地窗邊停下,隔著玻璃窗和白霧,祁野清清楚楚看到車中擠滿了麵色灰敗的人,而這些麵孔,他在幾個小時前從甄與然給的資料中看到過,這回他徹底肯定了,車裏的一眾人裏有甄與琦。


    不多久,巴士的門敞開了,車上熙熙攘攘的人開始陸陸續續下車,他們始終保持著麵朝房間的姿態,一個個像死刑犯一樣扒在落地窗外。


    砰砰砰!砰砰砰!


    這些麵無表情臉色灰敗的人用手拍打抓撓著落地窗,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響,他們木然的張著嘴,似在用激烈詭異的方式同祁野溝通,聲音卻隔絕在外傳不進屋裏。


    這會兒祁野的身子也能動了,麵對窗外詭譎滲人的畫麵,他隻遲疑片刻就驟然起身走到窗邊,聲音冷靜且耐心:“你們想跟我說什麽?”


    砰砰砰!砰砰砰!


    “我要怎麽做?”


    砰砰砰!砰砰砰!那些木偶般的人開始瞪大眼睛,驚恐又急切的朝祁野喊話,可惜全然無法傳達,他們甚至用頭去撞玻璃牆,無濟於事。


    祁野這會兒肯定了,他們在向他求救。


    他嚐試著把手放在窗玻璃上,視線直直的望向玻璃對麵,聲音很低卻透著一股子令人喘不過氣的威嚴:“你們要我怎麽做?”


    話音一出,祁野目之所及之處,那些麵色灰白的人像被定格了,一動不動,下一瞬,蔓延的白霧如潮水一般迅速褪去,連車帶人也同白霧一起消散了。


    祁野沒料到,自己一句話竟有如此震懾力,他再次睜開眼,才發現方才是夢一場,如今依舊躺在床上,窗簾遮住窗戶,空調停了,室溫開始逐漸恢複正常。


    他看了眼時間,下午五點三十,於是起身下床拉開厚實的遮光簾,窗外霧嵐彌漫夜色漸濃,乍一看讓人不知身處夢境還是現實。


    套房位於酒店十七層,怎麽可能連通道路?更不可能有什麽巴士駛來,祁野再度拉上窗簾,走到浴室打算洗把臉,浴室燈光昏暗,祁野打開水龍頭,一恍惚以為流出來的是血,定睛再看時,流出來又變回了尋常的自來水。


    看來是睡昏了頭……


    祁野用冰冷的水覆在臉上,立馬清醒了,他閉著眼扯過毛巾擦拭,再睜眼看向鏡子時,驚得呼吸一滯。


    鏡子裏的他,右眼的瞳眸變成了紅色。


    他使勁揉了揉眼睛,困意瞬間消失無蹤,鏡中的模樣卻一點沒變,祁野又用力拍了拍臉頰,疼,決不是夢。


    水龍頭沒擰上,水聲嘩啦啦的在耳邊回響,祁野愣愣的盯著鏡中紅色眸子的自己,一時間額冒冷汗。


    發生了什麽……


    正在他手足無措之時,門鈴響了,一聲,兩聲,三聲,混在嘩啦啦的水響裏,祁野的內心波濤洶湧嘈雜非常。


    “祁先生,你醒了麽?”


    看無人回應,黑黑索性用房卡開了門走進屋,看了眼掀開的被子,又聽水聲嘩啦響,心中了然,唇角浮起一抹淡笑,聲音卻一如往常平淡自若:“我給你買了藥。”


    祁野這才回過神來,突然慌張的喊了句:“你……先別過來。”


    可惜晚了,應該說,黑黑本來可以止步的,可是他偏不,三步並作兩步走進浴室,一瞬間,與祁野四目相對。


    祁野的右眼泛起詭異的紅色,眸子裏掠過驚恐,害怕,羞愧,迷茫,水聲還在嘩啦啦作響,他倉惶的垂下眼。


    每月十六,鬼眼會變成紅色,黑黑早已習慣,如今的祁野卻不知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麽奇怪的變化。


    “我……”


    黑黑假裝愣了愣,旋即眼睛彎彎的笑:“誒,還挺好看,適合你。”


    “……”


    “剛才做噩夢了?”


    “嗯,我又看到那輛鬼巴士了,巴士上的乘客……就是莊園裏那些失蹤的人,還有甄小姐。”


    甄與然沉默一瞬:“你認為他們還活著嗎?”


    “我不敢妄下定論。”


    甄與然點頭,換了副柔和的語氣:“頭還疼不?”


    “不疼了。”


    “我買了止疼藥和退燒藥,難受的時候可以吃,還有這個。”


    他從兜裏掏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拋向頭發還淌著水的祁野,笑得邪氣:“打開看看?”


    祁野一臉懵,遲疑了片刻還是打開了,隻見一副黑邊眼鏡靜靜的躺在盒子裏:“這是……?”


    他的第一反應,這位甄公子拿錯東西了。


    “送你的見麵禮,戴著試試。”


    “甄公子,我不近視。”


    “平光的,就當給我個麵子,戴了看看?”


    祁野麵上狐疑,無端端這甄大公子送他眼鏡做什麽,奈何今天處處受人照顧,他也沒太駁對方麵子,依言將眼鏡從盒中拿出架在鼻梁上。


    “誒,還真不錯,和我想的一樣可愛。”


    “……”


    祁野剛想摘下,黑黑笑逗他:“不信,你看看鏡子裏的自己。”


    “怎麽了嗎?”


    祁野扭頭,心中一跳,鏡中的他,透過鏡片眼睛又恢複了尋常的黑色,他摘下眼鏡對比,右眼還是詭異的紅。


    甄與然站在他身後,依舊笑得風輕雲淡:“怎麽樣?我說得沒錯吧,是不是很適合。”


    祁野看著手中泛著微光的眼鏡,熟悉的感覺呼之欲出,難道——


    “你是……! ”


    他轉過頭,就看到‘甄公子’露出一臉好笑的嫌棄:“朝夕相處這麽久,你才發現?太讓我傷心了。”


    “草!”祁野嘴上罵著,心裏卻悄悄樂開了花,雖然被騙了這麽久,但黑黑終究是來了:“你怎麽附在甄與然身上?”


    黑黑攤手:“我也沒得選,老徐的移花接木酒剛好給我傳到這副身體上,不過好在有錢有勢,做起事來也方便。”


    祁野:“……” 說得沒毛病,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黑黑:“你剛才夢裏看到的,如果是生魂的話,那可比除鬼更難辦。”


    祁野:“什麽意思?”


    “他們有跟你求救嗎?”


    祁野點頭,黑黑繼續說:“那就是了,先前的鬼打牆,還有剛才的夢,都是因為你的體質吸引了他們,換句話說,你的出現是他們回歸正確世界的希望,所以他們三番四次糾纏你不放。”


    祁野皺眉:“回歸正確的世界?”


    “嗯,百慕大三角、羅布泊的傳說聽過吧,那些消失了幾年甚至幾十年的人因某種機緣再次歸來,他們失去了失蹤時的記憶,容貌也沒什麽變化,憑空消失這幾年被稱為時間斷層,他們被困在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空間裏,至於經曆了什麽,沒人知道。”


    祁野眉目舒展恍然大悟:“你是說,漫西雨林是一個道理?”


    黑黑沉吟一瞬開口:“有相似的地方,但…這樣,待會兒你跟我去雨林裏看看吧,剛才夢裏他們能向你求救,八成是你已經打開了那個世界的‘門’。”


    頓了頓,黑黑又說:“這眼鏡你先戴著,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如果不喜歡框架的,我還給你備了隱形。”


    “……你早知道我眼睛會變這樣?”


    “那當然,畢竟我是你——”


    黑黑一句話沒說完,客廳傳來一聲玻璃碎裂的巨響,兩人迅速交換眼色,還未來得及行動,破邪箭穿刺而來,事發突然黑黑躲閃不及,被箭刃的銳氣在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


    這是專對付厲鬼的破邪,甄與然身體完好無損,黑黑卻捂著手臂嘖了嘖,黑血一般的鬼氣從傷口處淌了出來。


    已經很多年,沒人有能耐讓他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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