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工本不想和祁黑黑說話,可再不製止,他的打工費就要賠光了。


    日光燈慘白慘白的,將臨時工的臉映得毫無血色,當然,也不全是光線的鍋,臨時工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鬼屋在郊外,方圓三四公裏內沒有飯館,公司又不包餐食,叫外賣配送費實在太貴,他隻好忍著。


    祁黑黑對著這張營養不良蒼白幹淨的少年麵孔,喉頭發幹心緒翻湧,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倒是臨時工先開的口,語氣冷靜又冷淡:“別的樓層也有鬼魂和鏡子,不歸我管。”


    言下之意,你去別的樓層砸,我不用賠錢。


    他在監控裏看得清清楚楚,眼前這個鬼凶得很,三下五除二將五樓的鬼都吃幹淨了,不是個好招惹的對象,但念及這位老凶一路破壞道具,再這樣下去別說工資,他要賠得內褲都不剩,隻得硬著頭皮出來製止。


    黑黑還是沒言語,臉上戴著滑稽的小醜麵具愣愣的看著對方,半晌才開口:“我賠你。”


    他記起來了,剛才覺得眼熟的那個傻逼強哥,曾經麵試過他,而眼前這個比他矮大半個頭的臨時工,正是十七歲時的自己。


    此時黑黑的腦海不斷回蕩著“新劇情”三個字,所謂的新劇情,就是讓他以鬼魂的狀態,重新圍觀自己十七歲時窮困潦倒的生活嗎?


    黑黑再次保證:“損壞鏡子的錢,我出。”他太清楚年少時自己有多窮,內褲破了洞都不舍得扔那種。


    最初的震驚過後黑黑已然冷靜下來,這些年風裏來雨裏去他什麽狀況沒經曆過?與年少的自己陰差陽錯相遇,也算一件稀奇有趣的事兒,說不定他還能留下來給幫助自己脫貧致富。


    臨時工的眼睛微微眯起,奇怪的看向戴著麵具老凶坦誠道:“可惜他們不收冥幣。”


    他沒料到這位老凶如此仗義,又擔心是對方設下的陷進,也不願多糾纏,與對方點了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祁野,不要輕易和鬼搭話。”


    “……”臨時工的腳步頓住,肩膀驟然繃緊,被鬼叫出自己的名字,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如此考慮著,他索性接受現實放鬆心態調侃回去:“比如現在,我就能取你的魂。”


    祁野意識到狀況不妙拔腿就要跑,黑黑身形閃了閃,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就閃現在了祁野身後,一手搭在他肩膀上,覆蓋住另一隻小黑爪,隻稍稍用力一抽,小黑爪的主人就嚶嚶嚶的哭了起來,這小鬼機靈,從剛才就意識到黑黑的存在,瑟瑟發抖的躲在臨時工的身後避難,誰知對方自己送上門去,讓黑黑逮了個正著。


    這些小鬼,就喜歡欺負靈力尚未覺醒的自己。


    小鬼:“大佬,吃我都不夠你塞牙縫的,放我一馬嚶嚶嚶。”


    黑黑:“要不你到我肩上也騎一騎?”


    小鬼的頭搖得似撥浪鼓:“不敢不敢。”


    黑黑笑:“蚊子腿也是肉,何況——”


    何況你讓“我”背了這麽久,損耗這麽多陽氣,不吃你我虧死了。


    黑黑手腳麻利的抽出小鬼的魂線,捏成麵條狀吸入肚子裏,確實沒什麽肉,吃進肚基本沒感覺。


    祁野親眼目睹了鬼吃鬼的一幕,臉色又白了幾分,空落落的胃部一陣翻湧,險些憋不住嘔了出來。


    黑黑則漫不經心的一笑,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怎樣,背後是不是輕鬆了一些?”


    這種小鬼雖然不會害人,但會像寄生蟲一樣不停尋找背他的宿主,時間長了宿主會莫名其妙感到很累,甚至會落下肩周炎腰椎間盤突出的毛病。


    祁野後退了一步,他並不想和鬼如此親近,特別是這種戴了小醜麵具品位極差的鬼:“多謝。”


    很冷淡,冷淡得令人心寒,黑黑反思,原來自己小時候這麽不討喜嗎?


    黑黑挑眉,故意逗自己:“就這樣?”


    祁野:“損壞的錢,我們一筆勾銷。”


    黑黑不置可否,笑:“以後,遇到這種纏人的小鬼你別客氣,讓他滾。”


    “……”


    “他不走,用童子尿滋他。”


    “……”


    這句話信息量很大,眼前這個多管閑事的鬼,不僅知道他叫祁野,還知道他是童子之身。


    當時祁野心裏想,如果我用童子尿滋你,你走不走?


    其實不能怪十七歲的祁野淡漠,換做誰都不樂意和一隻萍水相逢的鬼交朋友,特別是這隻胡作非為的鬼還讓他負債累累。


    黑黑把他的心裏活動摸得及透:“行了,你用尿滋我,我也不走。”


    少年的心思被黑黑一語道破,對方營養不良的臉上尷尬得有些發熱,黑黑心滿意足,年少的自己可真是好忽悠。


    他太了解少年時期叛逆的自己了,看他那副忍而不發的模樣,就曉得這家夥想點啥,他隱忍得再好,也騙不過自己。


    他小時候確實比一般孩子更難相處,不滿周歲死了爹,親媽在他三歲時改嫁,好日子過不到五年,連親媽也出車禍死了。


    八歲的他沒有可以托付的親人,那位被他喚作叔叔的後爸咬著牙將他養大,叔叔自己也有個孩子,還有個癱瘓的老母親,經濟壓力很大,祁野十二歲就開始胡亂打工幹活,貼膜攤煎餅賣麻辣燙都幹過,被城管攆著跑幾條街的情況時有發生,有時候被罰一單,一個月又白忙活了。十五歲時已經基本不接受叔叔的錢,甚至每月給叔叔一點錢當做自己的住宿費。


    他性格過強過獨立,喜怒哀樂從不輕易外露,更不喜麻煩拖累別人,無形之中給人一種養不熟、無法親近之感。


    加之他自小能視鬼怪,幼時分不清人鬼經常被鬼搭訕欺負,路人視角看來就是一個古怪的孩子神神叨叨自言自語,再長大些,祁野為了避免這種尷尬狀況發生,索性把自己封閉起來,別說鬼了,他和人基本都不交流。


    今晚主動製止黑黑,可以說是意外中的意外,不是窮瘋了就是腦子抽了。


    “喂,你脖子流血了。”


    興許是剛才小鬼指甲劃的,黑黑沒留神,祁野也沒留意,傷口不深,從耳後拉到喉結上方,細細的滲著血珠子。


    “沒事。”祁野抬手就要去擦,黑黑喉頭卻動了動,魔怔般上前按住傷口,殷紅的血沾在他蒼白的手指上,黑黑的心狠狠的跳了跳。


    不是形容詞,是真跳,作為一隻死了多年的鬼,黑黑的心髒早歇業了。


    此刻,它卻在沒有血液的胸腔裏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祁野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被對方手指觸碰過的皮膚滾燙滾燙的,就似被火燒了一下般,他下意識向後躲,腳卻似生了根動彈不得。


    嘭嘭嘭——


    沾在黑黑指腹上的血滲入皮肉,一抹熱流從指尖竄到掌心,又淌過他的心口,摧枯拉朽的蔓延至四肢百骸,過電般的強烈感覺讓黑黑錯覺自己活過來了。


    滋啦滋啦滋啦——


    黑黑的靈體開始像接觸不良般忽閃忽閃的,他突然不受控的跪倒在地,少年被他猝不及防的動作嚇到了,遲疑了片刻彎腰伸手去拉,可他還沒觸到對方,黑黑就滋啦一下消失了。


    什麽情況???


    精神病院的道具房又恢複沉寂,白熾燈光線慘淡,將祁野的身影拉長,覆蓋住方才黑黑待過的地方。


    這老凶是害怕賠錢跑路了?看他也不像是這麽慫的鬼,祁野搖了搖頭。


    變故發生得太快,讓他有些頭腦發昏,對方是鬼,遇到鬼絕非好事,被搭訕糾纏更難搞,現在這老凶自個兒消失了,倒是省心。


    如此想著,祁野擼起袖子將破損的道具歸置好,鏡子今晚是換不了了,隻能明天一早清場後再找人了。


    他算過,五樓一共有十三麵鏡子,幾乎都碎了,他那五百元的日薪可不夠賠,這一天又白幹了。


    祁野下樓迅速到化妝間上了妝,他即負責道具又扮鬼,日薪可以再漲兩百。


    因營養不良膚色蒼白,加之常年熬夜黑眼圈重,少年的割腕鬼妝極好化,給他化妝的小姐姐還一個勁兒誇他生得好,好好收拾收拾可以混個網紅當。


    小姐姐會哄人,祁野自然不往心裏去,就他這性格,靠臉吃飯下輩子吧。


    客人陸陸續續的排隊進場,或許因為這一整天滴水未進,加上剛才又被吸了陽氣見了血,祁野此刻腳步有些虛浮,客人的尖叫聲此起彼伏,他隻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好幾次險些摔倒,眼皮沉重滾燙看東西都出現重影。


    不多久,祁野蒼白的臉上開始出現病態的紅潮,很顯然發燒了。他雖營養不良,但身子底子並不弱,算起來已經兩年沒感冒過,怎麽突然發起了燒?


    好在開業第一晚沒出什麽事故,祁野想,多虧了那老凶把鬼都吃幹淨了,沒被吃的也早跑了。


    好不容易挨到最後一波客人離場,清場後強哥給他算了筆賬,五樓的道具損壞他得攤一半,再打個對折,總共一千五。


    祁野頭暈眼花的沒氣力反駁,胡亂應下就趕淩晨班車回市區的家裏,一路上他將頭靠著車窗,身體發冷發顫,好幾次睡著了又被顛簸醒,額頭在車玻璃上敲了個包。


    頭起包沒事兒,可別又把人家的車窗敲壞,打個工結果連褲衩都賠光也太慘了。


    祁野雖然燒得思維混亂,但他一路上也注意到了一點,他獨身一人坐在駛在荒郊野外的末班車上居然平安無事。


    若放在往日,他定被孤魂野鬼鬧得不得安生,鬼雖然不會真的吃他,但很喜歡對他糾纏不休,不要臉一些的甚至趴在他背後咬他脖子撓他耳朵吸陽氣。


    耳根清淨了,真好。


    祁野實在支撐不住,裹著衣服縮著脖子閉目養神,半夢半醒之際聽到幾隻小鬼在不遠處竊竊私語——


    “他身體裏那位睡著了吧?要不我們去偷偷吸一口?”


    “你餓瘋啦?敢動那種級別大佬的獵物! ”


    “舔一舔還不行麽?”


    “口水擦一擦,被大佬打上印記的就別碰了,輪不到我們。”


    祁野模模糊糊的想,大佬?大佬是誰?哪有大佬?沒想清楚又睡了過去,天昏地暗。


    ……


    醒來時天將蒙蒙亮,祁野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家裏的床上,身上的棉被掖得極嚴實,屋子裏暖融融的,暖和的感覺真是久違了。


    他怔了怔,發現多年沒舍得開的空調被人打開了,暖風呼呼的吹,祁野蹭的一下坐了起來,這電費得多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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