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珈,深夜,雄渾的鍾聲忽然響徹整個西海寺,不久,幾個披著黃色袈裟的僧人迅速來到佛殿中,佛像前數盞琉璃燈盞碎了一地,一個麵色慘白的小沙彌正摔在地上,他抬起顫抖的手指向窗外的某一處地方,幾個僧人立刻扭頭看去,夜色中的屋簷上,一個身影若隱若現,在那人的手中懸著一顆珠子樣的東西,在黑暗的夜裏散發出寶藍色的光芒。


    隨著一聲笑,那道身影消失在眾僧的視線中。


    數月後,孟長青與李道玄途徑吳地東池城。


    這自古以來啊,多種多樣的民間故事就是各地的特色之一,不同的地區流傳著不同的故事,蜀地的故事多是講人和神明之間的關係,春南坊間流傳的故事多是修士衛道降妖除魔,東臨的故事多是講的修士飛升得道,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這些故事中出現的妖魔鬼怪多是麵目可憎又惡毒的形象,在一片妖魔鬼怪快走開的呼聲中,有一個地方的畫風卻很不一樣,在吳地的民間,流傳著許多人鬼纏綿、人妖相戀的故事,在他們的故事中,那些鬼怪或是美麗或是多情,深情款款一推就倒,總之畫風相當不對勁。


    吳地兒女多奇誌啊,所以說這人隻要膽子大,妖魔鬼怪也要退避三舍,孟長青合上了市集上剛買的話本子。


    東臨道會結束後,他與李道玄也離開了玄武,去南蜀的路上途徑吳地東池城,正好撞上了當地遊鬼節,夜晚的城中火樹銀花,大街小巷中全是帶著猙獰麵具的人,有一些神神鬼鬼的乍一眼瞧去還挺嚇人。孟長青在山外待得久了之後,他發現吳地的百姓一年到頭都在過節,今日是遊鬼節,明日迎神節,後天是不知道什麽節,總之給人感覺他們天天在過節,其實想想還挺有意思的。


    “師父。”


    李道玄聞聲看了過去,卻忽然看見了一張青白的鬼臉,孟長青伸手把麵具摘下來,對著他笑,然後又抬手把麵具戴上,“師父這個麵具真的很像真的鬼魂。”


    “確實有幾分相似。”


    孟長青走到了那賣麵具的攤子前,因為節日街上人多的緣故,攤販把麵具用繩子係了掛在臨街的牆上賣,一來是免了擁擠,二來方便過路的人看見喜歡的就戴上試試。今日到處都是賣麵具的人,滿城的牆上都掛滿了鬼臉,孟長青正挑著,不知何時有個人影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孟長青以為是李道玄,回頭道:“師……”


    他話還沒說完,一隻手忽然伸過來迅速地摘下了他臉上的鬼麵具,伴隨著麵具啪一聲落在地上的聲音,孟長青看著眼前陌生的人微微愣住了,對方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臨入冬的季節穿著身月白色的短衫,頭發很短堪堪及肩,胸前掛著一顆明亮的藍色寶珠,在看清他的臉一瞬間,少女漆黑的眼睛仿佛被一道光照亮了,下一刻,孟長青被兩隻手臂緊緊抱住了,“找到你了!”


    孟長青當時腦海中電光火石似的閃過去一個念頭,“這人誰啊?”然後他看見了李道玄望過來的視線。


    孟長青直接一把用力將人推開了,慌亂之下用的力度還不小,“你是誰啊?”


    少女猝不及防地被推了把,差點沒摔地上,她抬起一雙眼睛詫異地看著孟長青,“你不記得我了?”


    孟長青聞聲下意識看了眼李道玄,他驚到了,睜大了眼問那少女道:“我們認識嗎?!”


    很奇怪的是,聽見孟長青這麽說,少女好像也被問住了,像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認錯了,她開始上下打量孟長青,孟長青不停地看向李道玄,顯然是生怕他誤會了什麽,他忙對著那少女道:“你認錯人了吧?”


    “不!沒有認錯!是你!”


    短發少女的語氣斬釘截鐵,她眼中忽然有綠色的光閃了出來,孟長青與李道玄同時感覺到了一股悍烈的妖氣,孟長青還沒來得及有動作,下一刻少女的話卻讓孟長青徹底愣住,少女湊過來盯著他道:“我不會認錯的!我記得你的眼睛,是金色的。”說完她像是要證明自己說的一樣,從自己的脖子上一把扯下了那顆寶藍色的魂珠,珠子像是受到了某種指引一般從她掌心飛旋起來,最終懸停在了孟長青的眼前,耀目的光芒在少女的臉上跳動著。


    據孟長青所知,近百年來道門金瞳的修士隻有兩個人。


    街角的客棧中,三人在桌案前坐著,李道玄反倒是神情最自若的那一個,注意到孟長青一直在看他,他抬手給他倒了杯水。一旁名叫遲遲的妖怪正在急切地和孟長青說著他們之間的往事,她以為孟長青是真的忘記了,於是想盡辦法要提醒他想起來。


    孟長青和李道玄自然聽出來了她所說的往事中的那個金瞳修士是誰。要說起邪修孟觀之的一生也是頗為令人唏噓,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修士大多聽過這個名字,然而真正與他熟識的人卻寥寥無幾,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那些人大多是死在了著名的大雪坪鬥亂中,吳鶴樓與吳洞庭視他為宗門恥辱其後一生隻字不提,而等他們二人也死在了魔物之亂中,天底下再沒有了解他的人。


    發生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或是荒誕或是瘋狂的一切,被三兩頁道書一揭而過,傳奇也好禍首也罷,全都已經死去,而這個人真實的麵孔仿佛永遠地籠罩上了一層輕霧,再也不被人知曉。孟長青沒想到有生之年他會從別人的嘴裏再去了解到這個人。


    名字奇奇怪怪的妖怪對著孟長青道:“我們以前一起在山羊山打敗過魔頭,你說讓我以後來找你。”她說到這裏似乎連忙解釋道,“我不是故意這麽久不來找你的,我離開山羊山後遇到了一些修士,被打回了原形,隻好找地方重新修煉,我一修煉出人形我就來找你了。”


    對於妖怪而言,山中三十多年的修行時光不過轉瞬即逝,她下山來赴約,卻不知道人間早已地覆天翻。


    孟長青對著她道:“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遲遲急了,顯然她覺得自己要找的就是眼前的人啊,雖說隔了二十多年她一開始的確有些不記得這人的長相了,但是一見到他她就立刻想起來了,就是這個長相,眼睛、鼻子、嘴巴全都一模一樣,還有魂珠,魂珠也說是他,長相可以說巧合,難不成這血脈也能撞了嗎?她對著孟長青道:“你再想一想!你以前是不是失憶過啊?”說著話她伸手就要去掰孟長青的頭。


    孟長青避開了她的手,道:“你真的認錯人了。”


    李道玄在一旁將孟長青的反應盡收眼底,包括孟長青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異樣情緒波動,他也看在眼中。終於,他出聲道:“佛宗傳說,殊華菩薩幼年時流落珈池海上,有龍銜珠而來,落珈寶珠為佛宗三大法器之一,一直供奉在平珈西海寺,為何如今出現在你的身上?”


    那名叫遲遲的妖怪本來還要抬手去抓孟長青,聞聲身形微微一震,她扭頭看向李道玄,妖怪對人身上的氣息很敏感,之前因為沒在這個人身上感覺到佛宗或是道宗的氣息她也就沒多在意,此時第一眼看去,發現李道玄也在望著她,兩人視線對上的時候,她莫名沒了聲音。


    “我剛想了想,我可能是認錯人了。”


    同一瞬間,短發少女一把抓了桌上的寶藍色珠子,身形消失在原地,孟長青也在那一瞬間看清了這隻妖的真身,是一隻狐狸。


    小巷子裏,少女剛一跳上屋簷,抬手迅速把珠子係在脖子上,她回頭看了眼那客棧的方向,月光下她的眼中有驚疑一掠而過,在一牆之隔的街上,遊鬼節快結束了,人也少了很多,就在少女想要跳下去混入人群當中的時候,眼前金光一閃,再一抬頭,她發現自己竟然是又跳進了那間客棧,李道玄與孟長青仍是坐在桌子前,孟長青手邊的那盞茶還滾著白煙似的霧氣,兩人都在看著她。


    短發少女看了他們兩人一會兒,忽然直接化出了原形再次轉身跳出了窗戶,它的動作極快,轉瞬間就奔襲出去好幾條街,然而就在它翻過牆的一瞬間,它發現自己又跳入了那間客棧,眼前的還是孟長青與李道玄,妖怪的眼神完全變了,身上的毛發也一根根地豎了起來。


    就在那狐狸要去咬胸前掛著的那顆珠子的時候,李道玄伸出手去,那顆珠子猛地綻放出極為璀璨耀眼的光華,比之前在那妖怪手中要明亮太多,那珠子朝著李道玄而去,最終懸停在了他的掌心。


    半人大的狐狸看了李道玄和那珠子一眼,它連珠子都不要了,猛地再次奪門而出,然而這一次它砰一聲撞上了什麽東西,金色流溢,它摔在地上抬頭看去,眼中倒映出鋪天蓋地的玄武伏妖陣,它還要往前走,剛走了不到兩步,一陣天旋地轉,她失去了意識倒在了地上。


    房間中,李道玄與孟長青兩人全都望著那隻陷入昏迷的妖,李道玄已經將珠子收了起來。


    孟長青往前走了兩步低下身看著它,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李道玄道:“若是真的想知道,見一見也無妨。”


    孟長青聞聲回頭看李道玄,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他半張的手中慢慢地冒出了金色靈力。妖和人一樣,記憶會在漫長的時光中會發生變化,但記憶本身其實沒有增長或是消減,於是能夠通過幻境把完整的記憶展現出來,在一片水色中,房間中的擺設逐漸發生了變化,一切又回到了那個將近三十年前的深夜,首先映入孟長青眼簾的就是漫山遍野的螢火蟲,熒熒的像是一片綠色的星海。


    山野中,一隻滿身妖氣的狐狸正在玩命似的狂奔。


    山羊山是吳地一處偏僻的山脈,因為主峰的形狀像是山羊的兩隻角而得名,兩峰之間有條河流流淌而過,夏天的時候水波汪然,冬日的時候就是淺淺的一帶,這地方依山傍水風景秀麗,從前這附近住了不少人,後來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所有人都陸續搬離了,這裏就成了人跡罕至的荒山。


    狐狸顯然已經慌不擇路了,眼睛看到哪裏就往哪裏奔,跳下山坡的時候差點一頭紮到河裏去,它穩住身形後回頭看了一眼,幻境中的孟長青與李道玄也順著它的視線望去。


    一個大概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少年劍修站在滿月的山坡上,那人穿著身白色的長白道服,袖口翻飛著抽象的黑白仙鶴圖章,在他的背後負著把雪亮的仙劍,那是曾經和降魔劍並稱長白雙星的伏妖劍,後來毀於大雪坪鬥亂中。


    螢火的綠光照在孟長青的臉上,一瞬間模糊了他的神情。李道玄之前沒見過孟觀之,但他第一眼就認出那人是孟觀之,那張臉與孟長青至少有有四五分相似。人的氣質果然是一樣很奇怪的東西,盡管長得相似,給人的感覺卻可以完全不一樣,光是一個模糊的剪影就能看出來那少年桀驁無匹舍我其誰的氣場,那是長白宗弟子一脈相成的傲慢。


    那是十五歲的孟觀之,光陰似乎一瞬間倒轉,孟長青和孟觀之相對而立,兩人之間隔了三十多年的漫長的歲月,孟長青看著孟觀之朝著自己走了過來,然後又從他的身旁走了過去。


    湍流的河水邊,孟觀之看著那狐狸停了下來大口地喘著粗氣,道:“繼續跑啊,怎麽不跑了?”


    孟觀之是在春南遇到這隻妖的,他下山遊曆路過山神廟,這隻妖正好也來山神廟避雨,一人一妖對視了一眼,然後他從春南一路追到吳地,從吳地追到南蜀,從南蜀追到北地,最後又從北地追回到了吳地,整整兩個月日日夜夜不眠不休,算下來跑了七八萬裏路,過山翻山過海禦海,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狐狸要瘋了,她第一次知道跑的快斷氣了是種什麽感覺,一停下來站都站不穩,眼前全是花的,眼見著她要怕是要成為史上第一隻累死的妖怪,她搖頭道:“不、不跑了,打死也不跑了,你想跑你自己跑吧。”


    這兩個月追下來,一人一妖還是第一次說上話,少年修士見她這一副自暴自棄你隨意的樣子,笑道:“你這妖怪不行啊,怎麽修煉出來的?”


    殺人不過頭點地,當妖的也是有自尊的,剛剛修煉出完整人形不久的狐狸憤怒了,吼道:“道士!我殺了你全家嗎?”


    孟觀之道:“沒有啊。”


    “那你有病嗎?我是殺了你全家你這麽追我?你怎麽不去追別的妖怪啊!你有病嗎?”


    孟觀之道:“這裏也沒有別的妖怪啊。”眼見著追上了,知道這妖跑不了,他也放鬆了下來,和這隻妖聊了起來,然後他說出了一句心裏話,“說句實話,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妖怪呢。”


    狐狸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看著孟觀之道:“你能放過我嗎?”


    孟觀之道:“這不能。”


    狐狸看著孟觀之一會兒,猛地再次調頭飛奔起來。孟觀之看著那股衝出去的妖氣,眼中金光閃爍,終於他笑道:“這不還能跑嗎?”


    狐狸衝入了山羊山廢棄已久的村莊中,因為是跟著狐狸的記憶走,孟長青與李道玄也來到了那村莊中。這隻妖此刻心中憤怒至極又一心想著擺脫孟觀之,沒有注意到眼前的異樣,孟長青卻在踏入的一瞬間就發現這村子不大對勁,他鬼城待久了,對各種鬼魂的氣息很熟悉。他看了眼四周,全是破敗倒塌的房屋,大晚上一點聲響也沒有。


    孟觀之很快也到了這村莊,他循著妖氣的痕跡往那村子深處走。屋子裏,十二三歲的短發少女躲在牆角的櫃子中,屏住了聲息。很快,有腳步聲慢慢地響了起來,少女拚命地收住了自己身上的妖氣,眼見著腳步聲逐漸消失,過了很久,她終於抬手慢慢地推開了一點櫃子的門,然後她就看見孟觀之蹲在櫃子的一側看著她笑。


    少女當場嚇回了狐狸的原形“嗷”一嗓子慘叫了出來,彈起來的時候撞到了櫃子的頂部,又啪一聲重重摔在櫃子底部,想要撞開櫃子的門往外跑,結果那櫃子一碰就開她反而猝不及防地栽了出去,剛一抬起頭,身後反彈的櫃門砰一聲準確地拍中她的後腦勺,哐當一聲巨響拍的結結實實。一旁蹲著的孟觀之看著這一係列行雲流水的動作,終於問道:“你疼嗎?”


    一刻鍾後,孟觀之坐在地上看著那隻狐狸淒厲地哭叫,這個事情不得不說它確實是有些好笑,他沒忍住一直在笑,終於他道:“行了行了!別哭了,我不殺你行了吧!別哭了!”


    狐狸心情大起大落,妖氣不穩,一會兒是短發少女一會兒是狐狸,她已經徹底崩潰了,吼道:“你殺了我啊!你快點殺了我算了!我不想活了!”說著話她伸手去抓孟觀之的手要他去拔劍。


    孟觀之一個沒忍住又笑了出來,這是他第一次下山遊曆,他顯然也沒想到這世上的妖怪是這個樣子的。


    變回了少女的狐狸見他笑,吼道:“你笑什麽?你殺了我啊!你動手啊!”


    孟觀之道:“行那我不笑,你別叫了!”


    狐狸已經瘋了,道:“我就叫!我就叫!”說完她真的大聲地叫了起來,孟觀之哪裏見過這種一個人叫出了群魔亂舞感覺的場麵,挑著一條眉看得目瞪口呆。


    很快的,孟觀之得知了這隻狐妖名字叫做遲遲,他其實本來也就沒打算對她怎麽樣,隻不過是覺得好玩,於是追了追。眼見著這狐狸是個傻子,他也就沒多說什麽,心中想的是,“你這遇上了我就燒高香吧,要遇到了我師兄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叫個屁啊!”


    伴隨著狐狸一聲又一聲的叫聲,原本無人的村子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從黑暗中蘇醒了過來。孟長青感覺到剛剛隻是若隱若現的那股怨氣忽然重了起來,而且越來越重。孟觀之這邊原本在笑,然後慢慢回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孟長青能看出來孟長青已經察覺到了異樣,可很快他就發現,孟觀之竟然沒什麽反應。下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了,孟觀之恐怕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村子邪門,長白宗修士下山降妖除魔,沒有來什麽怕什麽的道理。


    實際上,孟觀之這輩子就不知道“死”字怎麽寫的。他隨手施了個道術,一團光升了起來,照亮了不大的屋子。那隻狐狸還在哭,孟觀之就隨意地打量了一圈這屋子,各種擺設早就積了厚厚的一層灰,能看出來是多年沒有人居住了。孟觀之的目光被牆壁上的半幅畫給吸引了,風俗使然,吳地百姓的家裏往往都會留個神龕的位置,信佛的就掛佛像,信道的就掛道像,想發財的掛財神,也有叛逆的就掛幾個神獸辟邪。


    但是這戶人家供的畫像卻很奇怪,畫的上半部分被撕去,隻留下下半身,能看出來紅袍、蛇尾還有碧熒熒的光點。孟觀之心中有了數,這偏僻村子裏的人不信道也不信佛,他們信的是邪.教,家裏拜的是邪神,想必其他人的家中也是同樣的景象。


    “啊!”


    孟觀之歎了口氣,道:“不是讓你別叫了嗎?”他回頭看向那隻狐狸,下一刻他卻發現少女眼神愣愣地看著他的身後,“不是我……”她話都快說不出來了。


    孟觀之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他沒有回頭,下一刻伏妖劍氣當空劈了出去,激起無數揚塵,等他回身握住劍的時候,化作狐狸的妖怪蹭一下躲在了他身後的桌子下,嚇得耳朵都貼起來了。四麵牆壁轟然倒塌,孟觀之持劍卻立看著黑夜中駭人的一幕,一個個看不清麵容的鬼魂,烏泱泱的連成了一片,像是拜神似的將他團團圍住了。


    有一個鬼魂開始叫了起來,緊接著又有一個鬼魂叫了起來,此起彼伏的叫聲在鬼陣中響了起來,最終所有的鬼魂都在淒厲的慘叫,明明剛剛山外還是滿月,如今卻沒有了一絲的光,隻聽得見那衝天震耳的厲鬼叫聲,仿佛要將人世間的一切都淹沒在那絕望的浪潮中。


    孟觀之感覺到兩隻顫抖的爪子抱住了自己的小腿,有什麽東西爬了上來,他終於開口道:“他們會叫你不是也會叫嗎?你有本事你叫得比他們響啊。”他忽然伸手用力地掐了把的那隻狐狸,頓時就聽見“嗷”一嗓子極為淒厲的慘叫。


    孟長青嘴角抽了下,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覺得眼前的這一幕幾分莫名詭異,十五歲的少年修士右手握著伏妖劍麵對無數的邪靈,原本充滿了絕望的鬼哭聲中,不時響起一隻狐妖的慘叫聲,仿佛真的在比誰叫的響。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風把少年劍修眼前的碎發吹開了,露出了一雙純金色的眼睛,孟長青曾經一遍又一遍控製不住地想象著這個人會是什麽樣子。


    他從來沒有想象過會是這樣子的。伴隨著邪氣一陣陣地從遠處翻湧,少年劍修逆著風抬起了手,正宗長白宗風雷道術,浩蕩靈力照亮了一張無所畏懼的臉。


    “我活這麽大還沒怕過鬼!”


    鬼魂、靈力、劍氣、哭聲,都隨著那浩蕩風雷而一齊山呼海嘯起來。


    事實證明,怕不怕是一回事,能不能打得過又是另一回事。被玄關鏡反射的光罩住的屋子中,孟觀之抬手捂著少女的嘴靠在門後,在門的另一邊,無數的鬼魂遊蕩著,鬼哭聲震耳欲聾,感覺到懷中的人抖得跟篩子似的,孟觀之低聲道:“別動,再動把你扔出去。”


    “你不是說你不怕鬼嗎?”狐狸的聲音都嚇得要沒了,“你不是道士嗎?”


    “我是道士我又不是傻子,這麽多我怎麽可能打得過?”一個兩個行,一群兩群也行,可這外麵烏壓壓的汪洋大海,他是傻子他往外衝呢。這群鬼魂分明就是這村子裏拜邪神的村民所化,人這麽多,顯然時候這些年來所有路過此地的人都被他們所殺,也跟著他們去供奉邪神了,這種鬼魂身上沒有煞氣也沒有怨氣,但是邪氣非常之重,比一般的鬼魂還要難對付,孟觀之目前不是很想陪他們去見邪神。


    幸好他下山前,他師父吳洞庭把真武大帝的法器玄光鏡給了他傍身,感覺還能撐一段時間。


    狐狸問他道:“那我們現在要怎麽辦啊?”


    孟觀之道:“先離開此地。”


    孟觀之原本的打算是,他先借著玄光鏡隱匿氣息離開此地,然後回長白宗叫上自己那群師兄弟過來,到時候來去殺個幾十遍也不是什麽大問題,但是在這山羊山中來去兜了四五天的圈子,他莫名有些鬱悶地發現他不知怎麽的出不去了,這鬼地方確實是有幾分邪門啊。


    山洞中,狐狸道:“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裏了?”


    孟觀之道:“差不多吧。”


    少女扭頭趴在了地上,“救命啊!有沒有人來救救我?”


    孟觀之道:“其實吧,我不是一般的道士,我師父是長白宗掌門真人,我是我師父最疼愛的弟子,我要是出事了,他是一定會來找我的。”


    本來都已經陷入絕望的少女眼睛刷一下亮了,抬頭看他道:“那你師父他什麽時候過來?”


    孟觀之道:“可是鬼知道我在這裏呢?”


    少女看了他半晌,繼續回頭趴在了地上,“啊!誰來救救我啊?有沒有人啊?有沒有妖啊?救命啊!”


    孟觀之不知這麽的莫名被她逗笑了,道:“你叫什麽名字啊?哎你有名字吧?”


    “你走開啊!”


    兩人正說著話,山洞外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孟觀之一下子回頭看去。孟長青也隨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孟觀之把玄光鏡丟給了少女,自己起身往外走去,狐狸被鏡子砸了下腦袋,反應過來後忙也起身跟了過去。孟觀之手中都已經握住了伏妖劍,卻在看見洞外的場景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山洞外,一個穿著青色道服背著仙劍的年輕修士也在同一時刻收住了手中的劍氣。


    下一刻,孟觀之手中伏妖劍忽然飛了出去,那修士似乎還未反應過來,伏妖劍已經擦著他的臉而過,一劍將他身後的邪靈劈成了兩半。


    山洞中,兩個人和一個妖一起坐下了。很快孟觀之便得知,這位倒黴的仁兄是吳地道盟的修士,正好今日路過此地,大晚上的進了這村子還想借宿一晚,同樣被一大群鬼給嚇得攆了出來,正驚魂未定就撞上了他們。孟觀之一雙眼打量著那修士,當聽到對方說看到一大群鬼對著他叫的時候,他沒忍住笑了一聲。


    見狐狸似乎還想和那位倒黴的仁兄說話,孟觀之隨手將人拉了過來,又對著那修士道:“道友你身後的牆壁上好像有副畫。”


    那修士聞聲疑惑地看去。孟觀之隨即捂住了少女的嘴,果然下一刻少女差點叫了出來。


    在修士轉身過去的時候,兩人都看見了那修士身後巨大的血洞,髒器全都已經不見了,肋骨空蕩蕩的支著,也沒有血流出來。那修士沒看見牆上有畫,回過頭來道:“道友,我什麽也沒有看見啊?”


    孟觀之笑道:“我瞧錯了。”說著話他拍了下少女的肩,少女也顫抖著低聲道:“他看錯了。”


    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多日的修士看著他們兩人,看上去似乎有些摸不著頭腦。


    反正也無處可去,孟觀之與那修士又聊了起來,諸如“道友是何方人士?”,“我是長白宗的修士,師承清靜真人,敢問道友師承何處?”一旁的狐狸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忍不住一直看向他,聽這兩人說話她坐都有些坐不住,可孟觀之卻一直沒停下來。


    連孟長青站在一旁都能感覺到當時氣氛的古怪,死去已久的修士,山洞外隱約傳來的鬼哭聲,火堆中忽明忽暗的火焰亮光,還有那些不鹹不淡的閑聊,每一個字都像是敲在人心上,又迅速悄無聲息的消失。而孟觀之就坐在那裏麵不改色地說著話,風來風去,山起山倒,他眼神都沒變一下。


    終於,連那修士都察覺到了異樣,對著麵前這過於熱情的年輕道友道:“這些事待我們出去說不遲。”


    孟觀之聞聲笑道:“你出不去了。”


    那修士忽然就沒有了聲音,他看著孟觀之的臉,火焰的光在他的臉上灼然跳動著。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化回了狐狸原形躲在了孟觀之的身後。


    孟觀之道:“你就是他們拜的那邪神吧?”


    他說完那句話的時候,修士的眼中有點點亮光似的東西浮現出來,有些詭異又有些攝人。孟觀之顯然不是和這死去的修士說話,而是與他身體中藏著的東西說話。


    信奉邪神的古老村落,自殺獻祭的村民化作附魂,引來新的修士與百姓,又將其殺死變成新的附魂,最終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那半張殘畫上。倒塌的屋舍廢墟中,那張畫像不知何時已經自行完整了,上麵畫著的原來是一個披著紅袍的僧人,麵容慈悲又默然,原本是腳的地方落著兩條黑色蛇尾,他的周身籠罩著碧綠色的點點光芒,忽然那些光在泛黃的畫紙上有如活物似的的緩緩遊動了起來。


    若是在三十年後,道門中人人都已經熟悉這種被稱為“魔物”的東西並且能夠一眼喊出它的名字,然而那還是在三十年前,在那個魔物之說尚被視為神話故事的年代,對於那個十五歲的少年而言,他在那個夜晚的山洞中麵對的是一種全然未知的、無法衡量的、強大到足以將他過往所有認知徹底毀滅掉的巨大力量,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麽,他也不知道,更別說找到弱點擊敗它。可他隻是坐在那裏,眼中沒有恐懼也沒有震動。


    長白宗弟子身上的不是傲慢,那是無畏,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


    那修士的表情不知何時也變成那種毫無靈魂感的慈悲默然,那不像是活人有的神情,倒真的像是死物,兩人對視中,誰也沒說話,而山洞外不知何時已經圍滿了神情木然的鬼魂。


    玄光鏡砰一聲碎開,碎片折射出無數耀眼的白光,紛紛飄落在空中。


    同一時刻,孟觀之衝出了那由無數鬼魂組成的魂陣,長白宗移形陣法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他帶著那隻狐狸在山中飛奔,狐狸死死地抱緊了他胳膊,在他的身後的殘影中,眾鬼魂和那站在中央的鬼修士似乎正望著他。


    孟觀之在山中跑了一路,忽然他猛地停下了腳步,狐狸緊緊地跟在他身後,孟觀之忽然停下來,狐狸差點沒甩出去,她問道:“怎麽了?”下一刻她沒有了聲音。在他們的前麵是一個隱藏在山澗中的巨大的天坑,在那個坑中堆著許多修士的屍體,大概有二十多具吧,屍體上覆滿了揚沙和灰土,看上去是死了很久了。


    “他們全都死在這裏了。”狐狸顫抖著聲音道。


    孟觀之道:“我看見了,別叫。”


    狐狸急道:“這怎麽辦啊!?那個鬼他馬上要要追上來了!”


    “那可不太像是鬼。”


    狐狸看了眼站著不動的孟觀之,道:“我、我我不管你了,我先跑了啊!”


    孟觀之看著那狐狸退後了兩步,神情還猶豫了下,然後猛地朝著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他想著能跑就跑吧,倒是也沒喊她。幻境中孟長青沒有跟著狐狸走,他一直在看著孟觀之的臉,不知在想些什麽,直到幻境無法延續,他眼前的畫麵被強行換成了狐狸的視野。還未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就聲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留在原地的孟觀之還看著那坑中的屍體,下一刻他也聽見了那聲慘叫,他回頭朝著那聲音的來源飛奔而去。


    狐狸在鬼修士手中劇烈地掙紮著,渾身的妖氣爆裂般炸開,魂魄幾乎從臉上浮了出來,因為完全無法忍受的痛苦而完全回歸了獸形。孟觀之一見到那場景就停下了腳步。


    “救、救我!救救我……救命!”


    孟觀之看向那鬼修士,若是換了他的師父吳洞庭或是他師兄吳六劍在場,此時此刻估計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一隻妖而已,他心中想。那鬼修士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麽,卻又好像完全不在乎他在想些什麽,捏著魂魄的手緩緩地收緊。


    “救、救命。”那聲音越來越弱,妖氣卻越來越重,“啊!”


    下一刻,那鬼修士住了手,孟觀之眼中的金色霧氣全部綻了出來,而他的手中握著伏妖劍,劍正指著鬼修士的眼睛,那一雙宛如有活物遊動的眼睛,孟觀之道:“放開它。”


    鬼修士似乎有些沒想到他是怎麽看出來的,隨即就望入了一雙金色汪洋般的眼睛。金瞳。一旁的孟長青早就在之前孟觀之和那鬼修士不停閑聊的時候就知道他在做些什麽,天生金瞳的人能夠看出魂魄和鬼怪的某些與眾不同的地方,而那些地方往往是他們致命的弱點。孟觀之剛剛說話是就一直在找,他沒有找到,於是他猜了一個。


    終於,鬼修士道:“你殺不了我。”


    孟觀之知道自己猜對了,便道:“我也覺得殺不死,但是我想想說總有萬一,萬一我給你殺了呢?萬一我給你打到重傷你沒了身體就死了呢?我這個人之前也被說是天才的,情急之下我也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麽,那我把我所有魂魄和靈力都注入這一劍中,沒刺中或者沒殺死你算我輸,輸了我去填坑,贏了那咱們倆一起歸西,你敢不敢試啊?”


    鬼道士忽然就沒有說話,他手中的狐狸聽見這話似乎是望著孟觀之的臉愣住了,她沒想到孟觀之會回來救自己,也沒想到他真的要和這些鬼魂同歸於盡。


    孟觀之賭得就是他不敢,他賭的就是一個依附著魂魄崇拜的邪靈無法離開身體,賭得就是這東西躲在這小山村裏這麽些年就是怕死!


    眼見著孟觀之真的將靈力和魂魄開始注入伏妖劍,終於,鬼道士慢慢地鬆開了手,狐狸摔在了地上,喉嚨裏還沒發出聲音就刷一下躥到了孟觀之的身後。孟觀之看了他兩眼,往後退了兩步。那鬼道士隻是望著他,也沒說話。


    一到了看不見邪氣的地方,孟觀之就伸手拍了下那隻死死抱著狐狸,然後他低頭慢慢地吐掉了嘴裏的鮮血。狐狸立刻叫道:“道士你受傷了!”


    “你再喊得大聲一點,讓他們全都聽見,再過來把我殺了,好不好啊?”孟觀之說著話坐在了地上。


    狐狸已經化作了十二三歲少女的樣子,蹲在了孟觀之的身邊,她本來就不知道怎麽辦,一聽孟觀之的話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孟觀之剛剛在衝出那山洞的時候就受了傷,又強行催動靈力和魂魄,此刻也有些支撐不住,他還沒說什麽呢,忽然耳邊有哭聲響了起來。孟觀之一臉懵逼地看向眼前這隻啪嗒啪嗒掉眼淚的妖怪,終於他道:“我還沒死呢。”


    狐狸的淚珠子就跟斷了線似的不停往下掉,她對著孟觀之道:“我叫遲遲。”


    孟觀之良久才道:“我叫早早。”


    狐狸哭道:“早早你不要死!”


    孟觀之:“……”


    下一刻,十二三歲的妖怪少女抬手緊緊地抱住了孟觀之的脖子,大聲地哭了起來,孟觀之被撞得嗆了幾下,終於在被勒斷氣前他道:“你是個妖怪,我記得妖怪是有靈力的,你除了大喊大叫和哭,你還會點做別的嗎?”


    “我、我會逃跑。”短發少女想了半天哭著道。


    孟觀之:“……”他扭頭又從嘴裏吐出了兩口血。


    夜晚降臨,無數的鬼魂依舊在荒山中飄蕩。山洞中,孟觀之看著那抱著他胳膊的狐狸,化回了原形的狐狸也睜著一雙碧綠的眼睛望著他。孟觀之已經剛意識到這山的古怪就在那群鬼魂和那個邪神身上,打不過會死,被困在這裏出不去遲早也要死,他想著又看了眼那隻一直盯著他的狐狸,忽然逗她道:“你不是會逃跑嗎?要不我去明天拖住那鬼道士,你趁機跑出去,去春南長白宗找我師兄,告訴他帶人過來給我報仇?帶個幾百號人,把這兩座山都給它平了!”


    狐狸抱緊了他道:“不!我不要你死!”


    孟觀之笑了下。過了會兒道:“不過話說又回來,”他在心中默念了“眼睛”好幾遍,那邪神的弱點顯然就是眼睛,當他不一定是怕死,或許是怕他透過那雙眼睛發現另外的事情,這讓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道“那雙眼睛裏的光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孟觀之說完之後,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山洞外漆黑的夜晚。


    而一旁的孟長青卻忽然扭頭看向了一個方向,同一個瞬間,孟觀之好像也記起了什麽,他起身走到了山洞外,在山羊山的另一頭,溪水邊全是綠熒熒的螢火蟲。孟長青記得,魔物確實是很少會附身在人或是物的身上,魔物很強大,然而在最一開始魔物剛出現的時候,它的本體是很虛弱的,所以魔物才會用控製人心的方式去獲得力量。


    每一隻魔物都有本體。孟長青能得出這麽多結論是因為他熟悉魔物,但是對於孟觀之而言,他麵對的是完全的黑暗。


    天快亮時,鬼道士和眾多飄蕩的鬼魂全都看見了一個身影,孟觀之抱著伏妖劍,所有人都望著這個忽然出現在眼前的修士。


    孟觀之道:“我昨晚一個人想了很久,你眼睛裏的光很像是一樣東西。”他說著話看向了那山坡上的綠色螢火,然後他道:“他……我一開始覺得你是怕死,後來想想,你不一定是怕同歸於盡,或許你是怕有人和你動手發現另外的東西吧?”


    鬼道士望著他,下一刻,孟觀之朝著那一片螢火飛奔而去,他的動作極快,同一個瞬間,所有的鬼魂全都湧了過來。


    孟觀之被團團圍住了,狐狸趴在山坡上緊緊地盯著那道身影,邪氣洶湧著朝著他而去,河水朝著東方奔流,黎明前的光剛剛刺破了天際,在山羊山攔腰的地方,鬼魂追上了那道身影,瞬間將他淹沒在其中。


    眼前所有的畫麵仿佛都失去了聲音,鬼道士望著那寂靜的一幕,那其中再也沒有翻出什麽動靜來。日出了,在晨曦第一縷陽光照耀下,一簇雪白的狐毛從鬼河中輕盈地吹了起來。


    所有的鬼魂都望著那簇狐毛。


    忽然,鬼道士猛地回頭看去。


    伴隨著金色陽光射在漫山遍野,同一時刻,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另一處的山坡上,孟觀之站在山頂歎了口氣,抽出了手中的伏妖劍,陽光細細地勾勒著他的輪廓,雙袖黑白仙鶴紋章亂飛,他望著那鬼道士,顯然剛剛那個“孟觀之”不過是很會逃跑的狐狸慣用的脫身的術法,他道:“今日教你一句話,螢火之光何堪能與日月爭輝?”


    話音落下的瞬間,鬼道士眼中碧綠的光驟然散開,他看著那少年劍修舉起了誅妖劍,然後一劍劈了下去,無數劍氣激蕩四射。


    那個少年修士當年不會想到,三十年後這種魔物一度占據了整個人間,道門無數修士前赴後繼,與之抗爭而死,長白、玄武、蜀地、北地血流成河,那是一段輝煌的史話,那些名字注定會載入道史粲照萬古,而他是第一個殺死魔物的人,在那個三十年前的、無人知曉的清晨的山坡上,他打敗了一隻魔物,而且殺死了他。


    孟長青站在那裏,一瞬間他終於發現了一件事,原來預言是真的,天命也是真的,魔物不是隻能被封印,在三十年前的那個山坡上,有個金瞳的修士殺死了一隻魔物,徹徹底底地殺死了。


    道士和狐妖並沒有多餘的故事了,道士要回自己的師門,他記住了這種未知的邪神,決心去四處探查。他和狐狸在山上道別,他們約了三個月後在春南見麵,並且交換了信物,狐狸把道士的劍穗搶了,並把自己的一簇狐毛塞到他的手中。


    兩人就此別過。


    在如期前去赴約的路上,狐狸遇到了其他的修士,被打成了重傷,她隻好到附近的山中修煉,而等她再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滄海桑田的三十年後。狐狸到處也找不到名叫“早早”的道士,她去佛寺偷了據說能夠指引魂魄的寶珠,又把劍穗上的靈力匯入其中,希望借此找到那個道士。


    畫麵一閃,夜晚火樹銀花的街道上,她忽然伸手去摘下了一個修士的鬼麵具。


    伴隨著孟長青與另一個自己麵對麵而立,幻境至此消散。李道玄望向了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的孟長青,他握住了他的手,孟長青回頭看他,他似乎直到這一刻才回過神來。


    次日的清晨,名叫遲遲的狐妖醒了過來,孟長青坐在房間中。


    狐妖還沒有說話,孟長青對著她道:“你找的那個修士他去了很遠的地方修行,不會再回來了,你回山上好好修行吧。”


    說完,孟長青起身離開,狐妖抬頭看去,桌案上擺著當年道士送給狐狸的那枚藍色劍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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