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青事後費力地回憶了下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倒是能想起來一些零星的片段,但是連不成一片。他心裏惴惴不安的,也不敢問李道玄,怕自己真的幹了什麽喪心病狂的事,提心吊膽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來他感覺李道玄好像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於是此事揭篇。


    白瞎子雖然是蛇,但是聰明。她一開始之所以沒看出來孟長青與李道玄之間的關係,那是壓根沒往這方麵想。誰想得到這對師徒是真敢胡來啊?看出端倪後,她再看去,就能處處體會出不對勁了,世上哪有這麽孝順的徒弟?一切全都說的通了。她放在心中沒敢說,怕招惹到李道玄,背後說人是非,是人間大忌,她又不是呂仙朝,見到誰都想挑釁下。


    對於孟長青而言,直觀感受就是,白瞎子再也沒有在他與李道玄的麵前說些“父慈子孝”的話了。白瞎子裝作不知道,他也沒主動提。


    李道玄把這兩人的變化全都看在眼裏,什麽也沒說。他注意到孟長青一直在偷偷看他。


    又過了兩日,孟長青、李道玄還有白瞎子一起離開了斷流城。


    孟長青一路上渡化魂魄,幫他們完成心願,就這麽慢慢地和李道玄來到了北蜀。北蜀多山林懸崖,地勢比南蜀還要險峻百倍。孟長青一行人來到了一個名叫青岩山的地界,青岩山脈位於吳地與北蜀的接壤處,實際上不好說到底算吳地還是算蜀地,山下有個青岩鎮,裏麵住著一萬多人,放眼人跡罕至的蜀地,一萬人的鎮子怎麽樣都算得上大鎮了,因為鄰近吳地邊緣,所以當地有很多吳人。


    孟長青一行人找了間客棧暫時住下了,隻是想要歇一晚,沒有想要多留,可當晚鎮子裏發生了一件事。


    孟長青正低著身給李道玄鋪床收拾房間,忽然窗外傳來聲音。


    “不好了!魔物又出現了!”


    一聲慘叫響徹黑夜,鎮子的燈一盞盞地亮了起來。


    孟長青與李道玄同時聽見了那驚恐的叫聲,連隔壁屋子裏因為吞食太多靈力而飽受折磨的白瞎子都聽清楚了。孟長青一撈過了桌上的劍。


    “城南!魔物!是魔物!魔物又出現了!都傳遍了!”大街上,一個人正發瘋似的對著跑出來的百姓道,“是魔物!”


    魔物之禍剛過去沒多久,那些恐怖景象各地百姓都是記憶尤新,此話一出,眾人嘩然。有膽子大的立刻朝著窗外喝罵道:“你胡說八道什麽呢?!魔物早就都被玄武宗門收服了!哪裏還有什麽魔物!?”


    “真的!好多人都看見了!是魔物,把劉先生一家都害死了!”那人似乎想起了極為驚悚的畫麵,開始胡言亂語,“是魔物!魔物回來了,魔物回來報仇了!”


    孟長青推窗出去,聽見“魔物”兩個字的時候他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劍,第一反應就是絕不可能。李道玄道:“去看看。”


    回頭對上李道玄的視線,孟長青點了下頭。


    孟長青到了出事的地方,發現是個學堂,已經被當地百姓圍得水泄不通了。孟長青當時就感覺到這附近有一股奇異的氣息,腥甜、遊離,確實和魔氣有幾分相似。


    出事的是當地一戶劉姓人家。劉先生今年六十多歲,是一位教書先生,平日裏樂善好施、與世無爭。魔物之亂後,學堂關閉了數月,直到一個月前才重開,可誰知剛開了不到十天就出了事,小孩放學回家後整夜整夜地做噩夢說胡話,嚇得父母魂不附體,不久,劉先生也生了病,有人看見他去買藥,後來幹脆就閉門不出誰也不見。半月來,鄰居經常聽見他家半夜傳來恐怖聲響,像是有人在拚命叫喊著“你走開!”之類的模糊話語。


    鄰居前去查看,老仆開了一道門縫,說是劉先生病的越發厲害,做了噩夢,在說夢話。左鄰右舍也就不好再說什麽。直到今晚,鄰居忽然聽見院子裏傳來的慘叫聲,這次他聽清楚了,裏麵的人不停叫喊的是“去死!”、“死!”鄰居覺得不對頭,前去敲門無人理會,喊了一大群人過來強行砸開了劉先生家的門,眼前的一幕讓他們驚呆了。


    劉先生渾身是血站在院中的凳子上,瘋言瘋語叫喊不休,在他的身後大堂裏,劉先生的妻子、女兒、家中老仆全都躺在地上,鮮血淌了一地,幾個人被救起來的時候隻剩下了一口氣。是了,人沒死,隻是當時的場麵太過於血腥混亂,那傳的人才以為劉先生一家已經慘死。


    魔物之亂中,許多人迷失心智,一味跪拜邪神,百姓們看不見魔氣,他們認為會讓人失去心智的就是魔物。他們認定劉先生是被魔物附體,這一下,魔物回來複仇的流言在城中散開了,可以預見明日會傳成什麽樣子。


    孟長青在出事學堂的四周查看了一圈,除了那股詭異的氣息,沒發現別的東西。他又去看了那瘋了的劉氏一家人,對方記憶全部破碎,孟長青試著用幻術引導他們說出看見了什麽,卻發現這些人的魂魄極為虛弱,怕出事孟長青立刻收了手。此時李道玄與白瞎子也已經到了,孟長青對著李道玄道:“不太像是魔物。”


    “不是魔物。”李道玄抬手用靈力護住了那幾個百姓的魂魄。人要過一陣子才能清醒過來,短期內是問不出什麽了。


    孟長青望向昏死過去的劉先生,忽然又想起了學堂外那股縈繞不散的腥甜氣息。這事有點古怪。


    李道玄在鎮子各處附近施了陣法,由於暫時查看不出什麽,三人當晚又回到了客棧。白瞎子絲毫不擔心,他什麽腥風血雨沒見過,這些都是小場麵了,有這兩人在,天塌下來都沒事,他坐了片刻,回屋睡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果不其然,魔物殺人全家的傳聞在城中迅速流傳開了,一出門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議論此事。正鬧得人心惶惶的時候,魔物又出現了,這一次是城東。


    孟長青趕到時,一個小姑娘正被抱著躲在母親懷中,蓬頭垢麵,神情呆滯,嘴裏反反複複地說著“去死”之類的詛咒話語,那母親抱著她泣不成聲。孟長青立刻上前查看,那小姑娘見到生人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猛地尖叫起來,“去死!去死!死!”她朝著孟長青尖聲吼著,孟長青一眼就看出她神魂顛倒,五識皆亂。


    圍觀的百姓則是被小姑娘發瘋的樣子驚到了,叫道:“魔物!是魔物!她是魔物!快把她殺了!殺了啊!”


    那母親忙驚恐地抱緊了發瘋的女兒,“不!不要傷害我女兒!”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向孟長青哀求道:“救救我女兒,救救我女兒啊!”


    眼見著局勢馬上要混亂起來,孟長青亮明了修士的身份,道:“她不是魔物!”


    孟長青安撫住了驚慌失措的百姓,可事態卻完全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起來,一連多日,同樣症狀的百姓相繼出現,全部都是神誌混亂胡言亂語,嘴裏反反複複地說著幾個字,如果說這事一開始是古怪,那如今這事已經變得恐怖起來了。


    連一直旁觀的白瞎子都覺得這件事透出幾分邪性,“這鎮中到處都是陣法,什麽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她忽然看了眼李道玄,道:“什麽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真人麵前做這些事?”真是怪了。


    李道玄坐在客棧的窗前,他望向青岩鎮背靠的那座山。孟長青見李道玄一直望著那山,他也望了過去,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麽,道:“難道是妖?”


    他話音剛落,白瞎子立刻看向他,“不可能!蜀地這一帶的妖我都認識,哪有妖是這種氣息?”


    孟長青沉默片刻,道:“不是鬼魂,也不是煞。”


    白瞎子忽然問道:“會是邪修嗎?”


    孟長青看著她道:“當今世上能破我師父陣法的邪修隻有一個,呂仙朝。”


    白瞎子立刻湊近了,“那說不定就是呂仙朝來了!”


    孟長青問她道:“那呂仙朝千裏迢迢地從天姥山趕過來,躲著你和我,就是為了嚇瘋幾個小姑娘?”


    白瞎子被問住了,她輕輕地拍了下額頭,這陣子因為貪圖李道玄的靈力,吃了吐吐了吃弄得精疲力盡,腦子確實變得不太好使了,她道:“這事有點邪門。”


    盡管白瞎子說不會是妖,可孟長青想了一陣子,覺得不一定。這鎮子上所有中邪的人都有同一個症狀,神誌不清、魂魄混亂。這一點和被妖入侵了神誌後的症狀很相似。若非他們三人恰好途經此地,這鎮子上的人恐怕不出一月就會魂魄衰竭暴斃瘋亡。


    他剛想將玄武伏魔陣換成伏妖的陣法試試,卻發現在剛剛他與白瞎子說話的時候,李道玄已經將玄武伏魔陣改了。玄武伏魔陣,對付的是有陰煞之氣的邪物與妖魔,然而這世上有一部分妖是天地靈力孕育而生,天然不帶邪氣,比如道書中記載的各類白鹿、紅鶴之類的祥瑞,亦或是各種造化而生的妖獸,玄武伏魔陣對這種妖沒有用。


    李道玄將伏魔陣換成了專門對付妖和獸類的陣法,對著孟長青道:“今晚在城中守著。”


    孟長青聞聲立刻道:“是!”


    白瞎子抬頭看去,目光在兩人之間不住打轉,她心裏還是不認同會是妖。除了氣息不對外,還有一個更為簡單的原因:這世上的妖太少了。人間遍地都有修士除魔衛道的故事,可從沒聽說過有哪個修士是靠著降妖揚名立萬的,多少人這輩子都沒見過妖。要修煉成妖,首先得要憑本事活個幾千上萬年,然後還要撞上妙不可言的機緣,最後還要能夠開出心竅、化出心神,沒有心神的那叫獸不叫妖,天時地利加上數萬年的造化才出這麽一隻,上古時期的妖獸死絕後,這當今世上也就蜀地能出那麽幾個妖,還往往是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裏。


    要不說黃祖斬玄武立道,妖獸要是真這麽常見,黃祖一直記著這事做什麽?白瞎子自己就是妖,她看了眼孟長青,心說哪有這麽多妖?


    當晚,三人都在客棧中坐著,城中一直都沒有動靜。白瞎子又開始餓了,她剛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一處陣法忽然劇烈動蕩起來,金光大盛,白瞎子手中動作頓住,孟長青一下子抬頭看去。等他們三人到醫館外的時候,東西已經不見了,空中還殘存著那股熟悉的邪氣,玄武陣法外緣全是殷紅的血跡,一直延伸到了北蜀的山林中去。


    從地上的痕跡可以看出來,那東西剛一碰到李道玄的陣法就感覺到了危險,拚盡全力才掙脫出去,往北方逃去。


    三人循著血跡一路找過去,最終在青岩山斷崖外發現了一處漆黑的洞穴,散落的血跡消失在外麵的沙礫中,很顯然,那東西就在這山洞裏麵躲著。


    孟長青走了進去,微弱的光照入洞中,孟長青看見地上散落著許多棱角分明的石頭,山洞四壁劃著許多亂七八糟的線條,像是小孩胡亂做的畫,又不大像。他繼續往前走,在深處光照不見的角落裏,一團黑色的東西窩在那裏,半人大小,濃烈的血腥味從它身上散發出來,依稀還能看見它身上如鎖鏈般交錯的金色玄武符文。黑暗中,它的一雙猩紅的眼死死地盯著著孟長青,閃爍著惡毒的光芒。


    孟長青手中放出了金色的靈力,照亮了這山洞,他終於看清了那怪物的樣子,乍一眼看去像是條盤著的黑色大蛇,底下墊著一條腿,尾上卷,黑色的鱗甲反射著耀眼的精光。就在三人都看著那怪物不做聲的時候,那怪物瞳仁中倒映出了李道玄的臉,電光火石間,它忽然怒吼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過來,太快了,像是一陣黑色的風,那怪物撲向了李道玄,口張得極大,一口下去鮮血淋漓骨肉盡碎。


    白瞎子驚呆了,李道玄猛地出聲,“長青!”


    孟長青其實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等他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的時候,他看見自己的右手當空死死地抓住了那怪物,整條手臂都被咬住了,下一刻他猛地用力把那咬著他的怪物甩了出去,牙齒脫離皮肉的時候發出了類似骨頭摩擦的聲響,鮮血瞬間浸透了黑色的衣服袖子。


    那怪物摔在地上爆發出一聲吼叫,清晰的雷鳴聲,山林方圓百裏之內聽得清清楚楚。


    白瞎子在一旁見著這一幕,終於目瞪口呆。龍形,一足,其聲如雷……夔,竟然是一隻夔!


    夔是上古時期海中的妖獸,早已經絕跡人間,怎麽會出現在這蜀地山林中?夔生性忿戾惡心,睚眥必報,這隻夔剛剛被李道玄設下的陣法所重傷,又被逼入絕境,此時一心隻想要咬死李道玄報仇,被孟長青擋了下,卻仍是不死心地咆哮著衝過來,李道玄揚手一個陣法將其鎮住,它被困在金光中,猛地又爆發出一聲不甘的怒吼,騰空而起,原本半人高的身形驟然放大,下一刻它就被席卷而去的紫陽劍氣震住,慘叫一聲摔在了地上。


    孟長青低頭看了眼,鮮血迅速地順著手臂流竄到了手心,大股大股地瀝過指縫,不過片刻,半條手臂已經沒知覺了。


    青岩鎮的客棧中。


    白瞎子在三樓的房間中低身打量著著被李道玄用降妖陣鎮住的夔,眼中全是匪夷所思。陣法中,夔渾身披著金色的玄武符文,渾身的鱗片都炸開了,低著脖頸,豎著尖耳,一雙赤紅的眼滿是憤怒與仇恨,死死地盯著白瞎子,喉嚨裏時不時爆發出低吼聲。可以想見要不是這陣法,它會立刻衝出來把白瞎子殺了。


    另一間屋子中,李道玄正在查看孟長青手臂上的傷,四排交錯的齒痕幾乎將手臂貫穿了,袖子慢慢揭開的時候,大股的鮮血全順著齒痕往下流,李道玄往上卷著袖子的手停了下,過了一會兒他才繼續往上揭。夔咬出來的傷口天然無法愈合,會流血不止,而且疼痛難忍。在上古傳說中,夔的報複心極強,和其他妖獸爭鬥贏了之後,它會以勝利者的姿態把其他妖獸拖入海中,讓其在海水中痛苦至極地嚎叫著失血死去。


    孟長青這邊低著頭倒是一聲沒吭,過了一會兒,他發現李道玄好像自進屋起就沒說過話,於是忍不住抬頭看他,他低聲道:“師父,我沒事,您別……”


    “擔心”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李道玄道:“見到妖獸用手去抓,玄武是這麽教你的?”


    孟長青顯然沒想到李道玄會這麽說,瞬間啞然。和普通人不一樣,修士是有本能的,尤其他們這種從小就學道術的,遇到危險時第一反應就是用陣法或是劍去擋,這樣哪怕是擋不住也不太容易受致命傷,直接用手去抓,就是剛入門的修士都不會犯這種可笑至極的錯誤,因為一旦抵擋不住,很容易當場斃命。孟長青學了這麽多年道,他比誰都明白這道理,可當時他見到那妖物撲向李道玄,那一刻他是真的什麽都忘記了,連劍還在手上都忘記了,“我……”過了會兒,他才低聲道:“對不起,師父,我沒有想到那妖獸這麽厲害。是我大意了。”


    李道玄隻是查看著他手臂上的傷,血根本止不住,金仙靈力一化進去,血流得反而更多了,李道玄手上全是血。


    孟長青見李道玄不說話,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加之疼痛難忍,怕李道玄看出來,於是低聲道:“我當時想,那妖獸看著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我就想一般的妖獸也傷不了我,再厲害也比不過魔物。”


    李道玄手中的動作停了下,終於道:“我原以為你經曆了這麽多,已經懂得了如何做個修士。我倒是沒有想到,何時起你也學著呂仙朝的樣子變得這般驕傲狂妄了?”他看著孟長青,“你殺了魔物,自視甚高,覺得世上再也沒有什麽比你更厲害了是嗎?”


    孟長青心中猛地一驚,一瞬間連說話都忘了,反應過來後立刻想要跪下認錯,卻被李道玄一把按住。李道玄看見他手上剛止住血的幾處傷口因為剛剛的動作再次崩裂開,抬手重新幫他處理傷口。孟長青看見了他的臉色,別說開口說話了,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孟長青從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他在門外看見了白瞎子。


    白瞎子顯然是聽見了剛剛房間中李道玄訓斥孟長青,孟長青忽然從房間走出來她還被嚇了下,顧及孟長青的臉麵,她全聽見了也隻能裝沒聽見。場麵一時之間有些尷尬。


    孟長青問道:“你找我?”


    白瞎子這才像是想起正事似的,道:“哦對,那隻夔它一直在往陣法上撞,我怕陣法給它撞開了,你要不去看看?”


    孟長青一聽,往樓上走去。一進屋,果然看見滿地的血跡,那隻半人大小的夔被困在陣法中,它一次又一次地撞擊著李道玄留在陣法中的劍氣,每一次撞上去都會掉下許多帶血的黑色鱗片,後背已經被撞得血肉模糊,卻仍是爬起來繼續撞,動作越來越緩慢,眼中的怨毒也越來越深。


    孟長青見狀手中放出劍氣,想要綁住那隻夔,可那隻夔卻更加瘋狂地掙紮起來。孟長青隻好收了劍氣,思索片刻,他手中翻出幻境,落入了那陣法中。


    那隻夔顯然沒有見過這種道術,還以為是什麽恐怖的東西,下意識想要躲開。下一刻,它發現身上的玄武符文忽然消失了,它抬頭看,眼前的一切全都變了。


    房間中,白瞎子和孟長青看著這隻夔逐漸安靜下來,孟長青注意到,夔的眼睛從猩紅色變成了藍色。白瞎子問孟長青道:“你和你師父打算怎麽處置這隻夔?”


    孟長青聞聲看了白瞎子一眼,白瞎子立刻反應過來自己這問題問的有些多餘。夔本身就是上古惡獸,生性惡毒嗜血,這隻夔入侵百姓的神誌,禍亂人的魂魄,差點害了幾十條人命,今日在山洞中被它咬住的要不是孟長青而是換了一個修為較弱的修士,絕對當場斃命。這種妖獸,道門絕不會容忍它存活於世。


    孟長青道:“就按一般除妖的辦法,先在這陣法中祛除煞氣,殺死真身,最後再鎮殺魂魄。”


    白瞎子自己就是妖,聽他這麽說,心有戚戚,歎道:“萬年修行不易啊,這妖獸都已經化出心神了。”她戚戚了一會兒,然後她對著孟長青道:“這妖獸死後,內丹能不能留給我?”


    孟長青一頓,道:“我一直以為你一見到這隻夔就圍著它看個不停是因為物傷其類。”


    白瞎子一臉“你為何會有這麽神奇的想法”的表情看著孟長青。


    孟長青明顯被他看得再次頓了下,然後道:“你別想了,奪取妖獸內丹,和奪人魂魄有什麽區別?這種陰邪的修煉方法,讓我師父知道了,你不想活了?”


    白瞎子想起了李道玄,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過了一會兒,她慢慢地扭頭看了眼一旁坐著的孟長青,猶豫了很久,她還是沒忍住低聲問道:“說起你師父,你師父……剛剛罵你啊?”


    沉默片刻,孟長青道:“是我失言了。”


    “不就是隨口說了兩句,這麽當真做什麽?”白瞎子看著他的手臂,隱約還能看出滲出來的鮮血,她道:“夔咬出來的傷挺疼吧?你都傷成這樣了,你師父也不心疼,怎麽還罵你呢?”


    孟長青道:“我師父是怕我莽撞,他擔心我出事。”


    白瞎子顯然覺得孟長青這話在自我安慰,因為說出來都沒人信。她道:“你師父若是真有心,憑他的道行,他怎麽看不出來你是幫他擋了一下?我看你師父心裏不是怕你出事,是怕你學呂仙朝的樣子,將來會丟了他和玄武的臉麵吧。”


    白瞎子覺得別的其實都還好,隻有一點讓她很不舒服,道:“訓就訓了,提呂仙朝做什麽?當初玄武百字碑下,他廢了你一隻手,要不是呂仙朝去救你,你能不能在他手下留條命都難說。他為了玄武和他自己的顏麵,殺了你都不惜,如今……”


    一直沒說話的孟長青忽然道:“不要說了。”


    白瞎子看向孟長青。孟長青道:“我師父不是這樣的人。當初的事,你我心中都知道實情究竟是什麽樣子的。今日我師父的話也沒有針對呂仙朝的意思,若是他真的對呂仙朝不滿,呂仙朝也不能夠輕易地離開玄武。今天發生的事情是我的錯,我不該伸手去抓妖物,若是剛入門的弟子這麽做,玄武的師父們會教到他再也不敢亂伸手。”


    白瞎子道:“可你伸手也是為他擋這一下啊,哪怕他是道門金仙他認為自己不會受傷,覺得你這麽做是多此一舉,可你都傷成這樣了,他就算不領情也不至於這麽罵你啊,說呂仙朝狂妄自大目中無人我信,你什麽樣的人他不清楚啊?真的說起來,我膽子都比你大。”


    孟長青道:“有一說一,我覺得我膽子比你還是大一點的。”過了會兒,他道:“我能感覺到,我師父今天是真的動怒了,從他剛一進屋我就隱約感覺到了,後麵確實是我失言。”


    白瞎子道:“你也覺得你狂妄自大目中無人?”


    孟長青沒說話。


    白瞎子道:“要我說,還是回鬼城逍遙自在,如呂仙朝那樣,隨心所欲想做什麽做什麽,想說什麽說什麽,你師父這人規矩多又無趣……”她還沒說完,孟長青已經在看著她,她道:“我的意思是,你師父是玄武扶象真人,高高在上,你在他麵前連話都不敢多說,說錯了還要被罵,一輩子這麽戰戰兢兢地活著,你不會覺得很不痛快嗎?”


    白瞎子是妖,生來愛逍遙,和呂仙朝是一路人,她見孟長青開口似乎要說什麽,道:“你也別說你沒覺得不痛快了,你要真是這種人,當年也不會幹出那麽些道門人眼中喪心病狂的事。”


    孟長青抬眸看她,“可我真沒覺得不痛快。什麽是逍遙自在?我覺得我現在就挺逍遙自在的。”


    白瞎子終於道:“你是中邪了嗎?”


    孟長青笑了下,道:“沒有啊。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真的沒有覺得不痛快,反而覺得這是我這些年來最快活自在的日子。你非要問我為什麽,我說不上來,但我每次我見到我師父,我心裏都會很高興。你覺得我不痛快,我倒是怕我師父不高興。”又道:“許多事情確實是我沒做好。”


    白瞎子道:“你說今日的事?”


    “也不單單是今日的事,打小我就很怕我師父生氣,他一不說話我心裏就慌。”孟長青回憶道:“小時候我做噩夢,夢見我師伯說我太不懂事了,讓我師父把我送下山,他會為我師父再找一個資質更好更聽話的徒弟,我師父在夢裏不說話,給我嚇醒了,我半夜爬起來去找我師父敲他的門,我師父一開門我就哭了,說我以後一定不會惹他生氣,一定好好修習道術,讓他不要收別人為徒,我師父聽完後說,好。”孟長青說到這裏停頓了一會兒,似乎是想起了當年的那一幕,“可我後來還是傷了他的心,讓他一次次地為難。”


    白瞎子聽完不知道該說什麽,道:“有些事也不能夠全怪你。”


    孟長青一雙眼看著麵前在幻境中進入香甜睡夢的夔,沒有再說話。


    白瞎子忍不住問道:“你在想什麽?”


    孟長青的聲音很輕,“我在想,若是今日山洞裏的事情再發生一次,我還是會控製不住用手去抓妖獸,因為我不能確定那是什麽,術法和劍都太慢了,我心裏真的怕。”他說著話伸出手從地上拾起來一片夔的黑色鱗甲,道:“魔物之亂後,我在心中發過誓,不會再讓我師父受一點傷。”


    白瞎子良久才道:“讓你師父聽見這幾句,你又要挨一頓罵,說你又狂妄自大自以為是了。”


    孟長青道:“我師父又不在這裏。”他又道,“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確實也沒想到這妖獸能把我咬成這樣,這到底什麽東西啊?我感覺我師父好像知道,但我剛剛沒敢問他。”


    白瞎子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道:“這是夔,上古時期海中的一種妖獸,按理說真不該出現在這裏。這隻夔很年幼,剛剛化出心神,對比人的話,它大約是人間四五歲小孩的樣子……”白瞎子說著話,對孟長青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下夔這種妖獸有多恐怖惡毒。


    門外,李道玄已經站了很久,他聽完了裏麵兩人所有的對話,沒出聲,也沒推開門進去,不知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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