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吳聆與謝懷風趕到伏魔台時,呂仙朝已經被帶走了,場麵混亂不堪,所謂的孟長青也沒了蹤跡。謝懷風猛地一把抓住最近的長白弟子,“你看清楚了,是孟長青?”


    那長白弟子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瞪著一雙眼看著謝懷風,“是、是他!是他!”


    謝懷風又看了眼混亂的人群,不明白他們怎麽嚇成這樣,“笑話!長白是他一個邪修想來就來想走的地方?下令追!”


    那弟子站都站不穩,被謝懷風推開後,後退著摔在地上,一旁有弟子道:“有師兄已經追上去了。”


    大雨傾盆,天地間全是嘈雜聲音,吳聆從始至終都沒說話,聞聲他轉身往外走。


    謝懷風蹲下身,一把抓住了那驚魂不定的弟子的衣領,“你抖什麽?你看見了什麽?”


    那弟子臉色慘白,“有鬼……鬼,還有妖魔……好多妖魔……”他說著話竟是慢慢地去掐自己的脖頸,“他們要殺了我,好多鬼。”


    謝懷風心中念了兩個字,幻術。


    長白弟子沒有追上孟長青,孟長青當眾帶走了呂仙朝,然後消失在一眾人的視野中,一點痕跡都沒留下。甚至連那個人究竟是不是孟長青都未可知。


    吳聆循著那股陰氣一直來到了真武山外的棧道上,萬丈雲海籠罩著懸空的棧道,看不清十步外的東西,他停下了腳步,攔下了那個身影。在他身後,霧氣中漸漸顯現出一個模糊的影子,寬大的道袍鬆鬆垮垮地垂著,看不清麵容,隻看見絲絲縷縷的陰氣從袍子裏飄出來。


    “為何要冒充玄武弟子?”


    那模糊的身影一動不動,像是一架被風支起來的稻草人,風中傳來一聲笑,“你又怎麽知道我是冒充的?”


    那聲線很熟悉,一瞬間連吳聆都下意識怔住了,他回頭看去。陰氣森森的道袍就漂浮在霧氣中。降魔劍出鞘,洶湧霧氣被瞬間斬開,道袍被劍氣劈成了兩半,啪一聲掉在了地上,裏麵什麽也沒有。那隻是件最普通不過的長白弟子道袍,或許是剛剛混亂中隨手拿的。傀儡術,幻術的一種。


    吳聆麵無表情地看著那被劈開的道袍,看了很久,眼中忽然有一縷縷的光遊過去,隨著那光越來越盛,那被劈成兩半的道袍慢慢地繃了起來,猛的碎了一地。同一時刻,有什麽東西從那道袍中滾了出來。


    吳聆比誰都清楚孟長青死了,他以為是有人在裝神弄鬼,生出一些莫名的怒意來,可下一刻,他漠然的視線定住了。他走了過去,伸出手從地上拾起那道袍裏滾出來的東西,那是一枚玉佩,上麵沾著許多的血汙。吳聆第一眼沒有認出來,在看清的瞬間,眼中遊光乍滅,大雨全部澆在了他身上。


    這是孟長青當年離開長白宗時,他送給孟長青的那塊玉佩。


    吳聆看著那塊玉佩久久未動。


    真武山另一山棧道上,一個人正往山下走,有飄零的樹葉落在他肩頭。年代久遠的棧道,木板早已不是當年那般堅穩,人走在上麵,每一步都會發出枯枝折斷的聲響。那人走在上麵卻是悄無聲息。抬頭的一瞬間,他眼中有極淡的金光冒出來,回旋如活物。


    夜雨如注。春南偏偏僻地界的小鎮,一座廢棄多年的祠堂立在山腳下,野草長滿了庭院,當年供奉著誰家牌位的祠案上如今落著厚厚的塵埃。一個穿著灰色長衫的瞎子正在院子裏煎藥,枯井旁鋪著一張竹席,呂仙朝閉著眼躺在上麵,臉上沒有一絲的血色。


    瞎子對著爐子扇著蒲扇,終於開口道:“你不該去長白宗。”


    祠堂的屋簷下站了個人,穿著件窄袖的黑色道袍,他正倚靠著柱子看著院子裏昏迷不醒的呂仙朝。


    白瞎子自顧自般道:“你身體沒有好全,現在對上他沒有任何的勝算。”又道:“道門本就懷疑你與呂仙朝合謀殺了人,如今你救了呂仙朝,正好坐實了這些傳聞。你前兩日也看見了,因為你師兄說的那番話,就連玄武也認定你殺了人,其他宗派的修士更是恨不得將你除之而後快,這道門已經沒有你的容身之地。如今讓吳聆知道了你還活著,他一定不會放過你,若是讓他們查下去找到了太白城……”


    “先救人。”


    “你還想著要回玄武嗎?”白瞎子回過頭去。


    月亮從雲霧中露出來,失蹤了近一年的孟長青立在屋簷下,腳下是如水一般的明亮月光。他聽見“玄武”二字,眼中似乎有了些波瀾,然後他重複了一遍道:“先救人。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不會食言。”


    白瞎子過了半晌才繼續搖著蒲扇,道:“即便是回去了,還有多少人認得出來是你呢?”他雖是瞎子,可那一雙眼卻仿佛能視物一般,在他的視線中,孟長青所在的地方是一叢無聲燃燒著的旺盛陰氣,人世間最凶煞的惡鬼身上也沒有那種氣息,讓人想起普通百姓罵人時常說的那些話,祝你不得好死,死後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令人不由得感慨,那究竟是什麽東西啊。


    孟長青的神色沒有變化,屋簷打下的陰影落在他的臉上,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終於他問道:“他真的醒不過來了?”他望著地上全無生氣的呂仙朝。


    白瞎子道:“我是個蟒蛇精,不是神仙,更不是大羅金仙。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你一樣起死回生的,他的命數平凡,現在還沒斷氣已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在孟長青的眼中,呂仙朝的身體有如篩子似的流瀉出煙霧狀的魂魄來,這樣還能活著,且僅憑著他自身的意誌,簡直匪夷所思。孟長青問道:“他修煉的究竟是什麽邪術?”


    白瞎子道:“操控魂魄的,幾千年前遍地都是這樣的術法,如今見不到了。他應該是有過什麽不為人知的際遇。”


    孟長青沒繼續追問下去,問白瞎子,“你確定《符契》下半部是在春南?”


    “不能確定,我隻是覺得它應該在此地。”白瞎子說完後才意識到了什麽,道:“你要立刻去找嗎?”


    “他看見我了,此地不宜久留。”他轉身往外走,剛走了兩步,他眼睛忽然變得猩紅,似乎受到極大的衝擊,一下子差點沒站穩,猛地一把扶上了身旁的柱子。


    察覺到異樣,白瞎子立刻站了起來,“你沒事吧?”


    孟長青好久都沒說話,一直在極力平複著翻騰的氣息,直到眼中的猩紅慢慢地散去。


    都說人死不能複生,逆天而行,自然有逆天而行的代價,誰也不知道那筆代價老天爺什麽時候來取,隻能默念,上天有好生之德,遲一點再遭報應。


    孟長青擋住了白瞎子伸過來扶他的手,他自己站直了,“照顧好他。”他指的是呂仙朝,然後他轉身往外走,留下白瞎子一個人站在原地。過了不知多久,白瞎子輕輕地吐了口氣,這是他學的第一個人的動作,也是他學的最快的一個動作。他化作人形後才想通,人經常歎氣,大約是因為這世上確實是有許多無可奈何之事。


    是夜,孟長青在祠堂的角落裏調理混亂的氣息,煞氣和陰氣飄散在空中,像是一個個無主孤魂,黑暗中,他慢慢地睜開了眼,想到了今日在那棧道上操控著傀儡見到吳聆的場景。吳聆和一年前沒有任何的變化,過往曾經一一從他眼前劃過去,他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情緒。有光從窗戶裏照進來,他扭頭望向窗外,雨後月光如洗,樹影棟棟。粘稠的血一滴滴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良久,他抬手慢慢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跡。


    長白宗,祁連山。


    吳聆站在夢華殿中,手輕輕地摩挲著那塊玉佩,他望著黑暗中的真武大帝像,眼中是蜉蝣似的遊光飄忽而過。他回憶起了吳地的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他看見自己一劍殺了孟長青,孟長青極力想要阻止那柄劍穿過身體,鮮血從他嘴中噴湧而出,因為忍受著極大的痛苦而渾身震顫不止,他望著自己,倒了下去。雪地裏的那具屍體心脈全碎,絕沒有活命的可能。供奉在遙遠真武大殿中的三清鈴刹那間無風而動,發出一兩聲清脆聲響,群山回唱,鯨海閣外,長白弟子們正在為死在呂仙朝手中的師兄弟們守夜,星辰有如長明的燈火掛在山穀上,這人間的漫漫長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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