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話音剛落,孟長青就陷入了短暫的思索。


    他這小半個月跟著李道玄在山中修道靜心,一步都沒有踏出過放鹿天,若說要證據,李道玄便是他最好的人證。但此事一旦牽扯上玄武,落在眾人眼中,玄武就多了包庇之嫌,這並非他本意。


    呂仙朝當年斷了仙根與仙骨,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眾人皆可為證。他當年玄武碑前是自斷了仙根,但是仙骨未損,簡單的幾招道術還是能用,他現如今經常用的那招“開相”,就是正統玄武破魔道術,這幫人若是非得說他能用這種傀儡術,他也說不太清楚。


    大約是因為吳聆已死,長白如今又式微,他背靠玄武,無論說什麽都有些乘人之危的感覺,若是拿不出什麽證據來,很容易落人口實。


    孟長青思索了一陣子,尚未開口,聽見身後傳來李道玄的聲音。


    “他這一月來跟在我身邊,未曾下過山。”


    眾人立刻將視線投向坐在堂前的李道玄,李道玄一雙眼如靜水,毫無波瀾,這是他進入這大堂以來說的第一句話。


    看清說話的人後,眾道人臉色相當精彩,詫異、錯愕、克製過後的震撼,紫陽劍氣依舊壓著他們的劍,迎麵而來的強勢令許多人當場定住了。


    道門中,當眾說出來的話都是有分量的,不容許隨意質疑。


    李道玄是什麽身份地位?曾經的道門傳說,而今的仙門魁首,別瞧這些年道門熱鬧非凡,各種天才橫空出世,可站在巔峰的還是當年那幾人,李道玄是其中傳奇色彩最重的一個。此次能在臨河鎮親眼見著李道玄,許多老道人當場驚詫得說不出話來。李道玄此話一出,但凡有點閱曆的道人都噤來了聲。是真是假另當別論,光是這一句,誰都看得出來李道玄保徒弟的心思,如今道門全指望著玄武庇佑,誰也不會在這當口駁李道玄的麵子。


    更何況如今李道玄在此,孟長青一個邪修翻不出什麽浪來,眾人倒也不怕孟長青跑了或是動手。


    然而長白這一代子弟實在是太年輕了,他們年輕到不怎麽認識李道玄,如今血仇衝昏了腦子,渾身莽氣,其中一個長白弟子直接站出來道:“你們是師徒!你們之間有私情,真人說的話,怕是不能令人信服吧?”


    那弟子隻是口快,眾人聽見“私情”二字都沒什麽反應,唯有孟長青心頭狠狠一跳,一下子看向那長白弟子。


    李道玄聞聲也望向那弟子,他從未被人當眾反駁過,那少年的語氣一怒之下又帶了嘲諷意味,他並沒有立刻出聲。


    最開始指認孟長青的少年一下子將師弟攔在了身後,立刻對著李道玄道:“真人,師弟衝動莽撞,一時失禮,我代他向您賠不是!”說完他話鋒一轉,“可我師弟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太白妖道孟長青出了名的狡詐多端、手段下作,真人怕不是被其蒙蔽了。”


    李道玄道:“他沒有蒙蔽我,這一月來他從未離開過我。當年他自斷過仙根,這種傀儡術他撐不住,不會是他做的。”


    少年道:“真人果真心善,處了一個月便心軟了,這妖道當年殘殺長白首徒,其後叛出師門,與同門兵刃相對,而今又當眾花言巧語為自己百般辯脫,絲毫不見其悔過之意,真人,知人知麵不知心啊,誰又知道他不是故意演這一出,實則背地裏與邪修勾結另有所圖,真人莫要再引狼入室,當斷則斷,切不可再心慈手軟。”


    李道玄道:“他心性並非如此,你多慮了。”


    少年看了眼孟長青,回頭對著李道玄道:“真人,弟子愚見,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人心善惡難知。”說完他看向孟長青,“太白妖道孟長青立鬼城,修邪道,混亂天常,早就不容於世。自古正邪不兩立,玄武道門為當世表率,不如毀其根骨,廢其修為,以防其在人間作惡,若是他真的有心悔改,一身邪道修為,毀了也無妨。玄武大可在之此後徹查此事,若是他真的問心無愧,自然還他清白。真相大白之前,還是該謹慎些。”


    李道玄道:“不行。他仙根已毀,魂魄散亂,修為再毀,他會沒命的。”語氣並不算重,但是話一出口,屋子裏的氣氛莫名凝重起來。紫陽劍氣回轉不息,眾道人半數看著李道玄,半數盯著孟長青。


    孟長青看見了謝仲春投過來的視線,覺得自己臉上仿佛刻了兩個血字,“孽畜”。


    一個長白弟子忽然冷冷地扔出三個字,“苦肉計!”


    那方才說話長白少年雖說沉得住氣,聞聲卻難得微微露出些真實心性,他緩緩道,“真人果然是心慈啊。”說完他看向孟長青,那是種毫不掩飾的嘲諷,明顯是指摘李道玄包庇縱容。


    那帶著些不易察覺諷意的話音一落,所有長白弟子都沒再說話,冷冷地望著孟長青,有幾個甚至笑了笑,在場眾位資曆高的道人不敢說話,可誰敢說他們心底不是這樣想的?李道玄這護犢子的心思都快漫出來了。


    還要什麽證據啊?一張口直接說他徒弟心性好,什麽過錯都沒有,墮入邪道都是別人陷害,那太白鬼城還是別人逼著他立的?到如今,真是欺他長白如今人寡式微,欺吳聆死無對證。


    孟長青見李道玄緩緩擰了眉,似乎要說話,他忽然開口道:“行!你要證據是吧?”


    所有人一齊看向孟長青,連李道玄與謝仲春都望了過去。


    孟長青看著少年,真的是越瞧越覺得熟悉,一開始隻是覺得說話的語氣有些熟悉,此時看去,卻隱隱覺得這少年眉目也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兒見過。他沒來得及多思索,對著那少年道,“此事與我師門無關。舊賬要一筆筆翻,如今在談的還是臨河鎮這事,是吧?”


    “是!”那少年盯著他,絲毫不懼。


    “傀儡術是亦正亦邪的偏門道術,往正道上用也是門正經道術,所以道門會教,但如今看來,還是邪修用的多。”孟長青微微擰著眉,抬手時,手中多了一團氤氳的金色霧氣,“一般而言,普通的傀儡術隻需要絲線操縱,然而剛才眾人親眼所見,那傀儡術並不一般,能支撐如此龐大術法,傀儡線上要麽是匯入靈力,要麽是匯入魂魄,無論哪一種,魂魄或是靈力上必然沾染破碎魂魄的氣息,而且這麽短的時間內不可能除盡氣息。”


    孟長青看著那少年,頓了下,繼續道:“我可以散盡靈力,拆開魂魄讓眾人查看,若是有一絲氣息,我當堂魂飛魄散,你也不必懷疑了。”


    李道玄聞聲一震,看向孟長青,這番話一說出來,在場許多人都被震住了。


    孟長青盯著那少年接下去道:“若是沒有,你那師弟得同我師父當眾道歉,長白式微與玄武沒一絲幹係,你師弟年紀不懂事不代表他能肆無忌憚,我準你們在心裏頭懷疑,但是大庭廣眾之下,說話還是要擔些責任。”孟長青笑了下,“當然,同理,你若是真的能證明我是在空口無憑汙蔑是你師哥,我自然有我的下場。”


    人群靜極了。謝仲春看向李道玄,李道玄盯著孟長青。


    散盡靈力,拆開魂魄,幾乎等同於魂飛魄散,能放出這番狠話,可見孟長青是有底氣的,眾人心思又是繞了幾圈,最終目光落在孟長青身上,如今,隻看孟長青究竟他敢不敢了。


    “不行。”李道玄忽然開口,語氣並不算重,聲音也不算響,可一下子把眾人的注意力引過去了,周圍一下子靜得滴水可聞,李道玄沒看向其他人,望著孟長青,低聲道:“回來。”


    孟長青隔著幾步看著他,手中的金色霧氣微微漾開,很柔軟的樣子。


    李道玄見他沒動作,低聲道:“不準,回來。”他盯著孟長青,終於擰眉道:“別胡鬧。”


    謝仲春感覺到紫陽劍氣快漫到他這兒了,看了眼李道玄,覺得他再不說句話不合適,於是打破平靜道:“這法子太危險了些,稍有不慎便會出事,除此之外,魂魄碎裂之痛楚也非常人能忍受,更何況仔細翻查。”他看了眼孟長青,頓了會兒,低聲道:“聽你師父的。”


    李嶽陽在一旁聽了許久,聞聲也直起了背,眼中銳利一閃而過。


    孟長青望著李道玄,終於撈起衣擺跪下,“問心無愧,自然不用遮掩,請師父師伯做個見證。”說完他看向最開始指證的那少年,“你來翻查,如何?”明明說的是“如何”,卻仿佛問得是“敢嗎?”


    那少年聞聲一驚,盯著孟長青,這邪修真的膽子大,也不怕他做手腳,直接令他當場魂飛魄散。


    孟長青仿佛知道他想什麽似的,道:“長白四千年道門大宗,源遠流長,以德立道,門中弟子個個光明磊落,行的正坐的端,我自然信得過你。”


    那少年聞聲眼中一銳,當堂應道:“行!”


    李道玄神色已經徹底變了,他盯著跪在他麵前的孟長青,低聲道:“不行,起來!”大約覺得語氣太嚴厲了,他攥了下手,轉而放輕聲音道:“起來,沒事的。”


    孟長青望著他,低聲道:“積毀銷骨,眾口鑠金。”他有許多的話想同李道玄說,卻終究隻說了八個字。他剛出道門那一陣,身份是李道玄唯一的弟子,玄武的後起之秀,在道門中聲譽極高,那時候他就該領悟到,自己無論做什麽,都與李道玄的聲譽息息相關。而今聲譽盡毀,再想堂堂正正拿回來,不容易了。殺了吳聆他不後悔,唯一後悔的是連帶著玄武一齊被推上了風口浪尖。他若還是做邪修也就罷了,這點聲譽他大可不必在乎,但是如今他想要走回正道,確實要付出些代價。


    走錯了路,無論是出於什麽,總歸是錯了。不是想回頭便能夠回頭的。


    孟長青想了許多,忽然見李道玄站了起來朝自己走過來,他心頭一驚,怕李道玄做出些什麽。


    原以為自己經曆了這麽多事,早就沒什麽怕的,此時此刻,卻忽然有些怕師徒私情曝在陽光下,他還是怕,孟長青腦子還沒轉過來,下一刻,瞳中金色霧氣彌漫。


    李道玄生生地頓住了腳步,看著孟長青渾身一瞬間散出金色與猩紅色交織的大團霧氣,他是道門金仙,孟長青如今卻是個邪修,平日裏他幫孟長青鎮魂都是謹慎又小心,怕的是自己失手反而傷了孟長青,而今這種魂魄與靈力橫散的混亂場景,他這一身純陽靈氣,根本不敢走過去,孟長青真的在拆魂魄,他真的在拆魂魄!


    一旁的李嶽陽與謝仲春都被震住了,李嶽陽立刻壓住了手邊的行雲刀,怕一不小心漫出靈力傷著那蕩開的魂魄。


    李道玄幾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看見的,這場景和魂飛魄散極相似,卻不是毫無秩序地四散,是一點點仔細地把魂魄拆開。孟長青跪在地上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手攥得極緊,李道玄看著那團逐漸暈散開的魂魄,有些不可置信。


    魂魄與靈力都金色的,李道玄猛地反應過來,猩紅的是血霧。


    謝仲春率先反對著李道玄道:“快把紫陽劍氣收了。”


    李道玄仿佛此刻才回過神似的,下一刻,紫陽劍氣猛地被揮散,他怔怔地站在那兒,忽然退了兩步,一雙眼直直地盯著孟長青,“你!”


    所有人都沒有聲音,望著那令人無比震撼的一幕,驚詫,無與倫比的驚詫。他們原以為孟長青說拆開魂魄是把魂魄散出來讓人仔細查看,卻沒有想到是真的一點點拆碎了,揉碎了。


    震撼,真的是震撼,這就是上古邪典《符契》記載的煉魂術,果然是奇妙無比。


    尋常修士這樣拆開魂魄絕對活不了,但是孟長青與呂仙朝可以,他們會煉魂術。孟長青回回撕魂魄撕得肆無忌憚,並非他真的豁出去命與人鬥,實際上他控製得極好,修士覺得他下一刻就要魂飛魄散,他哪一次真的魂飛魄散了?他心裏頭有數,絕對死不了,他與呂仙朝都是如此,瞧著呂仙朝燃燒魂魄那副熊樣就看得出來他肆無忌憚。


    孟長青忽然抬頭看向一開始認出他的長白少年,示意他過來翻看。


    魂魄拆了半副了。


    那少年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一時之間隻看見滿室血霧翻騰,金色霧氣夾雜其中,血腥味撲麵而來。他雖說膽氣足,但實在年紀小,沒見過多少世麵,更何況是這種令在座長輩都戰栗的場景了,他下意識萌生退卻的想法,還是孟長青對著他道:“沒事,過來。”


    那四個字幾乎聽不出原本的嗓音了。


    那少年頓在原地,緩緩攥緊了手,卻忽然看見李道玄望向他,“過去!”孟長青挑中這少年不是沒有道理的,這少年仙家氣質很好,不知怎麽的根骨卻很差,修為並不高,相比較與其他人,反而他最不容易震傷孟長青的魂魄。


    那少年在李道玄的注視下依舊站在原地不動,猛地搖了下頭,這場麵確實太恐怖,血霧中有什麽東西在翻騰,大約是精魂,散著一點點金色的微光。


    孟長青有些撐不住,這樣耗下去他很傷他的魂魄,他盯著那少年,下一刻卻見李道玄揮袖,那少年被一道劍氣推了進去,沒摔,直挺挺地立在了孟長青麵前,可能是被這血腥場麵嚇著了,一時有些慌,“怎、怎麽找?”


    李道玄竟是說不出話來,一旁有個老道人立刻道:“用探魂術,搜查魂魄中有沒有別的氣息。”靈力是眾人可以親眼所見的,除了孟長青自己的靈力外,貌似有極少的李道玄的金仙靈力,其他的氣息便沒有了,而今剩下的唯有魂魄。


    那少年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了,大約意識到這是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決不能退縮,他猛地定住心神,兩指捏訣,捏出淡青色的一個仙術,然後他探手伸了進去,在那團血腥味極重的血霧中仔細翻找。


    孟長青一接觸到那青色靈力,猛地愣住了,他半副魂魄拆開,另半副魂魄卻仍是在體內慢慢引出去,他忽然抬頭低聲問道:“謝懷風是你什麽人?”


    那少年先是一頓,隨即低頭掃了孟長青一眼,胸前的黑色玉佩散著光,許久他才控製著顫抖的手,冷聲道:“是我哥。”這三個字一出口,他像是冷靜了許多,沒再顧孟長青,閉上了眼,仔細凝神查看起來,手也不怎麽抖了。


    孟長青卻是愣在了當場,他盯著那少年,之前可能是氣質瞧著不像,如今看去,五官輪廓確實很像。謝懷風,竟然有個弟弟?


    孟長青一下子回過神來,卻沒有說什麽,那少年翻找了好一陣子,眉頭慢慢擰了起來,什麽都沒找見,他不怎麽相信,又仔細翻了一遍。孟長青望著他,也沒有出聲打斷他。


    那少年終於停住了手,垂眸盯著孟長青,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那血霧中停了一會兒,直到他看見李道玄與謝仲春盯著他,李道玄的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他被震住了,一下子抽回了手。手臂上全是霧氣中沾上去的血汙。


    眾道人都盯著那少年,這探魂術不是什麽複雜道術,這少年應該出不了岔子。


    “沒有。”少年終於緩緩說了兩個字,臉色有些沉,盯著孟長青,手上血汙有的凝聚成股往下滴。


    孟長青鬆了口氣,低頭閉上眼緩緩聚魂,他一直都沒有說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不動聲色地聚魂,看上去很惜命。


    眾人從未見過這種場景,一直盯著孟長青瞧,自始至終孟長青的臉上也沒露出什麽痛苦神色,眾人心中不免揣測,煉魂術用在自己身上怕是不會有痛楚,難怪孟長青答應得爽快,這屋子裏有玄武兩位真人坐鎮,誰也不敢趁他魂魄四散時動手腳,若是拆魂沒有痛楚,這的確是個證明自己清白的好主意。


    人群中扮作修士的呂仙朝心情很複雜,大約是都會煉魂術的緣故,他看著那團血霧,總覺得自己渾身隱隱作痛,頭皮陣陣發麻,終於,他極低地說兩個字,“服了。”


    真是服了。


    孟長青緩緩把魂魄壓回去,大約還有些不太穩,他又定了定,然後看向那站在遠處的長白弟子。


    那少年一把推了自家師弟,“去!”


    那長白弟子抿唇半晌,終於上前一步,對著李道玄疊手行禮,“真人,吳渙冒失,口不擇言衝撞了真人,還望真人恕罪。”


    李道玄沒看他,他一直都在盯著孟長青,大約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克製,才能避免靈力散出去。


    孟長青沒站起來,望向那少年,“如今清楚了,總之,這事不是我幹的,也不是呂仙朝幹的,吳聆那半魂確實存在,我師父親眼所見,他與我都沒有必要在這件事情上欺瞞道門,若是還不信,諸位那就當尋找這臨河鎮血案的凶手,剛剛那修士入河的景象諸位也看見了,如此凶邪,不及時除去,怕是要成為禍害。”孟長青一段話說得還算平靜,卻總有些喘,終於,他低聲道:“總之,等找到他真相自然有辦法大白。”


    那長白少年聞聲看了眼他,又立刻別開了視線。不服,依舊是不服,無論如何,總是兩個字,不服。


    孟長青反倒是盯著他看了會兒,低頭擰著眉繼續梳理體內的氣息。其實沒什麽必要這麽做,大可躲在李道玄身後,待到捉拿到吳聆那半魂,想辦法令他招了,遲早有一日真相可以大白於天下,可心裏頭不舒服啊,哪怕是現在別人說李道玄一句,都覺得很不舒服。他知道被人詆毀時百口莫辯的難受滋味,不管李道玄在不在乎,他不該受這些。


    誰說毀謗不傷人?


    眾口鑠黃金。


    孟長青低下頭去,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瞳中金色霧氣卻有些渙散開了。謝懷風那弟弟挺有意思的,找不到其他氣息,臨走時用力地抓了他魂魄一把,善惡一念之差啊。


    眾人一推開門,才猛地發現外頭全是霜,屋簷上的冰棱一塊塊砸在地上,刺骨冷風吹得許多人都一愣,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孟長青不知道眾人是何時散去的。


    那名叫謝虛雲的少年走出大門許久,手輕微顫抖起來,在無人的地方,他終於緩緩抖著手,張開了手掌。掌心有一團極小的金色精魂,他這輩子何曾幹過這種缺德事,實在是那一瞬間孟長青提到了兄長謝懷風,他控製不住心中的怨恨,抓了那魂魄一把,硬是生扯下來一塊。


    當時確實是想要孟長青的命,心裏念著“去死吧”,可轉瞬又後悔了,他認定孟長青有罪,也不覺得孟長青無辜,隻是這手段真是下作,如此一來,自己和那邪修又有何區別?他出身蜀地名門,向來不恥如此行徑。


    下一刻,掌心那金色精魂忽然抖了下,謝虛雲本就有些心神不寧,見狀猛地嚇了一跳,差點把那精魂丟出去。


    卻見那金色魂魄砰一聲在手中綻開,忽然化作了兩隻小金蝴蝶,撲簌著往他臉上撲,謝虛雲嚇得直往後退,卻見金蝴蝶停在了他額頭上,在他緩緩抬手去撲的時候,小金蝴蝶化作了一縷金色的細煙。


    那妖道的幻術。


    謝虛雲怔在原地,忽然睜大了眼,久久沒回過神。


    屋子裏,孟長青胸口血氣翻湧,估計是想到謝虛雲此刻的臉色,忍不住有些想發笑。下手挺黑,不過道行不夠,抓肯定是抓不死,難受是真的難受,竟是真的有點謝懷風的意思。他正穩著魂魄,下一刻,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抬頭看去。


    所有道人都走幹淨了,屋子裏僅剩下李道玄與謝仲春兩人。


    孟長青看著李道玄有些怔,他還沒見過李道玄這麽望著他,好像是很茫然,失魂落魄,帶著想觸碰卻又收回手的克製,最終歸於一絲難言的痛楚,孟長青從來沒在李道玄臉上看見過這種複雜神情,也不知道是不是魂魄不穩的緣故,心神激蕩下,竟是有些情動。


    李道玄的神情令他有種無法言說的心動。


    “師父。”他也是忘記了,聚魂最怕心神不穩,下一刻直接噴出口血,神誌一下子亂了,眼前發黑,一頭栽了下去。


    李道玄終於走上前去,謝仲春原以為他是要幫孟長青聚魂,如今這樣子倒是可以聚了,隻是渡靈力一定要小心,他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刻,卻見李道玄撈過失去意識的孟長青,將人從地上打橫抱了起來。


    謝仲春頓住了,大約是覺得有些奇怪,卻又說不上來具體哪裏不對勁。


    謝虛雲竟是又跑了回來,也不知道是跑回來做什麽,正好撞見抱著孟長青出門的李道玄。他一見著李道玄,忽然心虛到了極點,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當時那血霧極濃,如今想想倒像是孟長青在幫他掩飾,他腦子一片混亂,說不出話來。


    李道玄抱著孟長青往外走,謝虛雲僵在原地,冷汗刷一下子下來了,李道玄甚至都沒有看他,是他,他自己覺得心中良心難安,那兩隻小金蝴蝶似乎還在他眼前晃,明明隻是個小把戲,跟攝住了他魂魄似的,直擊他心底。


    他連李道玄什麽時候從身旁走過去的都沒有察覺,他隻覺得冷風颼颼吹在他臉上,冷,刺骨的冷。


    謝仲春出門的時候,瞧見了站在那兒的謝虛雲,長白這少年其實不錯,說話條理清晰,之前那番話前半段確實句句在理,看得出來並不是故意為難孟長青,換了誰他也這麽說。之後便有些不對勁了。謝仲春看了他一眼,終於道:“若是尋求公道,自然是義舉,可一旦尋求道義成了泄私憤,便很容易迷失本心,持劍的人心中不能有戾氣。”


    玄武修道先修心。


    謝仲春說完這一句,沒再繼續說下去。


    謝虛雲聞聲一震,忽然回頭朝謝仲春喊,“真人!”


    謝仲春腳步未停,孟長青的障眼法能瞞過在場的許多人,卻瞞不過他與李道玄,善惡一念之差。


    少年修道證業,路漫漫其修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反派洗白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神的野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神的野鬼並收藏反派洗白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