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宅子裏的事情一了結,孟長青與薑姚兩人回了桃花鎮。


    兩人把原來的那具屍體交給了繡婆,又再鎮上尋了個老道的趕屍人,把薑姚手頭這群屍體交付給了他,那趕屍人一見薑姚給那群屍體貼的亂七八糟的符紙,嘴上直念“作孽”,薑姚忙把符紙給撕了。


    孟長青這才知道,薑姚壓根沒學過正經的驅屍,難怪把這老趕屍人氣得夠嗆,兩人把屍體交給那趕屍人,薑姚非把身上所有的錢全部塞給那趕屍人,拜托他一定要把這些人送回家。


    趕屍人瞧了薑姚一會兒,道:“你這孩子倒是有良心的。”他把一半的錢又推了回去,自己趕著屍體走了。


    孟長青在一旁打量薑姚,玄武收弟子,和外界傳聞不太一樣,最看重的不是天資而是眼緣,薑姚傻成這樣,是塊修仙的好料子。


    等到這邊事情了了,兩人這才趕赴玄武,一路上,孟長青與薑姚說些仙家弟子的事,一味地說仙門弟子生活滋潤,青袍豎冠,走在街上,小姑娘看一眼便臉紅心跳,到哪兒都有人畢恭畢敬地稱呼道長,等閑妖物不敢近身,總之兩個字,風光。


    很多年後,玄武新秀薑姚禦劍南下降妖除魔,總算領略到了孟長青顛倒黑白的本事。


    修仙者在曆朝曆代的傳說中都很高深莫測,薑姚自己當了玄武弟子後才明白其中緣由。一件道袍從天青色硬是穿成了土黃色,降妖除魔永遠吃了上頓沒下頓,鞋子壞了偷偷喬裝去桃花鎮補補被一群老太太攆出來,見到稍微好看點的姑娘就克製不住地想用照妖鏡照一照,這些都罷了。最怕的是被人纏上。乃至於每次下山,他都恨不得學少年孟長青在自己腦門貼張紙,“不是騙子!不收你錢!不會看相!不會算命!不會治病!這劍不賣!衣服也不賣!沒成親!父母雙亡!不認幹妹妹!”


    不過當下而言,被孟長青忽悠了一晚上的薑姚對仙門期待非常。


    玄武位於極東之地,被譽為仙門第一福地,背倚冥海,坐斷六江,大小島嶼數不勝數,陸地之上,七十二小蓮花峰錯落其間,日出之時有紫氣東升,煙波浩渺,黃鶴齊飛。


    玄武與長白宗並列當世仙門冠首。傳說中,玄武的祖師原是個騎鶴的散人,俗姓黃,於冥海斬巨獸玄武,後在此開宗立派,山門前至今尤立著當年黃祖親手所寫的兩個字:問道。後世玄武弟子,均是一水的天青道袍,日夜在山中參同問契,輕易不下山。


    玄武不對外招收弟子,這些年門中弟子越發稀零,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孟長青別的沒有,餿主意很多。兩人等了半個多月,終於撞見玄武弟子下山,孟長青一見機會來了,當下決定動手。


    一群著天青道袍的弟子遠遠禦劍而下,忽見一股妖邪之氣衝天而上。幾人忙下山查看情況。


    仙門福地,又是玄武腳下,忽然冒出這麽股邪氣,孟長青能想象到這群弟子的驚詫與震怒。他的主意便是:等到這群人瞧見自己,他便故意將薑姚打傷,玄武弟子見狀必然出手相救,他到時順水推舟,一邊逃一邊撂下狠話說自己必取薑姚性命,這樣一來,玄武弟子必然會帶受了傷的薑姚上山。


    孟長青覺得自己這主意不錯,果然,遠遠的,他瞧見一個十六七歲的玄武弟子追著邪氣禦劍而來。


    少年於竹林停下了劍,猛地朝孟長青吼道:“何方妖邪?!敢在玄武作祟?”


    本來就是個邪修的孟長青回頭望去,沙啞道:“少多管閑事!滾!”


    “玄武腳下,豈容你放肆!”


    “玄武?什麽玄武?沒聽說過!識相的趕緊滾!若是敢壞我的事,我要你的命!”孟長青心中默默又道:“師弟,失禮失禮,莫怪莫怪。”


    道門少年直接拔劍出鞘,“放肆!”劍氣瞬間暴漲,不遠處幾道劍氣衝了過來,孟長青心想那應該是這少年聞訊趕來的師兄弟。


    “哦,打不過便要搬救兵?”他伸手一掌拍在了薑姚身上,薑姚直接昏死了過去,孟長負手而立,“今日我偏要殺他,你能如何?”


    少年手中長劍猛地朝孟長青飛了過來,孟長青一個側身不僅躲過了,還把劍一把截住了。那道門少年臉上流露出震驚,似乎不敢相信孟長青竟然截住了玄武仙劍,“你!”


    孟長青見好就收,一掌拍在了薑姚的胸口,昏迷不醒的薑姚瞬間吐了一大口血,那玄武弟子見狀臉色都白了,吼道:“住手!”


    “住手?”孟長青在這玄武山腳幹這種挑釁玄武弟子的事,說實話心裏那真叫一個陰嗖嗖的,也不敢把動靜鬧大,迅速放了狠話,把薑姚一扔他就預備跑。


    “師父!”那少年忽然驚喜地喊了一聲。


    孟長青已經作勢要退,全當這少年在他麵前耍心機,忽然,淩空一道劍氣,竹林中不聞落葉聲響,孟長青反應快,刷一下拿搶到手的劍擋了下,劍直接震碎了,臉上的罩袍被削去半截,玩砸了的孟長青傻眼了。


    竹林上空,負劍的中年男人淩空而立,紫冠束發,手臂上搭著拂塵。風灌長林,他一身天青道袍卻紋絲不動,此時,他正望著林中抓著薑姚的孟長青。


    孟長青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玄武掌教南鄉子,他師伯。今兒什麽日子,玄武掌教竟然下山了?


    那少年卻是極為高興,“師父!你來了!”一回頭,對著孟長青冷聲道:“怎麽不叫了?辱我師門,要你付出代價!”


    “誤會誤會!”孟長青盯著麵無表情的南鄉子,倒退了兩步,幹笑道:“誤會!都是誤會!”他如今修為尚未恢複,一身邪術對上玄武掌教,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他想到自己剛剛嚷嚷了些什麽,一時間嘴角連帶著眼角都在抽。


    他最近是真的點背啊!


    孟長青當機立斷,跑!又想著已經到這一步了不能功虧一簣,臨跑前,壯起膽子朝著南鄉子吼:“這仇我與你們玄武便是結下了!”說完扭頭就跑,腳底心都是涼的。


    南鄉子望著逃竄出去的孟長青,終於低聲說了兩個字,“找死。”


    孟長青那頭跑的飛快,若是跑不掉今日就算栽這兒了,若是坦白自己是孟長青……估計死的更快。思及此,孟長青大氣都不敢喘,趕緊往山下逃竄。


    這種時刻,他還有心思想了下,沒想到他這師伯還收了個弟子,剛剛他見那少年是個陌生麵孔,還道是好欺負,卻不料來頭還挺大。


    就在他即將跳下山澗的時候,一柄長劍破空而來,玄武掌教的佩劍,立春。孟長青躲都來不及躲,幹脆一頭栽到了水中,劍擦著他的肩胛骨而過,割出了一大道血痕,在水中瞬間暈開,孟長青一咬牙,索性整個人埋在水中,朝著下遊逃去。


    這身體隻是具普通少年的身體,剛剛那劍一割,瞧著好像是隻劃了一道口子,可實際上五髒六腑都灼燒起來,孟長青咬著牙,心中卻心中慶幸,好在南鄉子以為他是個邪修,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卻是個普通人,他把氣息收斂,水流一衝,反倒給了他偷偷溜出去的機會。


    這樣想著,孟長青捂著肩上的傷口,拚命屏著氣息,等他估計南鄉子已經離開的時候,終於,他鬼鬼祟祟地浮出了水麵。


    一抬頭,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他看見自己的師伯抓著根雪白的拂塵,腳下懸著清明劍,一雙眼正望著他。他身旁還多了個人。


    孟長青猛地睜大了眼,望著南鄉子身旁那個熟悉的人,原本還抱著僥幸念頭,視線卻猛地定住。


    那是一個非常年輕的真人,周圍籠著層極淡的星輝,看不清五官與眉目,身量修長,青綬束發,一頭長發從發梢到發根,絲絲皆白。玄武道袍大同小異,即便是真人的道袍也仍是普通款式,無非是袖口多了兩道劍紋。黃祖開宗立派時,親手懸佩劍於洞明大殿,告誡後世子弟,慧劍斷情,真人道袍上那兩道劍紋意義大同小異。


    孟長青當然認識他,而今仙門統共五位真人,玄武山上有三位。


    仙門魁首李道玄,那是他的師父。


    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為什麽素來連山門都不踏出的幾位真人全下山了?


    下一刻,一道劍氣貫衝而下,孟長青忙抬手要躲,卻又生生頓住了,熟悉至極的劍氣直接貫穿他胸膛,他咬著牙扭頭一下子鑽入了水中,在失去意識前捏訣猛地消失在水流深處。


    南鄉子看著那邪修的屍體消失在水中,神色不變。李道玄伸手攬了劍。不遠處,剛剛那少年終於趕到此地,瞧見水邊的兩人,忙從劍上跳下,畢恭畢敬地拱袖行禮,“師父,師叔。”


    南鄉子問了一句,“那少年如何了?”


    “身受重傷,不過及時護住心脈,並無大礙。”少年斟酌了下,“他也是個修仙者,說父母死於妖邪之手,他想投於玄武門下。”


    南鄉子看了眼一旁的李道玄,一身天青道袍的男人神色和往常一樣,瞧不出喜怒,南鄉子分明已經習慣了,他這師弟一直是這脾氣,好像活在化外似的。南鄉子點了下頭,又對那少年道:“回去轉告他,那邪修已死。”


    “是。”


    李道玄望著那湍急河水,不知道為何,思緒有些飄出去了,他記得剛才他出手時,那邪修似乎要躲,一看見他的臉,嚇得頓住了。連死都不怕了,卻生怕自己望著他。那雙眼有些像一個人,他出手時無意中留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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