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陸雲飛,心想,他估計連公交車都沒坐過幾次,他這樣的人,本來,也是不該坐公交的。


    陸雲飛在車上待了半個小時,和邊晉源下了車。邊晉源帶著他一路往前走,在路的分叉口,拐進了一條巷子。春節期間,原本在巷子裏叫賣的小販也回家過年了,這條巷子難得的安靜又冷清。


    陸雲飛跟著邊晉源,跟著他走到另一個岔口,拐了進去。腳下的路明顯的狹窄了起來,地麵也不是很幹淨,零星的散落著食品包裝袋,有些地方還有小水窪。邊晉源低著頭,讓他注意腳下。


    陸雲飛“哦”了聲,毫不在意的走在他身邊。


    他們在一扇鐵門前停了下來,邊晉源拿鑰匙開了門,推開了鐵門,入目的是一個水泥搭造的小房子,旁邊不遠處,是公用的水池。


    陸雲飛看著麵前的小房子,問邊晉源,“這裏麵是?”


    “廁所。”邊晉源道,“你如果要上廁所,就來這裏。”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看陸雲飛,陸雲飛沒有注意到,“哦哦”點頭。


    邊晉源帶著他往自己家走,路上遇到了其他家的住戶,問他,“小源,這是你朋友啊?”


    邊晉源點頭。


    對方就笑笑,調侃道,“也是個小帥哥。”


    陸雲飛笑道,“姐姐你也漂亮。”


    “哈哈哈,你可比小源有趣多了,吃水果?”她揚了揚手裏的不鏽鋼盆,盆裏放著些蘋果。


    “不了。”陸雲飛笑著拒絕,“剛吃過飯。”


    “這樣啊,那我去洗水果了。”女人說著,繞過他去水池洗蘋果去了。


    這個院子並不大,算上房東,住了四戶人家,邊晉源家租的是院內除房東的房間外最大的房間,但也還是小,比一般的三口之家房間都小,更遑論和陸雲飛家比。


    他開了門,開了燈,將自己的家暴露在了陸雲飛眼裏。


    局促、清貧、廉價。


    邊晉源轉頭看向陸雲飛,神情平靜,他說,“這就是我家了。”


    陸雲飛看著麵前的屋子,心想,這就是他不明所以卻待了一學期的屋子啊,比他想的還要小,卻比他想的要陌生與熟悉得多。


    他見過那個靠著牆的桌子,邊婕在那張桌子前做過飯;他也見過那套完全不配套的沙發和茶幾,邊晉源經常坐在那裏給他整理資料。他還見過很多,這個家裏的東西,這個家裏的人,他對這個家很熟悉,卻也很陌生,熟悉的是他們在家的樣子,不熟悉的是他們出了家門後的樣子。


    他眨了眨眼,輕聲道,“比我想象的小,不過,看起來很溫馨。”


    邊晉源沒有說話。


    陸雲飛走了進去,在沙發上坐好,然後放下了書包,他之前就很想感受一下這張沙發了,隻不過現在坐下,才發現沒他想象的軟。


    他拍了拍沙發,對邊晉源道,“站那兒幹什麽?你也坐啊。”


    邊晉源這才關了門,坐了過去。


    陸雲飛對這個房間很好奇,邊晉源卻有些不自在,他站起了身,找了些小零食和水果,放在了陸雲飛麵前。


    “我想喝水。”陸雲飛道。


    邊晉源聞言,又找了一個一次性杯子,提起暖水壺往杯子裏倒了些熱水。


    陸雲飛接過,吹了吹,喝了一口水,然後抱在手裏暖手,他這次意識到,邊晉源家裏是沒有暖氣的,也沒有空調,他隻開了一個小太陽取暖。


    “冷嗎?”邊晉源看他抱著水杯,問他。


    “還好。”


    邊晉源彎腰,把小太陽向他這邊移了移,陸雲飛感覺暖和多了。


    “我們看電影吧。”陸雲飛提議道,他把手機拿了出來,衝邊晉源晃了晃,“正好也沒事幹。”


    “你是不是應該先給你家裏說一聲。”


    陸雲飛這才想起來他還沒給父母說今天不回家了,於是在家庭群裏發了個微信。陸父陸母大概是忙,沒有回複他,隻有陸雲裳問他,“為什麽不回家?”


    “不好坐車,卷子也沒講完,邊老師家其他人出門了,就剩他一個,我就去他家暫住了。”


    陸雲裳:行吧,你別給人家添亂。


    陸雲飛回道:放心吧,我這麽懂事的人。


    他和陸雲裳說完了,就開始選電影,“你想看什麽?”


    邊晉源無所謂,“看你。”


    陸雲飛就選了一個懸疑推理片,把手機擺在了茶幾中間,一邊吃著零食一邊和邊晉源看著。


    冬日的夜晚,天色很黑,兩個人靠著沙發坐著,專心的看著電影。劇情正進展到高*潮,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和著電影裏的敲門聲,嚇了陸雲飛一跳。他轉頭看向邊晉源,卻未曾想,兩個人本來挨得就近,邊晉源在聽到敲門聲後也看向了他,一時間四目相對,兩人的之間距離近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你家人回來了?”陸雲飛問道。


    “不是。”邊晉源道,“我去看看。”


    他們本就挨得近,現在說話,陸雲飛感覺邊晉源說話時帶出的氣流都幾乎碰到了他的臉,不由往後退了退。


    邊晉源站起身,走到了門後,開了門。


    來的是之前遇到的那個女人,問邊晉源家裏有沒有扳手,她想借用一下。


    邊晉源搖頭,“房東家可能有。”


    女人聞言,道了謝就走了。


    “是鄰居。”邊晉源解釋道,“來借東西。”


    陸雲飛點頭。


    邊晉源看著他,大概是因為靠近小太陽,陸雲飛的臉這會紅撲撲的,像是一盞燈籠。


    “你熱嗎?”他有些擔心陸雲飛之前也沒用過小太陽,現在這樣用,會不會烤得不舒服。“要喝水嗎?”


    陸雲飛點頭,邊晉源不說也就罷了,一說他就覺得自己還挺渴。


    “我想喝涼水。”


    邊晉源提水壺的手一頓,問他,“飲料可以嗎?可樂。”


    “可以。”


    然後邊晉源從櫃子裏找了瓶大瓶可樂,給他倒了一杯,不算涼,是常溫的。


    陸雲飛伸手接過,指間相碰,邊晉源才發現他的手是涼的。


    他有些不解,看著陸雲飛明顯被小太陽烤紅的臉頰,又想著他剛剛手指的冰涼,“你手冷?”


    “還好吧。”陸雲飛道,“我常年手腳冰涼,正常。”


    邊晉源見此,索性坐回去,在他喝完可樂後,握住了他的手,還真是,十分冰涼。早知道該買個熱水袋,邊晉源想。


    陸雲飛見他握住了自己手,不解的看他。


    “給你暖暖。”邊晉源道,“家裏也沒熱水袋,不然,就可以讓你抱著了。”


    “不用。”陸雲飛道,“我都習慣了。”


    不過邊晉源卻是沒有鬆手,他見邊晉源握著不鬆手,也就隨他去了,再次看起了電影。


    邊晉源看著他,感受著手裏的柔軟,慢慢低下了頭。他其實握過幾次陸雲飛的手,也讓陸雲飛握過很多次自己的手,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第一次好好的,認真的去看陸雲飛的手。


    陸雲飛的手很白,手指纖長,皮膚十分細膩。那是一雙很嬌生慣養的手,沒有做過任何家務,沒有任何傷痕,那是和邊晉源,不一樣的一雙手。


    一小時四十分鍾,陸雲飛看完了電影,不滿的吐槽道:“前麵做了那麽多鋪墊,可是到最後也沒講明白,那個兔子是什麽作用?小丁是怎麽殺的阿華,那個和小丁在一起的人又是誰,凶器呢?他殺老劉的凶器呢?”


    邊晉源看著他義憤填膺的樣子,笑了一下,陸雲飛哼了一聲,“氣死我了,說好的懸疑推理,結果呢?隻懸疑不推理!整部片子全部在渲染懸疑,說好的推理被導演讓狗給吃了嗎?辣雞導演,拉黑了。”


    “別氣了。”邊晉源鬆開他的手,“還要看其他電影嗎?”


    “不了,我去上個廁所。”陸雲飛站了起來。


    邊晉源連忙跟著他一起站了起來,“我陪你吧,院子裏沒有燈,我給你照一下。”


    “好。”


    他開了手機上的手電筒,鎖了門,陪著陸雲飛往小廁所走去。


    這裏的廁所是臨時搭建的,所以沒有完備的衝水裝置,邊晉源開了門和燈,指著角落的水桶對陸雲飛道,“上完廁所,拿桶裏的小盆舀水衝一下。”


    陸雲飛點頭,走了進去,關了門。


    邊晉源站在不遠處等著,沒一會兒他聽到了衝水了。他突然想到了剛剛在屋裏,在燈光下,自己手心裏的那雙手。


    陸雲飛的手打過籃球,寫過作業,剝過橘子,可是,大概是沒有舀水衝過廁所的。他是正兒八經的富家子弟,出入有司機接送,回家有阿姨做飯,可現在,他卻在自己這裏,拿著不知道多少人使用過的小盆,衝著廁所。


    這不是陸雲飛該做的,邊晉源想,他活得像個小王子一樣,小王子怎麽會做這些,這不應該,也不合適。


    陸雲飛已經出來了,關了廁所的燈,朝水池走去。


    邊晉源看著他,在他要碰到水龍頭的那一刹,突然道:“陸雲飛。”


    陸雲飛回頭看他。


    邊晉源走了過去了,手機裏的光打在他前行的路上,他似是走在光裏,又似是向光走去。他在陸雲飛身邊停了下來,伸手擰開了手龍頭,他說,“洗吧。”


    陸雲飛不是很懂他的這操作,一邊洗手一邊道,“你怎麽還替我擰水龍頭啊?我又不是小孩兒。”


    “十八歲以下都是孩子。”邊晉源想起了他以前說的話,回敬他。


    陸雲飛失笑,“這個時候就不是了。”


    他說著,伸手想去關水龍頭,可邊晉源率先一步碰到了,關上了水龍頭。


    陸雲飛不解的看向他,邊晉源輕聲道,“髒。”


    陸雲飛看著他,眼裏有輕微的驚訝。他不覺得公用水龍頭髒,也不覺的這裏髒,他覺得,邊晉源似乎誤會他了。


    “我沒那麽講究。”他說,“我沒那麽嬌生慣養。”


    邊晉源看著他,手機裏的光鋪在他的腳下,也鋪在陸雲飛的腳下,明亮而溫暖。


    他說,“那你可以,再嬌生慣養一些。”


    滿眼溫柔。


    如墜星海。


    那一刹,陸雲飛覺得,邊晉源的眼裏似乎有什麽藏得很深,但是又似乎藏得很淺。它們隱藏在礁石之下,不肯露麵,卻又在暗夜裏發出點點星光,誘人深入。


    那是沒有人見過的邊晉源,隻出現在了陸雲飛眼前,在他十七歲的青春裏。


    那個在別人麵前冷漠倨傲話都懶得說一句的少年,在這個夜裏,在他的愛情還沒有萌芽的夜裏,預知似的說了他這一生都在踐行的話,說給他心裏珍珠般想藏在蚌殼裏珍藏與保護的少年,他說——那你可以,再嬌生慣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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