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人並不多,偶爾有一兩家店鋪門前會高高地掛上幾盞大紅燈籠,照亮店鋪的紅底金字招牌。多餘的光亮仿佛給孤寂的街市一份賞賚,照亮一方青石地。


    荊照秋腳步加快,忽得踩了一個石子,手裏的東西沒拿穩倒了一地。他連忙彎身去撿,身後的腳步聲卻越來越重!


    噠噠噠……


    到底是誰?從他從廣安堂買藥出來,跟了他一路。荊照秋回頭,一雙肥厚的手掌突然伸過去!


    “誰?”


    那手卻伸向他掉的藥材包,幫他撿了起來。


    拾易當鋪掌櫃殷勤道:“是我,您走得可真快。”


    荊照秋站起來,往後退了兩步,防人之心不可無,雖然是在藥店裏剛剛見過的人,可究竟是好是壞,誰能說清。


    真夠殷勤的,素不相識就喊您,而且還追了他一整條街。


    荊照秋戒備地問:“你是誰?”


    “我是拾易當鋪的掌櫃,姓周,您叫我老周就是。”


    周掌櫃低聲下氣百般殷勤。易氏主家老爺傳聞性格古怪,專斷獨行,連名字都不被普通人知悉,隻知道江湖上敬佩的稱他為易家三爺,有鄙夷厭惡的便叫易三。見過他的人不多,但見過的都知道是個狠人。


    這個人有多狠呢?據說六親不認。主家原本有四位少爺都有繼承的權力,全被當時僅僅十六的三爺的手段拉下馬。最後死的死廢的廢失蹤的失蹤,隻有他一人得到整個家族的富貴。人們常以此事佐證易三的歹毒,手足相殘不在話下。又相傳他除了生l母以外,對其他人態度都是冷漠無情,絕不允許近身。


    因此,作為易氏族長繼承人身份的玉牌,除了在他本人手上,不可能給任何人。雖然,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很是和氣,一點兒都不像是當家人,可比起當家人把玉牌送人這件事,他還是更相信這隻是他的偽裝。難道大名鼎鼎的易三會果真被弄死了?


    有傳言說,當家的若是對你和和氣氣的時候,你便要當心了。他有時會變成一隻會咬人的笑麵虎。


    周掌櫃想到這裏,咯噔一聲。當家的對自己笑了,難道是……想對自己開刀。周掌櫃越想越害怕,擠出不知是悲還是喜的笑容。


    “爺,我幫您拿東西。”


    這態度驚了荊照秋。這家當鋪他去當過鐲子,店裏的人雖然不記得,但他們的態度還有印象。對客人客氣,卻不會如此殷勤,殷勤到甚至諂媚。


    “不用了。你找我什麽事?”荊照秋不露怯。


    這……該怎麽回答呢。周掌櫃愣了一下,當家的聽到他是哪家的人,按理說便明了了,可似乎他並不想承認。


    不,一定是在考驗我的忠誠。我要好好表現表現,在主家老爺麵前留個好印象,到底也給十一少爺長長臉。


    “您說哪兒的話,小的沒什麽事,隻想在您跟前湊個臉熟,便聽您的吩咐,小的赴湯蹈海也必須去做到啊。”


    真是越說越奇怪了。荊照秋心裏詫異但臉上仍舊冷淡,這個人都把他說糊塗了。時間不早,他沒功夫再磨下去。


    荊照秋轉身就要走。


    周掌櫃一下子懵住,這個反應不太對啊。難道我的表現主家老爺不滿意?壞菜了,萬一連帶著對十一少爺的印象也不好,他這個掌櫃就當到頭了!


    周掌櫃連忙去追,邊追邊喊:“老爺,您等等。”


    荊照秋內心簡直崩潰,什麽老爺,他有這麽老嗎?荊照秋幾乎小跑起來,可周掌櫃也追了上來。該死,怎麽甩掉這個人。


    整條街靜謐無聲,連更夫都不曾走過此處,隻有幾盞顫顫巍巍的燈籠送來一絲明亮。然而,這時,從遠處的陰影裏漸漸走出一個人影來。


    黑霧漸漸散去,人影走進了燈光下。微弱的光亮灑在他的頭頂,他的身上錦衣玉帶,但再美觀的外物都奪不去半分屬於他的光芒。他天生獨一無二。


    隻是今夜的他有點特別。


    遠遠望過去,若不是對這個人熟悉到極點,竟讓人覺得有些陌生。他的身上帶著冰霜,少了熱烈。荊照秋小跑的腳步停住了,愣在那裏。直到易之虞走到他麵前,才恍然。


    “你來了啊。”


    “對,我來了。”


    一問一答。簡單到極點。既不問易之虞如何醒轉過來,也不問他為何又變回這個樣子。所有的冰霜冷漠便在一時間消融,陌生與不適也在一瞬間消失。


    “怪冷的。把衣服披上。”


    荊照秋這才注意到易之虞手臂上還掛著件衣服。


    “你好了罷?”荊照秋披上衣服甩了甩買好的藥,藥看來是用不著了。


    易之虞反問:“好了還不好?”順手把荊照秋手裏提的吃食攬了過去,一隻手又幫荊照秋理好翻進去的領子。


    “沒說不好。”荊照秋抬眼瞪他,聽得身後緊追上來的周掌櫃的喘氣聲,捅了捅易之虞,指指那邊,“那個人追了我一路。”


    “哦?”易之虞略微抬頭掃了一眼周掌櫃,仍舊細致認真地給荊照秋整理領子,甚至還輕笑了一聲,低聲問:“他追了你一路?”


    “是啊,跑得我喘死了。他還非叫我老爺,你看我老嗎?”荊照秋吐苦水,並沒有注意到易之虞的眼神微微變化,像一隻利箭一般將周掌櫃釘得死死的。


    周掌櫃雙腳一麻,不敢動了。


    “不老,怎麽會老?我去問問他怎麽回事,怕是認錯人了。”


    “對對,你解釋清楚。我長這麽大還沒被叫過老爺呢。”他最多當荊家四少時,被人喊過四少。還不是多誠心的,唯獨這次。多殷勤獻媚的語氣叫他老爺,叫他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周掌櫃意識想要轉身就跑,可腿腳卻不受控製。眼見著這個高大的男人一步步走近自己卻四肢無力,感覺到頭頂飛來一片陰影。


    這個人?易之虞略微有點印象,拾易當鋪的掌櫃,他追著荊照秋能有什麽事?


    不行了。周掌櫃嚇壞了,情急之下對著荊照秋喊了一聲,三爺……


    易之虞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荊照秋,看來他把照秋認成自己。


    易之虞放低了聲音:“三爺?他不是三爺。”


    “不不不是?”不可能。玉牌絕對不會在第二人手裏出現,除非當家老爺死了……但這個結論更加不可能。對對對,這個凶惡男人知道他說什麽,周掌櫃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三爺?”


    易之虞笑,平淡地說處:“我當然知道。我就是三爺。”


    “你?”周掌櫃審視了易之虞一番,氣勢像,但怎麽可能,周掌櫃反駁,“你是三爺?可有玉牌沒有?”


    “玉牌?”


    周掌櫃像是找到易之虞身上最大的漏洞一般,竊喜:“連玉牌都不知道,還想假冒老爺。我隻認這塊牌子,旁的你說什麽都沒用。看到沒,那位爺身上有玉牌,那就是身份的證明!”


    哦。玉牌,便是他送給照秋的那塊。他都要忘了。


    易之虞不反駁,隻是似笑非笑看著周掌櫃。


    “冒充不得的!”周掌櫃更加得意,“難道你還說玉牌是你給他的不成。笑話,當家老爺向來與誰都不親近,便是主母也是尊敬有餘親近不足,哪有將重要之物轉送他人的道理。小哥,莫要哄騙我老頭了!”


    “你說的對,你說的對。”易之虞拍拍手讚歎。


    周掌櫃得意至極,又看向易之虞。喲,真是英俊不凡。傳說當家老爺不近女色,莫非這是老爺的相好不成?


    他想到便問了:“你是什麽身份和我說話?”


    “我……”


    易之虞尚未說完,周掌櫃便突然打斷:“不用說,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你是……”若是當家老爺的相好,貿貿然說出肯定惹得老爺不高興,周掌櫃委婉道,“你是老爺的人!”


    “……你說的果真不假。”易之虞頓一下,“隻是有一件事,他既然不承認,那便是不想承認。你若逼著非要承認豈不是……”


    周掌櫃得意的神色陡然垮掉,現出極度的悔意。


    哎呀,他是傻了不成。


    “老爺是不是故意隱瞞行蹤,要體察各個分家是否忠心?”周掌櫃打探消息,又望了望荊照秋這邊,見荊照秋臉色變得不耐煩,更是心裏一慌。三爺暴露自己的身份一定是為了巡察各個分家是否對主家忠心,這是要站隊了。而他正傻不拉幾地撞了上去,差點給十一少爺惹了禍事。


    怎麽辦?三爺一定是怒了。焦急之下,周掌櫃忽然想到眼前這個俊美的高大男人。對對,可以找他。想來三爺身邊的人,若吹個枕頭風,一切都好說。


    “大兄弟,有件事拜托您。老頭兒我糊塗,說錯話做錯事,求您在三爺麵前麵前多美言幾句,好叫老爺知道咱是一等一的忠心人,我家十一少爺那便更是如此,一直都站的三爺這邊呢。”


    說著,周掌櫃從袖中摸出兩張銀票來,塞進易之虞手中。


    “嘿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易之虞兩指夾著銀票,輕輕甩了兩下,不說答不答應。


    “還不快走,莫讓三爺更不高興了。”


    “是是是。”給了錢後,周掌櫃覺得一身輕鬆,立刻小跑回去。回去之後,連夜寫了一封信寄到已經趕赴京城的十一少爺,讓他趕快回來。三爺回來了,京城裏那些人怎麽鬧騰也翻不出波浪來。


    荊照秋等得焦急,顆粒未進,腹中早就空空如也,等易之虞回來,不等說話,肚子便先咕嚕了一聲。


    “搞定了,那人認錯人了。我們先去吃飯。”


    “我買好了包子米粥了。”荊照秋指指易之虞手裏的食盒。


    “冷了,不要吃。”易之虞抓l住荊照秋的手,低下頭俯在他耳邊道,“該吃點好的好好養養,你忘了我們的孩子了?”


    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使他竟一時未想起此事,荊照秋忽然意識到他肚子還有孩子這件事,他霎時便通紅了耳朵,仍有種雲裏夢裏之感。他恍恍惚惚的,再一次審視自己的狀況。


    他有孩子了。情況遠不是他能想象得到的,可他在大起大落悲痛之時,卻分外慶幸,有一個屬於兩人的孩子。那時候,他才有了接受的準備。


    換一個時機,荊照秋會十分抗拒。當然,他是接受了,可嘴上仍不想輕易在易之虞麵前承認。太難為情了。


    “我還沒做好準備,我……”


    “我聽見了。”


    意識完全渙散身體僵硬的時候,我聽見了你的聲音。


    “謝謝你。”


    轟的一聲,荊照秋便從耳根一直紅到了全身。


    說、說什麽呢,怪,怪難為情的。


    可易之虞還有沒說的話。


    我曾經以為自己會孤獨一生,冷血一世,縱富可敵國,天下人羨妒,卻終此一生形單影隻。我不會因為誰真正動心,亦不會因為誰喜怒無常。我的一顆心是石頭做的,冷的硬的,一直如此。


    我以為我會如此。


    直到我遇見一個人,終於知道這一次我錯了。


    當睜開眼睛的那個時候,他恢複了自己所有的記憶,知道自己擁有一個怎樣的家世一個怎樣的身份。


    但這些都不重要。


    睜開眼的那瞬間,他隻想看到荊照秋的身影。


    那一刻他確認了,他要從今往後的每一日,睜開眼便是荊照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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