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狼嘯,狼影憧憧。山間草木搖動,狼群集結在一起。今夜他們有共同的敵人。易之虞坐在樹梢,目光毫無溫度。腳底圍住樹幹的狼群是他的敵人。等它們進了荊照秋的視線再收拾,那就太遲了。易之虞舉起長弓,彎成一輪滿月,鋒利的箭尖對向頭狼。


    放任這些吃過人肉的狼群繼續壯大,遲早會危害到整個村莊的安定。但易之虞滅狼,與這個原因無半分關係。他守的是自己的人。


    嗖!箭矢破空射l出一道殘影,尖刃照出天上冰冷月影,紅血灑滿草垛,蟲鳴也在這一刻噤聲。


    易之虞跳下樹,嘴角露出一抹稍縱即逝的淺笑,美的驚心動魄,令人不寒而栗。


    仿佛從地獄裏走出的惡鬼。


    ……


    吱呀,半宿沒睡的文添禎推門而出。今晚的月色很好,溫柔又沉靜。不知道……文添禎惴惴不安,聽起來狼嚎似乎小聲了些,又好像沒有。即使有藥,武藝好,一個人對上數十隻狼,總不是件容易的事。萬一……豈不是……


    文添禎來回踱著步,口中念念有詞。越想越可怕,竟被自己嚇出一身冷汗。總不能像那倒黴遇狼的兄弟一樣,被狼給咬了吧。


    這這這……該不會……


    “不會。”


    冷不丁傳來一個聲音,文添禎嚇了一大跳,一抬頭,便看到從陰影裏走出一個人影來。不正是荊照秋嗎?


    “咳,你真是……真是嚇我一跳。”文添禎拍著胸口,隨即又想起易之虞上山滅狼的事定是沒和荊照秋交代過,“那個易之虞他……”


    “我知道。”荊照秋直著身子,瘦削的身體支著,像一杆又長又直的翠竹。長發並沒有挽起,隨意地懶在身後,披著一件銀紅撒金的袍子,有幾分冷冷清清的味道。


    “你知道些什麽?”文添禎好奇地問。


    荊照秋望著遠處鬼魅般黑漆漆的深山,半晌才轉頭道:“該知道的都知道。”


    “什麽?”文添禎大驚。


    “你知道?那怎麽……”文添禎話隻說了一半,看著荊照秋的眼神卻很奇怪。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荊照秋轉頭看他,眼神清明,“是要問我既然知道,為什麽放心讓他上山,連攔都不攔一下。”


    “這……這……”文添禎尷尬地理了理頭發,說的是不錯,他確實疑問。荊照秋果真如此狠心?若真是這樣,也太讓人寒心了。雖然別人兩口的事,不容外人多說什麽,但總顯得冷血了些,萬一遭害呢?


    “不會的。”荊照秋斬釘截鐵。


    文添禎反問:“你也未免太自信了吧。”


    荊照秋一字一頓反駁:“不會的。他既然瞞著他,總有自己的道理。攔是攔不住的,不如裝作不知道。而且我相信他。”


    “很相信。”


    文添禎詫異。真是奇怪的話,但荊照秋一字一頓說得極認真。他倒不好再反駁半分。


    隻是極細微處,才能發現荊照秋藏在袍子下的手指攥得緊緊的,目光一錯不錯地望著遠山。他是忽然驚醒發現床邊早已沒了溫度。


    習慣了身側有人,忽然一涼,竟然陌生至此。從什麽時候開始呢?


    荊照秋的胡思亂想沒有維持多久,忽然他道:“回來了。”


    文添禎又是驚詫。院門緊閉,也聽不到半點聲響,荊照秋怎麽說回來了。


    “你聽錯了吧……”


    文添禎剛要說,就見荊照秋快步下了台階,便要開門,文添禎攔也攔不住。門竟然就被荊照秋打開了。


    “就說沒人吧……沒……”文添禎話到一半,愣住,門外站著的不就是易之虞。隻見他正舉起手作勢要敲門的樣子,“回回來了?”


    也太巧了吧。


    荊照秋定在那裏,正要開門門卻突然大開的易之虞也愣在門外,兩人對望,全然忘了接下來的動作。


    手掌鬆開又捏緊,荊照秋定定地看著易之虞。月色如霜,灑在易之虞身上似鍍上了一層銀。幾縷青絲隨著風微微揚起,唇角沾了點血,竟顯得分外俊逸。荊照秋怔愣著舉起袖子,便要擦掉易之虞嘴角的血跡,指腹不小心觸到冰涼的皮膚,又立時縮了回去。


    他好像當真挺喜歡這個人。荊照秋心道。


    “我身上髒。”


    “你身上可真冷。”


    易之虞與荊照秋同時說道,又同時閉上了嘴。


    孤家寡人文添禎捂著眼睛沒法兒看了,不就是上了會山,有這麽你儂我儂嗎?


    “行了行了,都進去吧。還要在這裏吹多久風,小心受涼。”文添禎努努嘴,對著易之虞指指荊照秋的肚子,易之虞會意,立刻進了院子關上門。


    “進去吧。”


    到了亮堂處,易之虞滿身血跡的模樣便看得更清楚了些,荊照秋臉色白了白,覺得胃裏一陣翻滾。


    “我立刻去洗洗。”易之虞提著水桶就往後院去,被荊照秋叫住。


    “傻子嗎?不燒了熱水再去?”


    “不用。冷水就成。”易之虞擺擺手。


    荊照秋坐下來,嘟囔幾聲,文添禎仔細聽了一耳朵,大約是身體好真是了不起啊之類的。


    文添禎便插嘴道,語氣十分酸:“那是,確實身體好。”他可打聽出來了。易之虞和荊照秋,就一次!一次就有,能不身體好?


    荊照秋奇怪地看了文添禎一眼,對文添禎這個莫名其妙的話有些訝異。文添禎悻悻,捂住嘴,不再瞎說了。


    “喝茶喝茶。”文添禎推了一杯熱茶推到荊照秋麵前,“喂,我說你們,是怎麽走到一起的?”


    荊照秋正喝著水,猛地聽到這問題,嗆了一身。


    “那……那是……”那還是他嫂子來著。荊照秋反瞪了文添禎一眼,道,“我們現在也沒在一起。”


    正巧易之虞衝了一身涼,隻隨意穿了件衣服從後院過來,染了血的衣服被他丟進灶膛裏用火燒了。精致的眉眼間還滴著水,一身散發著水汽。荊照秋腹誹,喏,就是被這幅人畜無害的模樣給騙了。


    荊照秋隨手撿起椅背上的衣服丟給易之虞:“穿著罷,看著怪冷的。”


    易之虞接過,沒有推辭,直接穿上了。


    “都好了?”荊照秋問。


    “嗯,沒問題了。”易之虞順手接過荊照秋手裏的熱茶喝完,又倒了一杯。


    “那就好。”


    文添禎目瞪口呆,這麽大的事,剛才還好像很擔心的樣子,這就完了?這麽淡定就結束了?


    可看著荊照秋又接過那杯茶喝了起來,文添禎有眼力見地閉上了嘴,悄悄起身回去了。孤家寡人,就不湊這對狗男男的熱鬧了。


    第二日。村裏所有人都知道山裏的狼全被滅了,狼屍大喇喇橫了一地,禿鷲飛奔過來啃食狼肉。目擊者見到那血腥的畫麵,差點嘔了出來。


    “當真?”


    眾人紛紛議論。


    “還能作假,屍體還在那擺著呢。”


    “我的兒啊!”黑老三婆子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哭訴聲成為議論的結束語。而黑老六則被黑家幾位長老商量著,關進了祠堂。


    這天,當山上連狼的腐屍也被禿鷲吃完時,黑老六悄悄從祠堂逃了出去,從家裏摸了點銀子,逃到了城裏。


    村裏不能回,這裏也不能待了。賭坊遲早會找上門的。黑老六尋思著自己是不是現在出城逃走比較好,猶豫不決時,身前的路卻被人攔住。


    “黑老六,這些日子可好呀。”


    這個聲音猛地撞進了耳裏,就像喪鍾忽然敲響一般,黑老六淒惶地緩緩抬頭,正見到賭坊的趙五爺和他的一眾打手攔住了去路。


    “五、五爺?”


    黑老六啪地跪了下來。


    趙五爺幹瘦精明的手指上戴著翡翠扳指,一隻手則舉著一杆銀質雕花老煙槍,吸了一口煙,又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來,半晌把煙杆遞給身後的打手。半蹲了下來,嶄新的玄色繡雲紋的錦靴落在黑老六麵前。


    “錢,可算弄到手了?”


    “……還……還不曾。”


    黑老六頭都不敢抬一下,按在地上的手心裏全是汗,濕l了手掌下壓著的地。


    “哦,不曾。”趙五爺極富辨認性被煙熏過沙啞的嗓音不輕不重,“一月前,你說什麽時候還來著?”


    “一、一月。”黑老六擦著汗。


    “一月之期到了。”趙五爺用白色絲絹擦了擦手心,語調很平和,甚至顯出寬宏大量的味道,“錢,看樣子是沒有了。”


    “沒、沒有。”黑老六飽含期盼地抬起頭。


    “沒有,那便砍了雙手。”


    “求五爺再寬限寬限,我……我一定能弄來。”黑老六跪在地上,拚命磕頭,泥地上被磕出一個血印!


    “弄出來?”趙五爺笑,精致的錦靴踩在黑老六的手掌上,“憑什麽弄出來?憑你這張沒誠信的嘴,還是這雙濫賭的手?”


    “我看,全天下濫賭成性的人,都該剁了這雙手。”


    打手立即上前按住黑老六,黑老六拚死掙紮口中不斷求饒。


    “五五爺……不要啊……”黑老六惶恐地抬起頭,額前全是冷汗,“我……我有來錢的辦法了!”


    驚慌失措之際,忽然天靈蓋一激,他想到了。未必不能來錢的主意。


    “哦,你說?”


    “我們村……我們村有一戶外鄉人,頗是有錢,平日裏人參燕窩不斷,他家中隻有三個人……”黑老六絮絮叨叨將其描繪成一塊待宰的肥肉,趙五爺撚了撚煙絲,聽到最後,才看了黑老六一眼。


    “倒是有些有趣。你們放開他。”


    “你說的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都是真的。那是孤戶,就算死了人,也不會有人在乎。”黑老六暗暗將對易之虞與荊照秋幾人的怨氣發泄l了泄,這下可整不死這幾個東西。


    “如此,你便帶頭走一遭,看看究竟是不是你說的,好大一塊肥肉。”趙五爺俯身對他道,“若是錯了半個,你的雙手雙腳都不要了。”


    “是是。”


    “另外,一月之期已過,欠我的銀子可是二百兩了。”


    “是!”黑老六咬牙。豁出去了,這次一定要整死他們,害他被族裏懲罰,這筆賬他記住了。


    當日,黑老六與趙五爺的幾個打手一起,悄悄圍在了荊照秋的院外。手裏提的竹簍裏,黑老六掀開看過,全是一條條黑黝黝滲人的毒蛇!


    嗬嗬,那是飯後的餘興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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