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猶如警鍾,敲在心頭。


    童繁倒吸一口涼氣,瞪圓了眼睛驚叫道:“什麽?!”顯然被他突如其來的感慨驚到了。


    黑天半夜的,他兩隻眼睛黑黝黝地閃著亮光,半邊身子都抬起來了,剛叫出聲就被程葉捂住了嘴巴,受了警告的一眼後瞄了一眼四下,沒聽到有人出聲,這才重新躺下,訕訕壓低了聲音,說道,“你還跟活在世界末日一樣,那我們算什麽。”


    他們眼中的程葉是豪門公子,天之驕子,整日遊走在各種高端場所,代表國家參加音樂會,贏得榮譽。


    那可是他們這輩子可能都不會接觸的世界。


    似乎是被末世的氣氛激發出了心中的憤慨,世道都亂了,以前堅持的一息之間仿佛都變成了笑話。


    生死麵前無大事,程葉自嘲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氣,緩解了下原本激蕩的情緒,娓娓說道:“我媽,在我十歲的時候被我爸的小三小四聯合氣死,我要是年紀再小點不記事也好,或者我要是年紀大一點能自我消化也行,可惜……”


    “那個時候,我每天都陷在我爸害死了我媽的殘忍事實裏,我想離開那些個殺人凶手,可我卻沒有任何生存能力,再後來……離開還有什麽用,都已經吃喝了元凶幾年,再提斷絕關係就顯得矯情又可憐了。”


    他苦笑了一聲:“這些年,我的吃穿用度就像是建立在我媽媽的血肉上的,這讓我怎麽心安理得地長大?”


    童繁想了下,不過十歲的孩子,什麽都不懂,就隻知道自己隻有靠殺母仇人才能活下來,一方麵恨他,另一方麵卻又不得不靠著他存活——他看著程葉也不知道是因為月光照的還是本身就羸弱顯得慘白的臉,抿了抿唇不知道說什麽好,就隻是輕輕捏了捏程葉的手,傳達著自己的安慰之意。


    程葉從往事中回過神來,他勉強扯了扯嘴角,就連唇瓣都是蒼白無血色的,看著著實讓人心疼不已,語氣虛無縹緲地說道:“至於我爸,嗬——”


    程葉攥緊了被子,掩飾不住地惱怒:“我爸,每天不是在出軌就是在去出軌的路上,可以說,這個世界上,我連一個親人都沒了。”


    他說完就對著床下傾瀉下來的皓白月光發起了呆,童繁叫了好幾聲,才猛地嗯了一聲,回過神來。


    “對不起,我……有些失態了。”


    所有的負麵情緒就像是洪水一般,撲麵而來,整個將程葉淹沒,鼻子口腔裏全都是苦澀的淚水。


    他張張嘴,聲音已經哽咽起來。


    童繁一家三口,雖隻是小康家庭,但幸福和睦,隻在電視劇中見過豪門恩怨,登時想到了那些糟心的狗血橋段。


    他本來隻是隨口好奇,卻沒想到勾起了對方的傷心史,心下抱歉,但又嘴笨,猝不及防的更是不知該怎麽安慰人,張了張嘴又抿唇。


    程葉按住他無處安放的手,低聲說道:“是我不好,一天到晚閑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也翻來覆去地想,嗬……之前也是,如果不給自己找點事做轉移注意力,我怕是……遲早要鑽牛角尖,要抑鬱的吧。”


    “沒事的,你看這都末世了,你還活著,你爸和那個可惡的小三都不知道……呃,死哪兒去了,這不就是遭報應了!”當著人家的麵說人家父親的壞話,童繁憋得臉都紅了,“你別想太多,好歹你這還有個妹妹,也算是親人了,我們的家人也不知道……”


    童繁心想,怪物攔路拚死都要帶著逃命的妹妹,想來一定是從小就幫扶著長大的關係。這麽壓抑的生活環境,沒有個說知心話的,可能真的會心理扭曲的。


    不是有很多變態都是因為童年陰影才……


    童繁側臉,看著程葉月光下閃著潤澤的光的眼睛,忽然反應過來對方好像哭了……


    他有些慌亂,甚至都想抬手幫他擦眼淚。


    程葉冷嗬一聲,右邊嘴角微微上翹一個嘲諷的弧度:“妹妹?”他的尾音拖得極長,童繁看著他意味深長看過來的眼神,隻覺得後脊住嗖嗖嗖泛著涼意,下意識裹緊了被子,悻悻問道:“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


    程葉搖搖頭:“沒有,我爸確實可能死了,旅遊嘛,原本人山人海,現在肯定屍山屍海了。”


    他斜了過道對麵床上的程白研一眼,冷聲說道:“不過這個妹妹!我可不敢要!我媽就是被她媽從陽台上推下去……流產大出血去世的。”


    “!”


    “那你還救她?”童繁感覺今天他的眼睛真的很累,過度瞪眼睛讓他整個人都有些眩暈。


    n bs  程葉冷冷地說道:“我沒想救她。”他停頓了一下,眉頭皺起,“出事的時候我們都在別墅,我當時一心就想過來,臨出門的時候被她攔住,然後……她就跟著我上車了,要不……也不會我裝了一背包的吃的,她連衣服都沒換吧。”


    “當時我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在臥室,不過應該一直在留意我的動靜吧,不然時間不會卡的那麽準。她可能也是沒想到我會當機立斷地離開,畢竟……任何人的第一反應都是先守在家裏觀察觀察形勢。”他失笑出聲,“我也是看了幾本小說,就算出門是錯的,左不過死在外頭罷了,反正活著也沒什麽意思。”


    666:“……”大葉子這語氣也太哀怨空洞了,聽得它都有些泛酸了,總感覺他在說遺言,下一秒就要抹脖子自殺似的。


    童繁也多看了他幾眼,不過看程葉麵色平靜,撇了撇嘴嘟囔半天才說了一句勉強清楚的話:“你人真好,要是我,就算上車我拉也要把她弄下去。”


    程葉看了童繁一眼,沒做聲。


    童繁抓了抓頭發。


    程葉側頭,透過窗子看了一眼外麵漆黑夜幕下閃爍的僅有的幾顆星星,斂下眼神,寂寥地說道:“我不知道,畢竟是一條人命吧。”


    他掖了掖被子,將自己蓋的嚴嚴實實:“你也是嘴上逞強,等真正遇到那種情況,就完全不像你嘴上說的那樣了,如果真的……以後晚上還能睡得著覺嗎?”


    童繁設身處地地想了想,還是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一瞬間想到了害死程葉母親的那些人每晚不是照樣睡得香甜,這還是看個人吧。


    不過他想歸想,沒敢再亂說話,就怕踩到程葉的雷點。


    一時間宿舍內重歸平靜,隻有幾道深深淺淺的呼吸聲。


    程葉翻了個身,餘光瞄到一道精光射過來,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提起了警戒心。順著淩厲的視線看過去,正好對上黑暗中一雙狩獵的獵豹一般凶狠**的眼睛。


    “!”真是人嚇人嚇死人。


    程葉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衝著對方咧開嘴,粲然一笑。


    完全不見剛才說話時語氣裏流露出來的頹靡和壓抑,倒是有幾分狐狸的狡黠,活脫脫一個狐狸精。


    楊晟一愣,眨眼睛的功夫程葉就已經躺下麵對著牆,閉上了眼睛。


    從他的位置,正好能看到對方飽滿的額頭和微微顫動的眼皮,因為光線太暗,看的不甚清楚,楊晟追逐地起了點身,又怕驚擾了童繁,舔了舔唇角。


    不光楊晟,其他人也都沒睡。


    陡然間發生了這麽大的變故,縱使已經後半夜了,幾個人還是心潮起伏胡思亂想的,根本睡不著。聽著外麵喪屍細細索索和偶爾傳來的一陣嘶吼聲,更覺心浮氣躁,前途渺茫。


    一時間心緒茫然,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麽。


    正巧程葉說話,一個個都留神聽起來了。


    沒想到聽到的竟然是這樣的……一個個閉目,假裝睡著了,省的尷尬。


    原本想著程葉人不錯,看在他的麵子上,即便他的妹妹是個見著喪屍都能被嚇暈倒的拖累,也會盡量多多照顧。


    誰知道,這中間竟然還如此曲折。


    雖然說得是女孩的媽媽,但看程葉對他妹妹的態度,也能大體估摸出這女孩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頓時,眾人對還在昏睡不醒的程白研沒什麽好感。


    也不是他們盲目信任程葉,隻是末世裏,第一時間竟然還能冒著生命危險來找對象,甚至還把自己的吃的喝的分給他們這些原本就不認識的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壞人。


    好人討厭的人,自然不是好人。


    所以……


    已經睡下了的程葉勾了勾唇角,他就看程白研怎麽扭轉這個開篇就對她不利的局麵。


    原資料中眾人見她生得好,難免一麵就會心生好感,接下來不管她做什麽,都會看在那點第一印象上幫她找理由開脫。


    可如果——第一印象就是惡感。


    那即便她做點好事,其他人也都隻會覺得她有陰謀吧。


    更何況——程白研也不像是能做好事的人!


    程葉給眾人心上敲了一記重鑼,在其他人都在對他憐憫的時候,他自己倒是無知無覺,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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