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連在客廳裏喝茶看報的鬱學誠都被驚到了,心裏不由得一跳,以為是出了什麽岔子,趕緊起身出去看。


    庭院影影綽綽的燈光下,顧泊舟抬頭看著鬱奚,喉嚨像堵了什麽東西,發酸發澀。


    他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鬱奚,也不知道鬱奚今天在家。


    自從那次鬱奚出事,好像就開始對他有了芥蒂,不管怎麽道歉解釋,鬱奚都不願意再多看他一眼,也不相信他的說辭。


    顧泊舟在剛開始的時候,心裏其實充滿了愧疚,就算其餘人不管鬱奚,他怎麽能不去救他呢?但是後來越拖越久,愧疚隨著時間淡去,他覺得自己受的懲罰已經夠了,鬱奚竟然還不原諒他,未免有些太過分。


    他心裏受的折磨沒有人能懂,但凡鬱奚身體好一些,或者是個女孩子,他們也不至於對感情閉口不談。


    他以為鬱奚知道他的為難,畢竟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鬱奚很了解他家裏的長輩是什麽樣的性情。


    可他等了這麽久,前段時間竟然無意間得知鬱奚跟那個明星在一起了,就是他半年多前去酒店接鬱奚時碰到的那個人。他不願意把鬱奚想得那麽難堪,現在卻忍不住開始懷疑,鬱奚是不是真的成了對方的情人?


    他寧可相信鬱奚是為了資源,也不願意去想鬱奚是不是喜歡上了別人。


    他又試圖想去聯係鬱奚,結果鬱奚一次也沒有接他的電話,到最後直接把他拉黑了。


    算了,顧泊舟想過無數次要不然就到此為止,但視線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鬱奚家這邊的方向,他沒辦法得到,就想要找個短暫的替代品。


    如果和鬱奚在一起,他就必須得認真,哪怕和家裏鬧翻傷筋動骨,否則鬱老爺子不會放過他。


    但對鬱言就沒這麽多麻煩,玩玩而已,沒人會覺得他是認真的,他家裏人不會在意,就算鬱家人知道了,也不會多說什麽,林白伊可能還巴不得自己的兒子再去攀附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泊舟?你怎麽過來了?”鬱學誠看到顧泊舟,語氣驚訝。


    他目光轉向一旁的鬱言,神情變得有些複雜。


    “鬱叔叔,我下班路過,”顧泊舟臉上的表情看不出破綻,“聽說小奚回家了,想來看看他。”


    鬱學誠這時才看到地上那堆破碎的殘渣,眉頭皺得更緊。


    他覺得鬱奚真的是瘋了。


    鬱奚趴在陽台欄杆上往下看著,忽然覺得沒什麽意思,就轉身回了房間。


    他發覺鬱學誠太心急了,手下那麽多家公司,沒必要心急火燎搶他的,除非是急等著錢用。但明麵上的生意,就算是賠了,還有老爺子撐著,畢竟是親生的,過去借點資金周轉,鬱老爺子是不會拒絕的。


    除非鬱學誠不敢說,他做的生意見不得光。


    鬱奚知道自己沒接觸過這方麵的東西,不可能是鬱學誠的對手,所以也不打算跟他硬碰硬,不如交給長輩來管。他沒讓管家去打擾老人休息,但過後事情結束,大概管家還是會跟原主奶奶說的,她那麽聰明的人,會比他更明白是怎麽回事。


    不管她查出來之後是想袒護鬱學誠,還是公私分明,隻要鬱學誠無暇脫身,自己就安全了。


    樓下的談話聲逐漸停息,緊接著有車發動的聲音,顧泊舟應該是走了。鬱奚又去看了一眼,庭院裏沒有半個人影,再過半個小時,來接他的人就差不多能到。


    原主的房間在二樓,有自己單獨的小客廳,書房和臥室也都很寬敞。


    臥室的落地窗外,就是種滿了各種綠植的露天陽台。


    就在陽台下方,一樓也對應地有個平台,比地麵要高出一截,跟樓上差了不到兩米的距離。


    是最近別墅翻修,為施工方便搭在那裏的平台,還沒來得及拆掉。


    鬱奚心裏忽然浮起一個想法。


    他盯著那個平台看了很久,剛好旁邊就有幾盞燈,照得清清楚楚,也能讓他估計好距離。


    從這裏跳下去,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曾經不知道多少次跟人一起翻過福利院的大門和圍牆,那道圍牆對七八歲的他來說根本高不可攀,但他隻摔了幾次就學會了如何毫發無損地落地,現在更是沒什麽難度。


    而且更妙的是,就在平台後麵,有枝繁葉茂的幾簇花叢,隻要稍微站遠一點,完全沒辦法看到他是摔在了哪裏,就像掉到地上一樣自然。


    別墅裏到處都裝著監控,他想在監控之下演一場戲,這樣事情可以鬧得更大一點。


    他並不想驚嚇到來接他的人,所以現在開始應該時間剛好。


    鬱奚回去把房間裏剩下的石膏小像也拿到了陽台上。


    原主小的時候很喜歡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因為他頂多見過貓狗,有時聽鬱言說學校組織去海洋館,他都很羨慕。


    那時候還小,顧泊舟也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雖然還沒有萌生出情愫,但也是真心對他好。


    顧泊舟知道後,就給他買各種動物的貼紙、畫冊、科普光碟,後來偶然看到有個節目裏,有人在做這種小動物的石膏像,就答應原主學會以後一定給他做。


    結果這個‘以後’等了許多年,直到原主死了也沒見著。


    顧泊舟大概是忽然想起來有這麽回事,為了哄鬱奚回心轉意,才拿這些小時候的約定去打動他,真的去學做石膏小像,盡管水平很差,卻能看得出很認真,連一隻小羊羔的睫毛都做了出來。


    倒是有點笨拙的愛意。


    但可惜他們都不知道那個人已經死了,白月光再好,最終隻能永遠留在窗前,再懷念也不會回來。


    於是回頭一看,隻覺得嘲諷。


    鬱奚拿起那些石膏小像,坐在欄杆邊挨個朝樓下砸過去,耳邊一聲接一聲的破裂巨響,砸到最後沒東西了,他又跳下欄杆回去,手裏拎了幾個謝玹送他的白瓷瓶,也用力摔到樓下噴水池邊。


    “你瘋了嗎!到底想幹什麽!”鬱學誠聽到動靜,按捺著心頭火氣,走到院子裏抬頭朝樓上看去。


    林白伊膽戰心驚地跟在他身後。


    別墅裏的傭人也紛紛跑了出來,噤若寒蟬地跑到遠處。


    鬱奚冷冽的眼底泛起一絲笑意。


    原主無數次想過自殺,心髒反複抽痛時,拚命地捶打自己的腿卻毫無反應時,他待在病房裏日漸枯萎,周遭的世界都開始褪色,最後隻剩下一片乏力的蒼白。


    他跟身邊的人透露過,但沒有人在意,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


    還要這樣活多少年?


    為什麽他不能死?


    鬱奚曾經也想過無數次,他能體會到那種暗無天日的感覺,站在天台上,失去了人趨利避害、麵對危險就會後退的本能,就像想要擁抱來之不易的自由一樣,隻想一直往前跑,在心裏反複演練墜落的失重感,才能做一場美夢。


    今夜的月色很清澈,照得鬱奚握在欄杆邊緣的指骨蒼白。


    他的麵容也像往常一樣冷白,眉眼平靜到泛著冷意,顯得毫無感情。


    鬱學誠終於開始慌了,他冷汗直淌,心裏猛地一沉,覺得有什麽無法預料、也無法挽留的事情將要發生。


    他不能想象如果鬱奚真的出事,他要拿什麽去麵對鬱老爺子。


    “快……快點上去攔住他,”鬱學誠用力扯住身後的家傭,“都站在這兒幹看什麽?!”


    被驚醒的幾個傭人和保鏢幾乎一瞬間都往別墅的方向跑去。


    但已經來不及了,鬱奚靈活輕巧地撐著欄杆翻了過去,他的身影輕盈敏捷,像一隻慣於夜晚潛行的貓,就在眾人此起彼伏的驚呼和尖叫聲裏,裹著肩上流淌的月光,墜入了樓下交相掩映的花叢中。


    鬱言的瞳孔微縮,在看到他墜落的那一刻,幾乎窒息般喘不上氣,就像當初他讓人把鬱奚綁架關到郊外時一樣。


    連林白伊驚慌失措地拉著他的袖子都沒發覺,直到手臂被她緊張之下掐得幾乎流血,這才回過神。


    鬱奚的時間卡得很準,沒過幾分鍾,鬱學誠還沒來得及來看他死活時,來接他的管家就到了,既沒看到他跳樓受驚嚇,也趕得上保留監控。


    後背在觸地借力翻滾時硌得多少有點疼,但鬱奚完全不在意,甚至在無人處嘴角露出點笑意,他按住肩膀稍微活動了幾下,看著人來了,就一臉蒼白地被劉姨扶了起來。


    他目光還有些渙散,似乎自己也受了很大的驚嚇,可仔細看過去,眼神卻並不是劫後餘驚,而是隱隱地報複般的瘋狂。


    老管家跟了楊玉珠多年,說是管家,更像是至交老友,鬱家的晚輩見了他,也不敢話語唐突。


    “唐叔,”鬱學誠有些忐忑,“您怎麽來了?”


    老管家也年逾古稀,鬢角全白,眼角都是歲月留下的風霜,他並沒有理會鬱學誠,先過去看了看鬱奚的狀況。


    他沒看到鬱奚是怎麽摔下來的,還是在別墅外聽說。


    “小少爺,有摔傷什麽地方麽?”老管家問鬱奚。


    鬱奚知道自己摔不著才跳的,而且他之前去找楊奶奶的時候,老管家都待他很好,於是很聽話地搖了搖頭。


    鬱奚的視線掃了一下不遠處的監控,老管家心領神會,讓人去把監控備份存好,待會兒帶回去。


    “唐叔,這是不是不太合適?”林白伊終於忍不住開口,她覺得鬱奚全都是裝的,但陽台離地麵有三米高,鬱奚腿又不行,這裝的成本太大了,她又有點猶疑,“畢竟是家裏的……”


    老管家很客氣禮貌地打斷了她,“您可能無權幹涉。”


    林白伊的臉青了又白,最後咬牙閉口。


    時間已經有些晚,老管家再次確認過鬱奚真的沒有受傷,然後才要回了鬱奚的手機,帶他一起離開別墅。


    剩下的事情鬱奚就不想再管,已經鬧得這麽嚴重,不光是原主的爺爺奶奶會追究,就連鬱學誠的其餘兄弟姐妹,該來落井下石的也肯定聽到了消息,鬱言應該短時間裏也沒空再過去糾纏他。


    “謝謝您。”鬱奚跟老管家道了謝,又謝絕對方派人送他回家的打算,準備自己回去。


    他心裏有種放空般的痛快|感。


    替原主報複鬱學誠,隻是很小的一部分。他自己想這麽做也很久了,真的試過才覺得沒有想象中好玩。


    鬱奚順著深夜裏空無一人的街道往前走,在拐彎處,卻忽然看了熟悉的車牌。他心跳猛地加快,抬頭對上傅遊年漆黑如墨的雙眼,頓時說不出話來。


    “上車。”傅遊年看著他,語氣平靜地開口,順便撚滅了指尖點燃後一直沒碰的煙。


    “你怎麽在這兒?”鬱奚坐到了後座,他很喜歡坐在傅遊年身後的那個位置,抬頭剛好能從後視鏡裏看到傅遊年的臉。


    傅遊年沒出聲。


    韓澄那邊還在調整劇本,晚上說要給鬱奚加一個飛頁,明天拍,傅遊年就拍下來發給了鬱奚,卻一直沒等到回複。


    鬱奚幾乎不會這麽早睡覺,而且看到他的消息總是及時回,哪怕是去練舞,中間也有休息的時間,從來不會幾個小時不搭理他。傅遊年就試著給鬱奚打了個電話,結果鬱奚的手機關機了。


    他並不願意去查鬱奚,但鬱奚家裏的情況讓他實在放心不下,最後就去定位了一下鬱奚的手機,想來看一眼,能稍微安心一點。


    結果趕過來的時候,隔著一條寂靜長街和別墅裏輝煌的燈火,看到了剛才的那一幕。


    “我沒有真的要跳,”鬱奚跟他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遍,“那個地方肯定摔不到的。”


    傅遊年察覺到自己指尖還有些發抖,先把車停在了路邊。


    鬱奚頭一次看他真的生氣,下車繞去副駕跟他坐著。


    傅遊年拉過鬱奚的手,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不小心被碎瓷片劃破的細小傷痕,往外滲了幾滴血珠,拿指腹給他擦了擦,反而把血跡蹭開了,顯得很嚴重似的,落在眼底滿目血色。


    “……疼。”鬱奚本來都沒注意那裏劃破了,被他弄得反而很疼。


    傅遊年摩挲過他皮膚完好的手腕,幾乎有些病態和神經質地蹭過那片皮膚,鬱奚原本就膚色白,臉紅時耳根和臉頰泛起的血色就格外明顯,現在手腕被他這樣摩挲,也輕易就變得一片通紅。


    “怎麽了?”鬱奚掰不開他的指尖,伸手想去抱他,但傅遊年始終沒動,“傅老師?哥?”


    傅遊年手上一頓,他抬眼看向鬱奚,說:“鬱奚,你不用拿我當什麽好人。”


    鬱奚不懂他的意思。


    “你要麽,說你喜歡我,那將來就算你死了,我自己也能過一輩子,一直等著你,”傅遊年聲音冷靜微沉,“要麽你現在跟我分手,我不會再管你了,你願意怎麽樣都行,你死了我就去陪你,你也別管我。”


    鬱奚呼吸急促了幾秒,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被傅遊年握著後頸攬過去,幾乎是有些凶狠地吻他,哪怕他喘不上氣都不肯鬆手。


    傅遊年灼熱的呼吸掠過他的耳根,輕輕地說:“有時候真想咬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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